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亮與酒

月亮與酒

在沉靜的黑暗中,異瞳人仿佛在追着那身黑袍奔跑着。

他臉上挂着焦急,手中握着的短劍劃過了無數人的脖子,至他追及之時,黑袍人微笑的轉過身,臉上像有白霧遮掩,看不清他的容貌。他忽然口吐鮮血,軟軟地倒下,異瞳人把他摟着,顫動的手撫過他發涼的臉頰,啞聲道:“你要讓我欠你一輩子嗎!”

時間悄然流逝,一絲微弱而溫暖的光線穿透着黑暗,照亮着他的眼簾。他的睫毛微微顫動,眼皮緩緩擡起,慢慢地張開了眼睛,展露了那雙異瞳來。

他感到有點迷糊,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方才倒下的黑袍人又在哪兒。他四周地環視着,只見身在數頂白色的帳子前面,躺在地上,火光把圍着的人影依次打在了帳幕之上。他坐了起來,緩緩地向下看去,一身原來髒亂不堪的白衣已然換上了黑色衣裳,身旁傳來一道聲音道:“醒了?”

他把目光落在了身旁的人上,那是與夢中的那人同名,名喚望舒之人。他輕輕地嗯了一聲,便又默下聲來,另一處的人道:“餓了嗎?我的同伴去找吃的了,一會便回來。”

不說還好,說起來,他腹中便又傳來了饑餓感,他默默地把目光落在了望舒身上,不經意地與望舒對上了眼,望舒像是意會般,輕咳了一聲道:“謝謝你救了我,但若你想把我的血吸幹,恕難從命。”

異瞳人輕眨長眸,把手架了腿上,支着下巴道:“我猜,不用太多,只需一點便可。”

事實上,方才倒下之前,他所吸的量其實不多,但足以讓他難受的饑餓感減輕了不少,只是他不明白,為何自己吃什麽都沒有果腹,唯獨對鮮血不抗拒,而且眼前的人,仿佛無時無刻均散着一種讓他着迷的香氣,仿佛面對是,是一份讓他欲罷不能的美食般。

望舒的眉緊皺道:“若我不許,你又奈我如何?你讓我報恩,報恩的方法多的是,喂血非唯一之道。”

異瞳人支着下巴的頭部沒有移動,目光卻落在了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人身上,淡淡道:“那我把他殺了。”

那人沉下臉來,把手放在了腰間的配劍上,看似一觸即發,目光狠狠地看着那一副淡然之态的異瞳人,身上散着濃厚的殺意。望舒冷笑道:“在你殺掉雲帆之前,我便取你首級。”

異瞳人側着頭看着望舒,淡淡道:“要試嗎?”

正好,他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如何,借此機會驗證一下也未嘗不可,只是他現在仍處于饑餓狀态,力氣使不上來,抿了嘴唇續道:“但你先得把我喂飽。”

雲帆拿在手中的劍幾乎驚得脫手,望舒的臉更是瞬間青了下來,狠聲道:“你懂不懂說話!”

異瞳人也不明白自己說的話有何問題,只淡淡道:“有何不妥?你不把我喂飽,便是勝之不武。”

望舒冷笑一聲道:“好,這是你說的,生死不怨?”

“生死不怨。”雖然他覺得自己不至于會死就是。

望舒臉上浮着冷冷的笑容,從腰間抽出佩劍,在手臂上劃出一條血口,鮮血瞬間便随着冷劍的離開流過他的手臂。他把手臂伸直,像是為眼前的人送上食物般,默聲等待着。

異瞳人吞咽着口水,雙手輕輕地捉着那白皙的手臂,嘴唇慢慢地向下貼在那傷口之處,舌頭劃過了那溫熱的血紅,輕柔之感讓望舒的耳根泛着紅,腦中有着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像是想讓那柔軟的嘴唇一直貼着自己的手臂不要離去。

雲帆眼睜睜看着他家主子的臉色,由白至青至紅,變化快得讓他無所适從,更猜不透他家這位從不喜與人親近的主子此刻在想些什麽,只目定口呆地看着那人的嘴唇緊貼着他主子手臂上,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異瞳人在吸下那口腥甜時,腦中再次浮起了那種像揮之不去的熟悉之感,但那種感覺,既甜又苦,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麽。他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在別過臉去的上官望舒身上,心裏暗道,既然此人于他而言有熟悉之感,或許能在此人身上找到自己記憶的秘密,必須要想方設法留在他身旁方行。

須臾以後,異瞳人的力氣恢複了不少,饑餓的感覺漸去,而他也只是輕輕地吸了幾口血液,便像又活了過來般。他忽然覺得,自己這種一點血液便能解決膳食問題的人,還是挺好養的。

