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命案】
【命案】
宴淩趴在木樁上。行刑的都是衙裏的老手,在輕重這方面最是有經驗,四十棍下去既不會要人命,也不會讓人半身不遂,但卻會讓人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宴淩咬牙強撐了十幾棒後,終于還是昏了過去,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長時間,但是再醒來時外面已經是囚牢的木欄了。她趴在幹草上一動不能動,只能任由冷汗浸濕自己的囚衣。牢房內昏天黑地,看不到太多的光亮,卻還算安靜。
“欸!別睡了別睡了!”
宴淩迷迷糊糊中看到獄卒拿着一串鑰匙走來,砸砸她的牢門道:“師爺來了,還不趕緊起來!”
“師爺?”宴淩腦袋有些昏沉,一時間竟未反應過來他口中所說的師爺是誰。
只見那人穿着一身金綢紅衣,頗有些富貴之氣的樣子慢慢走來,“嫣兒姑娘可是醒了?”
“蕭先生?!”宴淩終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樣,想要起身行禮,只是稍微動一動,身後的傷口便刺骨地疼。
蕭崎看出她的不便,只道:“不必多禮。”
宴淩于是也沒再做過多的掙紮,繼續躺在木板上道:“先生來這裏有什麽事嗎?”
“姑娘聰慧勇敢,蕭某實在佩服,”蕭崎環顧着牢內的陳設,似乎對這些十分好奇的樣子,口中卻慢慢道:“你那般設計之時,可曾想到過自己如今這樣的結局?”
“小女聽不懂先生在說什麽,”宴淩的心頭忽然一緊。
蕭崎也沒管她的回答,繼續道:“你自知自己不是邱太師之女,卻還是讓我書信太師府,不過是利用我的身份罷了,目的就是要那封太師府回信,坐實自己假冒太師之女的罪名,以此進入公堂。”
宴淩一時啞口,心裏從未如此慌亂過。
“你進入公堂想幹什麽?”蕭崎突然俯身在她身側。那一下着實把宴淩吓了一跳。
很快,蕭崎又站起身來,語氣還是一如往日的溫柔,“你跟雲煙閣的姑娘串通好,想在公堂上揭露王姨娘的罪行,卻不料棋差一步,毀在了他們的臨陣倒戈上。”
宴淩額頭已經泛起陣陣密汗,她這點自以為是的小聰明,沒想到早已被人看在眼裏。
“先生說我聰明,聰明的是先生吧,”宴淩勉勉強強撐起半個身子看向他道:“既然先生早已猜到了我要做什麽,為什麽還要幫我送信......”
“我是個俗人,萬一你真是太師之女,我和縣令大人說不定就能升官發財;若你不是,受罰的又不是我們,對我們而言怎樣都是個良機。”
“小女并非有意利用先生,”宴淩有些無奈地冷笑了下:“那日多虧先生出手相助,如若沒有先生,小女只怕是連賭一把的機會都沒有。”
“就當是買個教訓,初出世事,最不可信的就是人心,”說着,蕭崎從袖兜中掏出一瓶膏藥放在她身邊道:“上好的金瘡藥,再遲些日子就要留疤了......”
宴淩還未來得及感激,就見一名獄卒着急忙慌趕來,大叫道:“——師爺!”
“什麽事?”蕭崎神情淡然地問。
獄卒看了眼宴淩,湊在蕭崎耳邊低語幾句,然後道:“顧大人已經在那邊等您了。”
“我知道了,”蕭崎剛欲走出,又轉頭對宴淩道:“五兩銀子先挂賬,出獄再還。”
說着,便跟獄卒急匆匆走了出去。
牢房裏又恢複了之前的寂靜,宴淩看着手裏的藥瓶,小小一個,青綠色的,帶着一股淡淡的銀丹草味道。
宴淩覺得好笑,笑着笑着,忽覺鼻尖一酸,眼淚不自覺地便流了下來。她流浪在外挨餓受凍時沒哭,挨王姨娘打罵時沒哭,遭四十笞杖時沒哭,偏偏在這瓶藥上感到了委屈,覺得心裏仿如刀絞般疼痛。
她想她娘做的紅燒排骨了,想她爹做的風筝了,想雲雀給她編的辮子了,想翡蘇哥哥教她武功了。好想回去啊,但眼裏刀光閃過,是刃下的慘叫,是火中的呼喊,她再也回不去了。
“不準再哭了宴淩!”宴淩拍拍自己的臉自言自語道,“他們那麽疼都沒哭,你這點痛算什麽,不準哭了沒用的東西!”
