第43章
四十三章
侍歌醒來後時已是三日後,雲卿姿一直在她身邊守着,直至她蘇醒。
經過這三日的了解,雲卿姿大概摸清了顧珩是何人。
顧珩是漳州人,曾在稽越做官,今歲年初方調任至揚州府的通判,此人雖瞧着年輕,但能力出衆,也許再過些年便能調往京城。他年紀輕輕便做到揚州通判這個位置,可見此人的實力非同一般。
顧珩不僅幫她找到了馬車,還将他們帶入揚州城中,原是打算讓他們住進他的宅邸,但是雲卿姿覺着不妥,便婉拒了,只是将侍歌花暮錦暫留醫館,她則等天亮了去尋牙人,在西郊租賃了一處宅院。
因着他們二人的傷勢實在太重,不便挪動,便都留在醫館,雲卿姿是女子不方便照顧花暮錦,于是又雇了個手腳麻利的小厮貼身照料。
雲卿姿将侍歌的藥盞端出來時,正見顧珩蹲在藥爐子旁,手中拿着蒲扇。
“顧通判日理萬機,這點小事我來做便好。”她忙放下藥盞子,接過顧珩手中的蒲扇。
顧珩讪笑一聲,溫聲問道:“你的使女可是醒了?”見雲卿姿點頭,他又開口:“那你兄長如何了?這都三日了,郎中如何說?”
不知為何,雲卿姿明顯感受到顧珩更關心花暮錦,三日內來了六回,皆是問花暮錦如何,莫不是他與花暮錦之間有何淵源?她壓下心中的疑惑,緩緩回答:“身上的傷勢都以控制住,但不知為何還不醒,郎中說再等兄長修養幾日才知對策。”
她說完,透過薄薄的簾子,看着床上躺着的少年。他仿若睡着了一般,外頭的日光透過窗子灑在他的臉上,長長的睫毛就好似刷子,蓋下了一層淡淡的陰影。
她在心底默默的期盼,快些醒來吧,殿下。
躺在床上的人好似動了一下,眉間微蹙,仿若經歷了什麽痛苦的事。
花暮錦一睜眼,發覺自己置身于迷霧之間,四周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他還以為自己已經到了陰曹地府,可下一瞬,他便發覺自己的腳下出現一人,有燭光照了過來,離他越來越近,他才看清。
那是他自己。
他驚出一身冷汗,又見“他”身後走出非覺一夥人,那是要随他去往姑蘇查案的兄弟,花暮錦記起來了,便是這堆人中混入了奸細,他與兄弟們才遭了暗算,死的死,逃的逃,非覺不知去向,而他則被死死追殺至揚州城外的望舒林,遇上了雲卿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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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的非覺正接過細作遞來的茶盞,花暮錦往下一躍,想阻止非覺,但瞬時,眼前的景物都消失不見。烏雲蔽月,寒風冽冽,風将望舒林吹的沙沙作響,花暮錦站在原地,癡癡地看着雲卿姿朝他奔來。分明周遭漆黑一片,但花暮錦眼中的雲卿姿倒像是閃着光一般,她滿臉驚慌失措,額上的汗珠順着臉頰流下。花暮錦張開雙臂想接住他,卻見雲卿姿忽然他面前幾步便不動了,嘴角揚起一個好笑的弧度,下一瞬,她的胸膛被一把利劍刺入,霎時,鮮血便染紅了她的衣衫。
花暮錦想要叫她的名字,卻發覺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想要上前去接住她,雙腿卻像灌鉛了一般,半分動彈不得,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雲卿姿倒在他的面前,他早已流淚滿面,雲卿姿好似看見他了,輕輕地喚了聲:“殿下……”
悲痛将他包圍,眼睛酸澀到刺痛,眼前仿若有一道白光閃過,再睜眼時,他靠在粗壯的樹幹旁,身前則是張開手臂護着他的雲卿姿,他剛擡手要拉下她,卻只聽見利劍刺入胸膛的聲音,他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怔住,直到雲卿姿倒在他的懷中,他感到手心的濕熱,心髒好像被人揪了起來。花暮錦再也忍受不住,大口大口的喘氣,嗓子眼火辣辣的疼,額上青筋暴起,像是沖破了什麽禁锢,他終于從冒血的喉頭中發出嗚咽的聲音。
“阿景!”