他的嘴唇離開了望舒的手臂,望舒從袖中抽了帕子綁在血口之上,冷冷地看着眼前閉上雙目調息的人。良久以後,那人緩緩地張開了眼睛,張合着他那修長的玉指,掃視了地上一番,便在不遠處随手拾了一柳樹枝道:“好了,這距離,看是你先取我首級,還是我先把這人殺掉。”

三人站成了一個三角,他們之間的距離約莫一樣,要取其中一人的首級,那只能比快。空氣瞬間冷了下來,一股涼風吹過了林中的樹葉沙沙作響。若現在有誰能聽到心跳的聲音,便不難分辨出只有一人的心跳平穩得讓人察覺不到他有絲毫殺氣。

雲帆的手依舊放在了劍柄上,雖然他不知道異瞳人的修為究竟如何,但卻能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寒意與恐懼,額上不禁泛出了冷汗來。一片葉子随風飄落,在空中擺動着,慢慢地落到了火堆旁。

刀劍的聲音響起,三人的作動一致,拿着手中的武器向前推去,卻也在那片落地的葉子再次随風飄起時分出了勝負。

雲帆的脖子上抵着一柳枯枝,握着枯枝的手臂上抵着一把冷劍,而他的劍,卻還沒來得及把枯枝擋下,仍然停留在半空中。

異瞳人淡淡地看着望舒道:“若這是真劍,他已斃命,所以,你輸了。”

望舒的目光冷了下來,緩緩地收回了手中的劍,重新放進劍鞘中道:“閣下究竟是何許人也,不妨明言。”

異瞳人收起了枯枝,卻沒有扔掉,而是把他插在腰間,像是把它當成了配劍般,淡淡道:“不知道。”

“不知道?”

異瞳人長長的呼了一口氣道:“不知道。”

望舒皺着眉道:“我名喚上官望舒,可否請教閣下姓名。”

上官望舒,這名字不知為何,在他的心裏像是重重地敲了一下,卻又百思不得其解。他淡淡的目光無意間落到了地上的酒壺上,忽然有了想法,道:“忘憂。”

上官望舒循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壺酒道:“真名?”

忘憂仍是一副淡然道:“不知道,現改的。”

上官望舒臉色微沉道:“那你知道什麽。”

忘憂以一種淡淡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人,那目光像是穿透着上官望舒的身體向後看着,站在他跟前的人,像是一層霧氣般,不真實,也不存在。他閉了一下他那雙異瞳,緩緩地睜開道:“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記不起。我是誰,我為何在此,皆不知。你再如何問,我也只有這一個答案。”

上官望舒收起了微沉的思緒,把長劍輕輕收起,重新坐到了火堆旁默着聲。雲帆察覺到他家主子像是有點不知所措,就像小孩子打破了家中的水瓶,又不知如何是好,躲到了別處般。他家主子現在的樣子,像是說破了別人的痛處,不知如何再開口說下去一樣。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站着的人仍然站着,坐着的人也沒有改變過任何姿勢,那可憐的火堆也幾乎在這靜得讓人窒息的空氣中,被那三人看穿了一遍又一遍。

此時遠處傳來了腳步聲,覓食回來的長風手中拿着一大塊已處理幹淨的肉,看上去像是野豬的部分,他免得髒了他家那有潔癖主子的眼睛,便在遠處把這野豬宰了洗幹淨再拿回來烤熟。

他走近火堆,看見那已然醒來的忘憂,像是驚愕般,手中的肉幾乎掉了地上。他收回了方才淩亂的思緒,再走近了一些,看見目光一致地落在火堆上的那三位,微頓了足步,感覺這氣氛怪怪的,但又說不上是哪裏出了問題,便又硬着頭皮走近到火堆,向上官望舒道:“主子,屬下打來了野豬肉,現在便烤給您吃。”

上官望舒只淡淡地嗯了一聲,便又默着聲坐在原地。

長風邊烤着手中的肉,邊偷偷地與雲帆對上了眼,目光所及非常明顯地問着雲帆發生什麽事,雲帆只輕輕地搖了頭表示不要問,他只好又收回了目光,默默在這難受的空氣中烤着他的肉。

那肉的塊頭實在夠大,長風以小刀把烤好的肉分了四份,足夠他們四個男人果腹。三人拿起烤肉便吃了起來,而忘憂看上去卻完全沒有要吃的意思,長風便問道:“不吃嗎?”

忘憂淡淡道:“飽了。”

旁邊傳來了上官望舒的咳嗽聲,像是被他正吃下去的肉嗆到般,咳得眼淚直流。

忘憂看着自己一身黑色衣裳,想了想道:“你們替我換的?”

