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東北木水(四)

東北木水(四)

忘憂走到了門外,輕輕地把門關上,原本那淡然的表情瞬間沉了下來。他靠在門邊,拿起了方才忽然一陣怪風從那路過此處的人身上吹下了的紙條,那紙條上寫着一些非人界的字,可不知為何,忘憂卻能把它讀懂:“你若不想他死,便進裏面去。”

方才他拾到紙條時,猶豫了片刻,還是進到屋內,可屋內卻不見上官望舒的身影。

“主子?”他環顧着屋內的四周,喚了好幾次上官望舒,卻還是得不到回應,便向邊上的屏風走去。可當他走近屏風時,一團黑霧便從屏風中竄出,他像本能般在黑霧竄出的瞬間便一把把他捉住。只見那黑霧并非上官子明,而是一名像是更小的孩童咒靈。

那孩童咒靈被忘憂的手捉住不停地掙紮想要離開,可忘憂卻沒有讓他有這個機會,他面無表情地以另一只手穿過那咒靈的胸口之處,左右手同時向兩邊拉去,那孩童咒靈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便被他扯碎,消失于空氣中。

忘憂雙袖一振,像是把那殘留在他手中的黑霧振去,不沾在他的皮膚之上。他的目光落在了跟前的浴桶中,只見水下的上官望舒不知為何卷曲着雙膝,閉着眼把整個人埋在水中,表情還有些耐人尋味。

他又掃過了挨在牆邊一臉恐懼的上官子明,然後輕輕地伸出一根蔥白的玉指抵在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把頭向門的方向傾了一下,上官子明默默地顫抖點頭應是。

上官望舒從水中出來時所見的忘憂,已是把那黑霧處理完之後的事。忘憂那時候其實完全不餓,只是也解釋不了他為何不動聲息地進到此處來,便撒了謊。本想說看見上官望舒為自己的無禮正氣在頭上,此謊言便要過去了。可不知為何,上官望舒偏偏又伸出了他那結實的手臂,讓忘憂吃血。忘憂心道:也罷,反正喝了許是有幾天是不用再喝了。

上官望舒的血對于忘憂而言有一種誘人的味道,他本想輕輕地喝上一口作作樣子便罷,可也不知為何,那種腥甜之氣流過他的喉嚨時,他便像一個殺紅了眼的殺手般,完全停不下來,于是便演變成大口大口地吸着,幾乎要把他的肚皮撐破。

忘憂倚在門邊,回想起方才路過的人,也像是普通的旅客,他身上不帶一點殺氣,這紙條許是那書寫的人趁着這位路人不為意時藏在他的身上,當他路過自己身邊時再把它吹下來,故此,他并沒有上前追上那位路人。

一團黑霧從門中穿出,散到走道上的同時便有意與忘憂拉開距離站在了遠處。忘憂把手中的紙條疊好,放進了衣袖內,淡淡道:“那魂是你召來的?”

上官子明臉上挂着恐慌的表情,搖着頭與手連忙道:“不是!你進來時那魂才竄出來的!我也不知道屋內有另一個魂在!”

忘憂像是思考了須臾道:“他是容易招魂的體質?”

上官子明看忘憂沒有懷疑到自己頭上,便松了一口氣,語氣不再像方才那般顫抖地道:“不是,這些年來,除了我以外,不曾有別的魂出現過。”

忘憂口中喃喃道:“If you don’t want him to die, go inside right now……。”

上官子明不明所以地道:“什麽?”

忘憂呼了一口氣,雖然如今,他與同行的這些人已是他的主子與同僚關系,而且有着死靈契在,大家不會互相背叛,可他卻還不想這麽快便把自己的能力暴露出來,即使那僅僅是對付魂的能力。

還是把自己繼續僞裝成一個頭腦簡單的失憶之人便好。

他看着上官子明冷冷道:“方才的事,若你說出去半句,方才那魂的下場,便是你的下場。”

上官子明看着忘憂那雙散着寒意的異瞳,感覺像是有一瞬與昨夜之人不同似的,讓他對忘憂的恐懼又加深了幾分。堂堂一個高高在上的大皇子卻恐懼着一個來歷不明之人,他在心底痛恨着這樣的自己,可那恐懼之感,卻又是從內心的深處發出,讓他除了暗罵自己外,什麽事也做不了。

上官子明微颔了頭,忘憂便輕輕揮了手,讓他在自己的眼前消失,而上官子明雖咬牙切齒地看着這無禮的家夥,卻還是乖乖的消失散去。

忘憂摸着下巴,看着一樓門外那些車水馬龍,思考着是何人把紙條放下。若他的目的僅僅是為了救上官忘舒,他可以有其他方法去救,為何偏偏選擇不露于自己眼前,把消息傳遞到自己手中?

