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試探】
【試探】
短短一天時間,雲煙閣命失兩人,同時還發現四個失蹤少女藏匿窩點。原本淮柳縣第一花樓,轉眼間成了貼上封條的廢樓,街坊鄰居紛紛在後議論。
“早說過,這裏面的姑娘來路都不幹淨,沒成想全是被拐來的。”
“是啊是啊,可惜了這些黃花大閨女,好好的姑娘家都被他們糟蹋了。”
“那個王姨娘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這次還多虧了縣令大人。”
“就是啊,欸!聽說蕭先生也參與了斷案。”
“蕭先生?傷寒雜病館那位嗎?他不是醫生嗎?怎麽還能參與斷案啊?”
“害!這你都不知道,人家可是縣衙正經八百的師爺!醫館不過就是個消遣。”
“啊?”談資漸漸從縣令大人轉移到了那位神秘莫測的師爺身上。有人說他是縣令夫人的表侄,有人說他真實身份其實是城裏的,也有人說他是別人養在外面的小白臉,各種說法衆說紛纭。一時間倒是讓傷寒雜病館成了淮柳縣繼雲煙閣外又一個名勝景觀,路過的行人總要留意兩眼。
不過大多被門口那位脾氣頗差的小藥童瞪了回去,“瞅什麽瞅!有病看病,沒病就滾!”
劉衍拿起早上周大娘送來的地瓜,坐在門口搖椅上,一邊悠哉游哉地曬着太陽,一邊啃着地瓜,日子好不快活。
“叮鈴當啷,叮鈴當啷……”一輛暗藍色的黃巾馬車停在傷寒雜病館門前。
劉衍擡起扇子,歪頭撇了眼,“李護衛?”
正當奇怪,就聽蕭崎在轎子裏喊道,“過來搭把手,”
劉衍一把甩下扇子,沖過去道:“怎麽了?”
只見李劍彎腰從裏面接過一位姑娘背在身後。此女嘴唇幹裂蒼白,臉頰微紅,氣若游絲,身後的衣衫已經浸濕,還帶着殘留的血跡,這人正是之前雲煙閣的花魁——嫣兒。
“她這是怎麽了?”劉衍脫下自己的外褂搭在她帶血的裙衫上,又忙趕過去開門。
“牢裏得了風寒,”李劍将她放在卧榻上,喘了口粗氣道:“今早去的時候就看她倒那兒了。”
蕭崎從後面遞了條汗巾給他。
李劍沒接,伸手胡亂揩了兩把,拍拍他的肩轉身道:“她可就交給你了啊,我要趕回去複命了。”
“行,”蕭崎也沒攔他,回過頭來的時候,劉衍已經取來一條幹淨的毛巾和一盆溫水放在床頭。蕭崎跟他說了幾個方子,劉衍到藥房拿了藥便一頭鑽進了廚房。
空蕩蕩的堂屋裏,靜的只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蕭崎将毛巾放在面盆中打濕後輕輕擦拭了宴淩額頭的細汗。她像是在做什麽可怕的夢魇,細柳般的烏眉擰得猶如繩索一般,兩眼緊閉,似是十分痛苦的樣子。
蕭崎擰幹毛巾搭在她的額頭,想着怕是要再加一味安神藥才行,正欲起身,突然感覺衣袖下擺着力,像是被什麽東西牽扯住了般。低頭一看,竟是一只汗涔涔的白玉細手。
“翡蘇哥哥。”
蕭崎的手渾然僵在半空,頓時紅了眼眶,只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叫我什麽?”
卧榻上的人卻緊閉着雙唇,連呼吸都比方才平靜些許。蕭崎靠近良久才依稀聽到她嘴裏蹦出的幾個字,“爹……娘……別走……別抛下我……”
滾滾熱淚順着眼尾滑落至耳後,隐藏在烏泱泱的秀發中。
蕭崎拽着的手漸漸發力,卻又怕弄疼了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放回被褥下,心裏卻早已亂作一團。“你到底是誰?”
這話與其說是問宴淩,倒不如更像是問他自己。從第一次見面起,便有一股沒來由的熟悉感,這人似乎在哪裏見過,卻又不應該見過。
見過的那人,三年前就死在了秋刀客的半月鐮下。
“你怎麽了?”劉衍端着湯藥進來,就見他紅着眼眶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像是十分疲憊的樣子。
“你說……”蕭崎揉着眉心,猶豫了很久道:“宴淩會不會還活着?”
“你懷疑她是宴淩?”劉衍道:“怎麽可能!當年岐州總督一家三口,全部喪命,就連我們沿途接應的人也全被暗殺,無一活口。那條相思鏈就是從她手上取下來的,你應該最熟悉不過。”
蕭崎看着手中的紅豆手鏈,陷入沉思,“有相思鏈,就證明她就是她嗎……”
劉衍看他那樣子有些不放心,便道:“你要是真懷疑,等她醒了直接問她不就好了嗎?”
“……”蕭崎不答,卻看着手中的紅繩出了神。
烏黑的夜色,嘈雜的人聲。
宴淩像是一支居無定所的游魂,在這裏走來走去,漫無目的。
“着火啦!快來人啊!着火了!”
