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東北木水(五)
東北木水(五)
次日早上,忘憂在雲帆與長風的卧房中醒來,他茫然地看着一旁的長風,長風只淡淡道:“你昨夜喝酒後直接睡了下來,殿下便讓我把你挪到此處,雲帆守在主子門外。”
長風看着他微張了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淡淡地道:“你下次,不要再喝酒了。”
忘憂想不起來昨夜睡下的事,只輕輕地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昨夜差一點便幹了荒唐之事來,心道,下次還是不要碰酒為妙,不然在自己睡下時,不知道會發生何事。
楊景天一早備上了幾匹馬在外候着。上官望舒一行人用過早膳以後,便騎着馬匹往郊外的方向走去。
白霧林的街道非常繁華,除了本來居住于此的人外,因臨近商會的日子,這裏吸引了由各地慕名前來擴展自家生意的商人,可謂熱鬧非常。而且商人以馬匹,甚至是馬車代步是常事,故上官望舒他們即使騎着馬匹在街道中走動,也不甚招搖,反而對于居于此處的人而言,是平常不過的事。
白霧林是以廣賢納士聞名于人界的屬地,更是人界中最有錢的一個屬地,即使是像檀城這樣處于人界中部的良好地理屬地而言,他的錢財也沒有白霧林多。
許久以前,檀城與白霧林便處于一種偏好的關系,只因白霧林的君主左河靈是一名非常懂得生意之道的人,他若想把白霧林發展起來,便必須與作為人界中心的檀城打好關系,以更好地利用檀城的地段行走各地的生意。故楊景天作為土屬之人,在白霧林中,還是得到不錯的待遇的。
在楊景天帶領之下,他們穿過了熱鬧的街道,漸漸在一條通往郊外的道路上走着。
鳥語花香,晚春的空氣仍然帶着一點潮濕,讓這些地上的青草散着一種清新之氣。微風吹過之處帶起了衆人的長發與衣缺,殿後的忘憂又嗅到了那股讓他覺得舒服的花香,他記得,雲帆說過,這種花香是藍楹花,總感覺,他不僅不讨厭這種香味,反而還慢慢地喜歡上來。
藍楹花,也不知道是長什麽樣子,下次有機會還是得去看看。
忘憂心道。
一間小小的房子漸漸出現在衆人眼前,楊景天拉停了馬,向身後的上官望舒點了頭,上官望舒便把馬拉停,遠遠地看着那間小小的房子。
只見房子沒有任何裝飾,放眼看去,門外放着一些正在曬幹的藥材,有一張小木桌與兩張小椅子,還有些看上去未斬完的柴,就是一家再普通不過的平常人家。
上官望舒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下了馬,緩緩地向那間小房子走去。
他的四名下屬跟在他的身後,上官望舒頓了步子轉頭道:“你們在這裏,我自己進去。”
長風道:“主子!”
上官望舒擺了手道:“無妨,他是我的皇叔。”
長風見狀,也只好作罷,視線卻緊緊地盯着上官望舒的身後,像是随時做着一些準備般。平時一臉笑意的雲帆此時也擺着一種戒備的姿勢候着,反觀忘憂,他卻懶懶地掃着馬匹的毛,像極了一個拉馬過來的馬夫等待他的客人回來般,生死安危與他無關。
上官望舒踏着步子,一步一步地緩緩前進,離小屋越近,他的心便跳得越快,當他的步子停在門外時,剛好與從屋內推門而出的男子對上了眼。
他看着那中年男子,臉上是未刮幹淨的胡須,一身古銅色的皮膚被頂上的陽光照耀着。他的臉容挂着一瞬的愕然,很快便又換上了一個上官望舒熟悉而懷念的笑容道:“你總算來了。”
上官望舒的手在袖中捉緊,口唇帶着顫抖,彎着腰拱手道:“皇叔。”
上官嘉佑走到了小庭園中,把手中的藥材放下,笑着向上官望舒道:“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上官望舒擡起頭,走到他的跟前,面上挂着慘然的微笑看着上官嘉佑,那位比起父親與自己更親近的皇叔。他的眼角佈着皺紋,已沒了當年佑王的風範,在他那粗衣麻布所覆蓋的身上,散着的,只剩下一種平民的氣息。
他的身上佈着這十年的歲月痕跡,卻抺不去他看着上官望舒時那種親近而溫暖的目光。
上官嘉佑伸手摸着比自己高出許多的上官望舒的發頂笑道:“你随了誰?長這麽高?”
上官望舒笑道:“上官家本就是高個子血統。”
“是啊,”上官嘉佑微頓道,“皇兄可好?”
上官望舒微微地收起了笑容道:“皇叔特意放出您所在的消息,不是應該猜到父皇的狀況嗎?”
上官嘉佑收回了伸出的手,笑容漸淡道:“看來我的望舒侄兒也不是笨蛋。”他輕嘆了一聲道,“是啊,你從來便不是笨蛋,而且聰明得很。”他負着手,打量着上官望舒的臉容,微笑道:“你此番前來,是為宗卷而來?”
“是。”
“好,我随你回去便是。”
上官望舒微愕地看着上官嘉佑道:“皇叔願回檀城?”