還有那些文字,他雖沒了記憶,但那些字看上去便像上官望舒他們不認識”take care”之意的文字一樣,那也肯定是鬼界的文字無疑。

那鬼族是認識上官望舒?還是認識自己?

“鬼族……。”他的口中喃喃地念着心中所想,腦海回想着昨夜上官望舒有提及過,鬼族若然要到人界來,必須沖破結界,而且也會受到結界的影響,身體除了受創以外,靈力也會極大地受到壓制,他想不明白,鬼族要如何在人界不動聲息地使着這些法子來。

他看着左手手腕上的鎖靈環,陷入了一片尋思之中。

若他為鬼族,他除了沒有半點靈力外,便沒有其他不适之處,而且有着人族沒有的自愈之力,也沒有上官望舒所言的壓制,倒也是奇怪。

忘憂又輕嘆了一聲,閉上眼按着眉心,便把目光重新投進那些人群中。街道上有着淡笑風聲的人,有着匆匆而過的人,忘憂在想,鬼界的人與街道也會是如此嗎?他暗自輕嘆着,總感覺他并不屬于這裏,是不是應該想辦法到鬼界走一趟,看看那個讓人族畏懼的世界。

楊景天在傍晚的時候回到了客棧,吩咐了店家準備了包廂,備了一桌酒菜,邀了上官望舒等人前來。包廂的門關上,楊景天便向上官望舒行了君臣禮:“臣,楊景天,拜見三皇子殿下。”

上官望舒揮了手,坐到了主席道:“不需多禮,我此番前來,一切皆需低調行事,我在白霧林期間,喚我作杜公子便可。”

楊景天恭敬道:“是。”

上官望舒指了一下旁邊的位置,楊景天便點了頭坐了過來,三名侍衛,除了長風與雲帆站在上官望舒身後外,忘憂則守在了門外。

長風遞上了帕子讓上官望舒擦手,在每一道菜以銀針探過後,再夾上些許試食,良久後方向上官望舒點了頭,重新退到了後面站着。

上官望舒把帕子遞到後面,長風便雙手接了過去。他淡淡道:“佑王現在身在何處。”

楊景天道:“回杜公子的話,佑王并不在城內,而是與一位姑娘住在郊外,平日鮮在城中出現,只有採購生活所需時方到城中來。”

上官望舒挑着眉道:“姑娘?是妻子嗎?”

楊景天搖頭道:“佑王一直隐姓埋名,這位姑娘是否妻子也不能确定。”

他微頓後道:“這位姑娘名喚李楓韻,木屬者,自幼一直居于現在的郊外小屋幾乎沒有離開過,父親在她十六歲時離世,母親也在她十八歲時不在,她與佑王在何地何時認識便不得而知,只知道佑王到白霧林後,便一直與她同住,一住便是十年。”

上官望舒挑眉道:“木屬?”

楊景天沉聲道:“是的。”

上官望舒的手指在桌子上輕敲着陷入了沉思。佑王既是土屬者,為何會找上一個相克的木屬者作妻子?那便等同無時無刻在克制着自己的靈力,長期的屬性克制,也會對身體造成一定的影響。

他輕敲桌面的手指忽然停下,看着楊景天道:“你是何時查得佑王的消息?”

楊景天道:“不遠,近期的事情。佑王這十年來藏得很深,完全查不到半點消息。”

“十年來查不到半點消息,卻在近期忽然就查到了?”

楊景天微頓道:“是。”

上官望舒的腦中回響着十年前佑王辭行前對他說的那句話:下次,到你來尋我。

上官望舒發出一聲輕笑,起了筷準備用膳,淡淡道:“明天,我去尋他。”

楊景天微愣道:“殿下不先整頓再去?”

上官望舒面上挂着微笑道:“既是故人喚我而來,我便順之會之,聚聚舊。”

楊景天想了想,拱手道:“那,屬下明早便備馬候着。”

“除了馬,還需幫我準備一樣東西。”

楊景天離開以後,上官望舒還在包廂中沒有離開,他讓店小二拿了一壺酒進來,備了四個酒杯,向門外站着的人道:“忘憂,進來。”

忘憂聞聲便走了進來,只見除了上官望舒坐在主席外,長風與雲帆也坐了下來。

“坐下。”

忘憂心道,他也不用膳,坐下來作甚?話雖如此,可身體還是往桌子旁坐下,目光落在了跟前的酒杯上道:“這是,要喝酒?”