雲帆邊吃着邊道:“嗯,主子讓我們把你洗幹淨再帶回來,可你的衣裳實在太破,也太髒,已不能再穿,便先借了與你差不多身型的長風衣裳給你穿上。”

上官望舒回想着本是肮髒不堪的人,被池水洗去一臉污泥,露出來的那本來的面容,實在讓人驚嘆,世間竟有如此雕望般容貌之人,讓在場的三人,不禁臉露愣然來。

忘憂拿起了烤肉,一屁股地坐在上官望舒的身旁,讓上官望舒愣了片刻,輕咳道:“離我遠點,我不喜與人接近。”

那人靜靜地與他對看,淡淡的面容上浮着一絲失意,他把目光收了回來,卻沒有坐開,默着聲極近地坐在上官望舒的身旁。上官望舒雖嘴上說不喜歡他靠近,卻也沒有再趕他走的意思,看得雲帆目定口呆,有那麽一瞬感覺他家主子是不是方才被奪舍了。

忘憂看着那火堆淡淡道:“他們喚你作主子,看你一身裝扮,也不像是平常人家的主子,你是皇族?”

上官望舒沒有看着他,只輕聲道:“你我只不過萍水相逢,我為何要告知于你?”

忘憂嘆了一口氣道:“你還挺謹慎的。”

空氣靜得只剩下火燒幹柴的嗤嗤聲,上官望舒輕輕地扭過頭來,看着那藍瞳的側面,那鼻梁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更高挺,藍色的眼睛不帶一點溫度。原本看着火堆的人忽然扭過頭來與他對了上眼,他沒有把目光收回,靜靜地看着映在那異瞳中的倒影。

忘憂看着他時,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喉嚨,讓他的臉徹底地沉下去道:“不要老是一副看食物的樣子看着我。”

忘憂又默默地收回他的目光,把他的烤肉推到上官望舒的跟前,沒有說話。上官望舒皺着眉,長嘆了一聲,像是被這淡得讓他不耐煩的人打敗般道:“你只對我的血有興趣?”

忘憂扭過頭來,又與他的眼睛對上,淡淡道:“不知道。”

上官望舒的目光掃過了對面吃得正香的二人,讓那二人忘了吞咽,驚恐的目光向他家主子訴說着:主子,你不是想我們放血讓他試試對誰的血更有興趣吧?

上官望舒像是知道他家那兩位侍從在想些什麽般,輕咳了一聲道:“方才讓你……果腹,此恩已報,莫要想從我身上再得到一滴血。”

忘憂支着下巴,目光掃過跟前的二人道:“二位是侍衛嗎?”

長風與雲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家主子,他家主子只靜靜地看着火堆沒有看他們,口中卻回答着忘憂的問題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忘憂輕輕地呼了一口氣道:“不如何,若是如此,你離死期不遠罷了。”

上官望舒緊皺眉頭道:“何意?”

忘憂還是那樣以一種淡得讓人不安的語氣道:“此二人太弱。”

見識過忘憂修為的雲帆雖心有不甘,卻默不作聲地緊握着手中的烤肉,長風顯然不知道忘憂的修為如何,卻也只淡淡道:“如此說來,閣下的修為很高?”

高,而且不是一般的高。雲帆很想對旁邊的人說,卻說不出口來。倒是上官望舒的臉容回複了淡然道:“你知道你手腕上的黑環是什麽嗎?”

忘憂輕輕地搖着頭道:“不知道。”

上官望舒長呼了一口氣道:“此環名喚鎖靈環,是把人的靈力全部封住的道具,除非把它解下,不然只要戴着此環,那便會使不出半分靈力。”

雲帆手中的烤肉掉到了地上,他愣愣地看着那一臉淡然的忘憂,心裏充滿着強烈的寒意來,口中喃喃道:“沒有靈力,可方才,方才……!”

“方才,他在沒有靈力的情況下,比我出劍的速度還快。”不僅如此,上官望舒回想起他在咒陣中,親見此人以石塊擊殺埋在林子中的人,若那是已是在沒有靈力且饑餓的狀态還如此這般,那麽,此人的修為實在高得可怕。

“所以,你欲如何?”上官望舒淡淡地看着忘憂,忘憂支着的下巴向他轉了過來道:“我來當你的侍衛,以你的血作報酬,如何?”

上官望舒輕笑道:“我的兩名侍衛修為許是不及你,可還沒有不濟到非你不可的地步。”

忘憂的目光落在了上官望舒的肩膀上空無一物的位置,伸出了他修長的手指道:“但你肩上的穢物,怕是只能由我來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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