上官嘉佑道:“有何不可?難道回去後,皇兄會把我宰了不成?”
“不是。”上官望舒笑道,“我只道,皇叔不肯随望舒回去。”
上官嘉佑摸着後頸,仰頭看着那一片藍天道:“但有條件的。”
“什麽條件?”
他臉上挂着一種耐人尋味的微笑道:“我內子醒來再回去。”
“王妃?”
上官嘉佑苦笑道:“我已不是佑王,說什麽王妃,是你的叔母。”他往門的方向走去道:“來,進來看看你的叔母。”
上官望舒随着上官嘉佑進到屋內,這小小的房子除了用“家途四壁“來形容外,便沒有更貼切的詞語可以與之匹配。屋內除了一張木桌子和椅子外,基本上沒有其他擺設裝飾,牆上也顯得有些發黃,但還算是幹淨整潔。
屋內充斥着一股濃烈的藥味,并不像是煎藥的味道,更像是把屋子熏成了藥壇子般。
上官望舒有點不解,堂堂一個佑王,在檀城住着大屋子,卻偏偏要到此處來過着平凡人的生活,是為了什麽。
上官嘉佑輕輕地揭開居室與卧室之間的隔簾,跟前的人,卻讓上官望舒愣在了原處。
床上躺着一位蓋着被子的女人,那女人面容泛灰,嘴唇微張顯白,眼睛的位置又以布條遮蓋着,頭發散落在床上,露出被裖以外,疊放在腹上的雙手,指甲泛起灰黑,皮膚也是灰白,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已死去之人,可那胸口之處微弱的起伏,卻又告訴旁人,她尚存一口殘氣。
她的床邊正熏着一些藥材,屋子內的味道,怕便是如此熏出來。
上官望舒微張着嘴,說不出話來。上官嘉佑卻坐到了女人的床邊,撫着她的額發微笑道:“楓韻,我的侄兒來了,你要起來看看嗎?”
床上的人顯然不會回答,上官嘉佑卻還是笑道:“你這般貪睡如何是好?”
上官望舒回過神來,輕聲道:“皇叔……。”
上官嘉佑轉過頭來,表情帶着溫柔道:“見笑了,你叔母比較貪睡。”
上官望舒的目光落在了坐在上官嘉佑旁邊的白霧上。那白霧輕輕地把頭倚在上官嘉佑的後背,雙目輕柔地閉上,仿佛感受着由他身上泛出的體溫般,靜得讓人不忍去打擾。
上官望舒知道,那是李楓韻的靈體,在上官嘉佑不知道的情況下,一直伴在他的身旁。
李楓韻并不知道上官望舒能看見自己,只雙手輕輕地從後摟着那人的腰,臉上浮着悲涼的微笑。
上官望舒暗嘆了一口氣,緩緩道:“叔母她,睡了很久?”
上官嘉佑微愣了一瞬,笑道:“你怎會知道?睡了大半年了,還一直在睡。”
上官望舒面色變得越發難看,他欲言又止張合着嘴唇,還是淡淡道:“皇叔,忘舒能為您做些什麽?”
上官嘉佑整理着原本便整齊蓋着李楓韻身上的被子,領着上官望舒重新走出居室,放了下那道簾子道:“我試過了許多方法讓楓韻醒來,可是一直不成功。”
上官望舒看着那簾子,臉上浮着一種說不出的悲涼,他很想與上官嘉佑說,李楓韻的靈魂已然離體,肉身只存一口殘氣,其實與屍體毫無分別,無論他用何種法子也不可能把她重新喚醒過來。可看見上官嘉佑那柔得讓人心痛的表情,他卻把話又生生地吞回肚子中。
上官望舒道:“皇叔離開檀城,是因為叔母?”
上官嘉佑微笑道:“是,檀城不歡迎木屬之人,木屬與我們也是敵對的關系,不可能放任何木屬的人進城。那我只好随着楓韻,來到她生長之地,與她長相厮守。”
上官望舒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道:“皇叔此番有意讓我前來,是想讓望舒做什麽嗎?”
上官嘉佑以一種欣許的目光看着上官望舒,輕輕拍着他的肩膀道:“不錯,我方才已說過,我用了許多法子,還是喚不醒楓韻,只能讓她的身體不變壞,卻無法讓她醒來。”他輕呼了一口氣道:“白霧林中,有一處地宮,那是當年金屬者在白霧林建城前便建下的。相傳在那裏藏了一個能喚醒萬物的道具,名喚鳳凰之眼。”
“鳳凰之眼,皇叔,那只是傳說之物,不可确信。”
上官望舒雖明白上官嘉佑是想以鳳凰之眼去喚醒已不能醒來的妻子,可那畢竟只是傳說之物,況且一件埋藏了千年的物品,也難以确保現今存在與否。
世人皆是貪婪,若能有着一種讓人垂涎窺視之物,必定早早便讓人奪去,不會待此時,還處于沉睡在原地的狀态。
上官嘉佑隔着簾子看着裏面的人,浮着一種寂寥的表情,淡笑道:“只要有一絲希望,我便會去試。”
上官望舒看着他皇叔那堅定的眼神,也便沒再多說什麽,只淡淡道:“地宮在何處?”
上官嘉佑輕笑了一下道:“就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