月明星稀的夜晚,醫館靜谧無聲,只有後院藥爐在咕嚕咕嚕冒泡的聲音,這聲音催的煎藥的小厮都開始犯困,陡然聽到房間中傳來的呼喊,把他瞌睡都吓醒了,正要起身去看花暮錦是否醒了,只見一抹紫色的身影從他身旁飛奔而過。
雲卿姿微微喘着氣,她在隔壁隐約聽見花暮錦叫她的名字,可瞧着床上躺着的人緊皺眉頭,好似十分痛苦,倒像是夢魇了,口中一直叫喊她的名字,卻不見他要醒來。
她萬分擔憂,擰着眉頭,“殿下,殿下醒醒!花暮錦,快醒過來,花暮錦!”
浸沒在黑暗中的花暮錦,終是聽見了雲卿姿的聲音,猛的睜開眼睛,看見了心心念念的人,這次的她,沒有受傷。
他直直地看着她,覺得有恍惚又委屈。
雲卿姿見他醒了,終是松了一口氣,轉頭喚小厮去請郎中,下一刻,被人攔入懷中,緊緊抱住。
“太好了,你沒事。”花暮錦沒頭沒腦地說了這句話,聲音中帶了些哽咽。
有淚水落在她的肩頭,雲卿姿只覺苦澀在口中蔓延,她猶豫片刻,擡手輕輕拍着花暮錦的背。
——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見花暮錦失态,更別說在她面前掉眼淚,孩提時,他便是十分要強,做什麽從不肯讓她半分,在書孰時,他便總是想着法的捉弄她,卻又在她哭了後,提着小玩意兒巴巴的跟在身後哄她;長大後,他變得謙遜有禮,更是人人常贊的君子端方,而她也因身份有別,不再與他過多接觸,一年到頭也不過只見幾面。
今歲不知怎的,頻繁與他相遇,雖然每次見面都會發生意外,但雲卿姿格外與他待在一起時,心中總是格外平靜安心,她也說不清這是為何。
從花暮錦的房間回來後,雲卿姿便坐在窗邊愣神,侍歌喚了幾遍她都沒甚反應,她将茶盞放置雲卿姿面前,也坐在她對面,輕輕叩了叩桌子。
雲卿姿回神,眼中帶了些迷茫。侍歌開口:“夜已深了,娘子歇息罷。世子殿下的傷,郎中說只要好生休養便好,娘子不用太傷神。”
她楞楞地點頭,又過了半晌,她才悠悠開口:“侍歌,你對你孩時的裴家哥哥是……喜歡嗎?”
侍歌聽她驟然問起,臉咻的一瞬便紅透了,微微側過身去:“娘子……娘子怎的突然提他……”
她還未入雲府前,在臨安城的舅舅家借住,鄰舍裴家有一小郎君,待她極好,可惜,舅舅家養不起她,将她賣到京城做使女。這麽多年了,她再未見過那人。
她與裴家郎君青梅竹馬,但如今那人卻不知所蹤,按照年歲,想來他怕是早已成家了,此生,他們的緣分算是盡了。
“奴婢已經記不得他長什麽樣了,可還是時常想起,大概還是喜歡的吧。”侍歌頓了頓,語氣中帶了些惆悵和遺憾。
雲卿姿極少見到侍歌露出這樣的神情,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會幫你找到他的。”她滿臉柔和與堅定。
侍歌點頭,不過能不能找到與她來說,并沒有那麽重要了。
“娘子…可是有喜歡的人了?”侍歌猶猶豫豫地開口,心裏覺得她有些不對勁,平日裏她從不會主動提起這些事。
雲卿姿大驚失色,吓得抽回了握着侍歌的手,面上泛起一團可疑的紅暈,轉頭看看天又看看地,結結巴巴的開口:“怎會,怎會呢,我困了,走走走,睡覺罷。”
說完便起身,抓着侍歌的手臂朝內室走去。她這掩耳盜鈴的樣子令侍歌心中的猜想更确定了幾分。
她家娘子這模樣怕是真喜歡上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