上官望舒嘴角微微上揚道:“你不是叫忘憂嗎?酒還是得喝的。”

忘憂想了想,端起了跟前的酒杯送到鼻下輕輕地嗅着,那酒飄出了一股清新的香氣,帶着淡淡的花香,聞着也不像是烈酒,他看着上官望舒微笑的樣子,又看着對面一臉笑意的雲帆道:“我沒喝過酒。”

“那只是你忘了。”雲帆笑道。

上官望舒端起酒杯,把裏面的酒一飲而盡,又把喝穿的杯子輕放在桌上,面上還是挂着微笑看着忘憂的酒杯,再把目光移到了他的異瞳上。長風與雲帆舉起酒杯也是一飲而盡,雙雙看着忘憂。

忘憂看着于手中微微晃動的杯中酒,淺淺地嘗了一口,那酒香充滿着口腔,流過了喉嚨,好像也沒有想像中難喝,他微頓後,便也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長風替衆人倒了酒,上官望舒摸着杯身淡淡道:“本是忘憂物,今是重生憂。”

忘憂看着那像帶着憂愁的上官望舒輕聲道:“酒以忘憂酌,愁以飲盡來。”

上官望舒微愕地看着忘憂那淡然的眼睛,微笑道:“想不到,我的護衛,還會對詩。”

忘憂輕咳一聲道:“可能,略懂。”

雲帆捉臉道:“反正我與長風只懂武刀弄劍。”

上官望舒輕嘆一口氣道:“你倆簡直是一言難盡,在我身旁守的這些年,竟連皮毛也學不了。”

雲帆一本正經拱手道:“我們心系主子,哪有時間顧及其他。”

上官望舒苦笑搖着頭,又把那杯中酒喝上,若有所思地看着臉上浮着薄紅的忘憂。那酒氣在忘憂的臉上像是添上了姑娘家的胭脂粉飾,甚是看得人不禁着了迷。上官望舒支着下巴,看着跟前的人,又倒了一杯酒喝上道:“忘形只覺酒腸寬,憂心如醉複如癫。”

長風把酒壺輕輕地拿開道:“殿下,小酌怡情。”

上官望舒回過神來,把目光從忘憂的臉上收回,輕咳道:“這酒,後勁挺大的。”

雲帆看着上官望舒的樣子笑道:“殿下,若然忘憂是女子,屬下怕是下次見着清妍公主時,屬下要告訴她,她的三皇子出門在外整天就是往別家的姑娘看。”

上官望舒摸着杯子,淡淡道:“沒大沒小。”

忘憂喝着杯中酒道:“清妍公主?”

雲帆笑道:“是啊,清妍公主是西金俞壁城的四公主,是我們家殿下的未婚妻,此次回檀城後,便會成婚。”

忘憂看着上官望舒道:“哦,恭喜。”

上官望舒道:“嗯。”

不知為何,包廂忽然平靜了下來,房間內除了那些飄在空氣中的酒氣,雲帆感覺,還像是有那麽一丁點酸的味道。他看着上官望舒安靜地喝着杯中的酒,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猜不透他此番腦子中在想些什麽。

他再看着忘憂,那張因酒氣越發通紅的臉,有種說不出來的病态美,可明明他是一個強得可怕的人,與這張清秀的臉完全沾不上邊。

他的視線在這兩人之間游走,總感覺,有點微妙,也說不上來。

忘憂揉着眉心,把下巴支在桌子上,帶着飄忽的眼神看着上官望舒道:“其實你,也挺好看的。”

“什麽?”

忘憂忽然發現,面前這位移動的食物,因為酒氣而在他臉上添上的薄紅,像是昨夜流出的鮮血般,有着一種說不出來的誘惑之氣。

他把身體支在桌子上,向上官望舒的跟前傾去,長發滑過他的肩膀,垂到了他的胸前,眯着眼睛,一臉微笑地看着上官望舒的嘴唇道:“殿下,你親過人嗎?”

上官望舒微愣道:“什麽?”

忘憂一直看着上官望舒的嘴唇,那薄唇透着粉紅,煞是好看,像櫻桃般散着獨有的香氣與顏色,讓他的腦中有種想去嘗試一番的沖動,他把臉慢慢地湊近那櫻唇,卻被長風以手掌擋在他二人之間,沉聲道:“你醉了。”

上官望舒昨夜至今,第一次看見那木納的臉上有着微笑的表情,他微愣地看着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線,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忘憂,嘆氣道:“你這是,一杯倒?”

忘憂沒有答話,只笑着閉上了眼睛,重新趴在桌子上,像是睡了過去。

上官望舒看着睡了過去的忘憂,哭笑不得地道:“原來,你也是會睡覺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