有人大叫着,卻尋不見人的方向。
宴淩擡起頭,眼前是一座百米高的佛塔,塔前挂着一塊深藍的牌匾,上面金沙印文刻着經綸塔三個大字。火勢自下而上,将塔身燒成了一根頂天火柱。
她透過中間細小的窗子,看到裏面有個漆黑的人影不斷扭動着,呼喊着。他的面容已經被火燒的脫落,血淋淋一片,但是她還是一眼認出了他手上帶着的紅豆相思鏈,那是翡蘇。
是翡蘇哥哥!
快來人救火啊!宴淩哭喊着,推開身邊阻攔的她的和尚,一把推開經綸塔的大門。門外突然漆黑一片,大火沒了,經綸塔沒了,老和尚沒了。她感到鼻尖一濕,伸手摸了摸,是雨。緊接着,是傾盆大雨。
她躲在一個大石窟後面避雨,忽然被人從後面拍拍肩膀道:“小姐,我找到你了!”
那人笑着。
宴淩回過頭看去,只見這人血紅的頸項上空蕩蕩一片,沒有腦袋。
說話的聲音竟是從下方傳來。
宴淩垂眼一看,那人的腦袋正捧在手心中,笑着臉,“該小姐來抓我了!”
“啊——”
宴淩噌地坐起來。自己正靠窗睡在一張竹榻之上,窗臺上放着幾盆茉莉,右邊是一排書架,全是醫書典籍,外面還放着張烏木書案。屋子窗明幾淨,參雜着些許藥香。
“你醒了?”
宴淩尋聲望去,蕭崎正坐在屋外的露臺上喝着茶,看着閑書。
“我……我怎麽會在這裏?”這一覺她睡的實在太久,久到對期間發生的事都沒了印象。
“姑娘受了風寒,是李護衛把你送來的,”蕭崎蓋上書走來,“雲煙閣拐賣少女一案已經水落石出,該放的已經放了,該判的也已經判了,你身上的傷還沒痊愈,這些天就先在我這裏養着吧。”
看她兩眼蒙蒙,蕭崎又大致跟她講了這幾天發生的事。
宴淩沒想到自己不過進去幾天,外面就發生了這麽多事,那王姨娘真是壞事做盡,罪有應得,只是可惜了小翠姐姐。
“喲!醒了呢!”劉衍沒給他們太多寒暄的機會,咚嚨咚嚨上樓大喊,“正好,開飯開飯!”
宴淩昏睡這些天,肚子裏除了湯藥早已空空如也,這會兒聞着菜香早已饞的不行。
劉衍腰間挂着松果兜,一手端菜,一手拿碗,學着店小二報菜名道:“照燒雞翅、粉蒸排骨、蓮藕豬肘、番茄雞蛋湯。”
說到最後一道菜時,原地打轉一圈,穩穩當當将盤子放在蕭崎面前道:“還有我們蕭大公子最愛的周大娘拿手好菜——炒竹筍。”
宴淩看他年齡不大卻學的像模像樣,不小心捂嘴笑出了聲,三人一桌吃飯的場景原來也可以不在夢裏。
蕭崎也不說話,只悄悄将那盤竹筍挪至中間位置,向宴淩擡眉略表歉意地笑笑。意思好像在說,他這人就這樣,姑娘別見怪。
宴淩自然不當回事,回笑道:“沒想到先生也喜歡吃竹筍。”
“姑娘還認識其他喜歡喜歡吃竹筍的人?”蕭崎反問。
宴淩的眸光忽然淡了些許,夾起一塊筍片放入碗中道:“有位故人也喜歡,特別是三月的春筍,爽脆鮮甜,最是可口。”
她話語平靜,卻像是在蕭崎心尖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渾身一顫。
“那你這位故人現在怎麽樣了?”劉衍咬着大肘子,嘴裏嘟囔道。
“去世了。”
“咳咳……咳咳……”劉衍一口飯菜卡在喉嚨,把臉都漲紅了,“對……對不起啊,我……我這嘴笨……”
“不礙事,”宴淩笑笑,“都是老早之前的事了。”
“那你生辰何時?”蕭崎追問道:“家住哪裏?現在可還有什麽親故?”
宴淩以為蕭崎只是想了解些信息,遣她回去。可是她現在一介叛黨逃犯,居無定所,若是讓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只怕會連累到他,于是扯謊道:“小女生于順德十年元月,家住梓潼山莊,婆婆去世後便沒了親故。”
蕭崎忽然冷笑一聲,“姑娘所言可有實話?”
那是宴淩第一次從這人臉上看到除卻溫柔與冷漠外的另一種神色——生氣。只是,連生氣他似乎也比常人克制幾分,只難以察覺地咬了咬嘴唇。
劉衍見氣氛微妙,趕緊在桌下踢了蕭崎一腳,小聲道:“差不多得了。”
“無妨,”蕭崎嘆口氣,面色很快恢複平靜,卻沒再吃飯,只道:“每個人都有秘密,姑娘不說也不強求。這間醫館我已買下,姑娘若是沒有去處,想在這裏住到幾時便住到幾時。”
說完轉身就出了門。
“先生可是……”宴淩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沒有,他沒生你氣,”劉衍繼續他的大快朵頤道,“只是,你讓他也想起了一位故人。”
“故人?”
劉衍喝着湯嗯了聲,“也去世了,亂刀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