宴淩埋着頭,卻哭的更大聲了。
——雲煙閣
等到蕭崎趕去的時候,雲煙閣二樓側邊那間包房門外已經圍滿了人,全都争相伸着頭往裏看。
“都讓讓,都讓讓!”衙役徒手幫他開出一條道,大喊着,“師爺來了。”
兩邊的人側過頭,紛紛為他讓路。蕭崎緊跟在衙役身後,剛進屋,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具懸梁自盡的女屍。
屋內關着窗,東西都整整齊齊地放着,沒有什麽翻動過的痕跡,地毯也是新換的,沒太多腳印,就現場而言還算完整。
“可算來了,”顧良不知從哪裏竄出來,在蕭崎身後拍了巴掌,似有些不滿他的遲遲到來,“大清早的上哪兒去了?找你好半天。”
“什麽情況啊?”蕭崎并不理會他,徑直走向懸屍,從下到上仔細打量着。這姑娘他見過,就是昨日公堂上最後說話那位,因為她走路的姿勢有點別扭,所以對她還算是有點印象。
“自盡的,”顧良挺着大肚子道:“來的時候門窗都從裏面鎖着,就她一個人在屋內。”
“都鎖着?”蕭崎回過頭看着他,剛才他來的急,根本沒注意到門是打開的。
“那這門是誰開的?”蕭崎問。
“啊,是我找人踹開的,”王姨娘穿着石榴裙從後面鑽出來道:“這個房間前幾日便被唐公子訂下來,今日要做宴請。所以我一大早便派人過來打掃,誰知發現房門反鎖,我以為是什麽客人走錯了房間在內,便叫了幾聲,但是一直沒有人回應我。我擔心裏面有狀況,便叫人把門踹開了。”
“誰料......”王姨娘說到這裏便拿着手帕開始哽咽起來,“誰料小翠竟吊死在了房內,好端端的姑娘......便這樣沒了。”
“這樣哦,”蕭崎又似原來那般溫柔中帶着些冷漠道:“人死如燈滅,姨娘也莫要過度傷心,不如先回房休息一下,這裏交給我們。”
“那就有勞大人了,大人有什麽吩咐盡管叫我,”王姨娘在兩位姑娘的攙扶下哭哭啼啼走了出去。
“讓大家夥兒沒事兒都散了吧,”蕭崎對李劍道:“先把人放下來。”
随身的幾名衙役将周圍人遣散後,李劍也将小翠的屍體仔細取了下來,放在一旁的空地上,正對着蕭崎的方向。
蕭崎走到她身旁用手掰開小翠的嘴巴看了看,又側過她的脖頸看了眼傷口。傷口顏色很深,一直綿延到軟骨的位置,上面還殘留着些麻繩的細屑。
“有什麽問題嗎?”顧良也跟着蹲在他旁邊。
蕭崎不回他,又拿起小翠的手看了看。手指纖細白淨,就是食指中指和無名指的指甲縫中像是摻了些雜物,有些泛黑,右手的手肚下有一團黑乎乎的印記。蕭崎湊近聞了聞,是墨水的味道。
“遺書呢?”蕭崎問。
“什麽遺書?”顧良道:“屋裏連副筆墨都沒有,寫什麽遺書?”
“那就怪了,”蕭崎摸着下巴道:“她手上明明還沾着墨,這墨是哪裏來的呢?”
“你懷疑?”顧良看了眼門外,靠近蕭崎小聲道:“她是被搬到這裏的?”
蕭崎沒說話,又伸手捏了捏小翠的腿骨。她腿骨中有一段并不明顯的凸起,但是只要用手仔細一摸便知,此人腿骨曾經斷過。雖然現在已經長好,但是因為接骨時間不及時,還是落了些病症,難怪走路有些颠簸。
“王姨娘說她來的時候窗門緊閉,是她找人踹開的,”蕭崎轉頭看向顧良,“你可有檢查過門鎖?”
“當然檢查過,”顧良道:“确實是受大力撞擊導致門框脫落的,門鎖只在一邊,另一邊已經變形了。”
蕭崎起身看了眼旁邊的門框,門框上面确實因為大力撞擊有些變形,門鎖的位置還有一個非常細小的凹槽,像是被什麽硬物砸進去的。
蕭崎環顧一圈,轉過身時目光忽然落在了小翠的腳上。
“這是?”
顧良見他急匆匆過去,也趕緊湊近看了看,“有什麽發現?”
“地毯明明是新換的翡翠柏玉色,那她後跟又怎會有紅色棉布細屑?”蕭崎擡起小翠的腳後跟,“既是想死之人,又怎會在另一個房間寫好遺書,又到這個房間來自殺?豈不是多此一舉?”
“萬一是不想讓人發現以阻止她上吊呢?”顧良問。
“那她為何又要把遺書藏起來呢?”
顧良一時間也想不出答案,只能撓撓頭。
蕭崎起身拍拍手,對門外的小姑娘道:“姑娘可否帶我們去大家平日裏住的地方瞧瞧?”
“大人跟我來,”小姑娘低着頭便帶他們去了後院。
不同雲煙閣那般繁華,後院的景象要樸素許多,甚至可以用窮酸形容。這裏住着的姑娘大都沒有自己單獨的房間,而是二十幾個人的大通鋪,吃喝都在一起。聽小姑娘說,只有閣裏的頭牌姐姐才會有自己單獨的房間,特別是像嫣兒姑娘那樣的花魁,吃喝住行有時候還會有專人伺候。
不過像她們這樣模樣一般又不會什麽才藝的,或是像小翠這樣身有殘疾的可就沒有那般待遇了,只能一起擠在這大通鋪裏,幫店裏幹些雜活兒。
小姑娘領着他們去了裏屋,蕭崎剛掀開門簾便見裏面幾位姑娘正梳着妝,趕緊用扇子擋住視線道:“還是等姑娘們收拾好了我們再進吧。”
“大人不必不好意思,”小姑娘道,“我們平日裏都是幹雜活兒的,不會在意這些。”
她話是這麽說,躲在蕭崎身後的李劍卻早就紅了臉,他平時只跟衙裏的粗老爺們兒打交道,從未進過女院,自方才進屋的那一刻便渾身不自在。
蕭崎早就察覺到了他的不适,只笑笑道:“不差這一時,我們還是在外面等等吧。”
小姑娘點點頭,遂進去囑咐了幾聲。
趁着她進去的功夫,蕭崎沖李劍調笑道:“李護衛也年紀不小了,是時候該給你尋門合适的親事了。”
“你,”李劍臉上唰一下紅了,有些生氣道:“你拿我打什麽诨?都什麽時候了。”
“什麽時候都沒有你人生大事重要啊,”顧良逮着機會嗆他:“回頭我便放你半個月假,你若敢回衙門我就扣你月饷。”
“你......你們......”李劍只恨自己嘴笨,關鍵時刻連句話都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