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誰站立于邪惡之後
誰站立于邪惡之後
田曉留給父親的遺書裏說,為什麽總是有這樣的災難降臨到我頭上,讓別人怎麽都不會相信,我也想好好地,平平安安地過日子,老天就這麽對待我嗎?還是命運的安排本來如此?我恨自己膽小怕事,我恨不能殺了那個壞人,我恨自己不懂得用法律來保護自己,我害怕他。
蕪溪村水庫中波紋蕩漾,背靠靜默山川。不久前,一個十六歲的年輕生命剛被這裏的清水吞沒。
蔣豫春用手機重新确定好位置便邁步要走,下了橋,回頭看見王夙喜還在後面盯着水庫不動,遙喊一聲,走了。王夙喜慢慢跟上來說,這裏真安靜。蔣豫春說,是啊,安靜到死個人也沒人會知道。王夙喜問,那孩子遺體找到了麽。蔣豫春說,前兩天就火化了,材料你不是看了麽。王夙喜說,看不下去。
二人到了田曉家,家裏只剩他父親在,給他們搬了兩個馬紮在院子裏。蔣豫春挂着記者證,把提前準備好的水果和補品放在一邊,對他說,伯父您好,我這次帶了同事來,還有些情況想再向您确認一下。田父咳了兩聲說,小蔣,這半個多月來了太多的人了,我今天也說明白,這是最後一次,之前的病根還在,我大抵也撐不多時間了。
從田曉家出來的時候,王夙喜問蔣豫春要鑰匙,蔣豫春問他幹嘛,他說去市公安局。蔣豫春把鑰匙給他,沒用的,市局之前就說了,證據不足,不予立案,一條沾着□□的褲子,什麽都證明不了。王夙喜說,田曉的遺書呢?蔣豫春說,我說那是我僞造的,你怎麽辦。
坐上車,王夙喜又問他,這件事連媒體都不予報道,你從哪搜集來的消息?蔣豫春說,從地方記者那兒買的,你沒聽田曉他爸說,那個姓李的□□犯他女婿在公安局工作。王夙喜拿手摔了一下方向盤,蔣豫春說,租來的車,下手輕點。
蔣豫春防着王夙喜到了公安局莽撞,提前警告他,一會兒你不要沖動,先讓我和他們溝通。誰知車剛停,這少爺拔了鑰匙就走,蔣豫春在後面喝他一句,拍上車門追着人就跑。
一時間,整個一層的警員都圍堵在前廳抓着這個闖進來的年輕人,聽他止不住的吆喝,李建軍那畜生的女婿是哪個,媽的,人自殺你們不管,性侵□□你們不管,王法正義,天理公道何在,一群王八蛋,臭狗屎。
這麽多警察制服一個小年輕還是輕輕松松,人群中簇擁着一個年紀較長的男人走上前,正要開口問詢,年輕人後面突然冒出來另一個人,襯衫因長跑微微皺褶,上來就給這年輕人一巴掌,轉頭又亮出一證件,歉意說道,同志你好,我是田曉父親委托的代理律師,我姓蔣,就前段時間蕪溪村的未成年男童猥亵案替我的委托人提出複議申請。然後蔣豫春把懷裏戳着章的文件拿出來,這是貴局前幾日發布的《不予立案通知書》,以及最新收集的有關記錄複印件,您可核實。
那領導接過,然後瞟了一眼被押在後頭不安分的人問,這位是?蔣豫春笑道,這位是我一個表弟,在京華社當實習記者的,因為今天剛剛得知田曉跳水庫自殺的消息,一時有些激動,我代他向您道歉,您放心,涉及到我們市局的照片錄像這些記錄,都不會洩露出去的。領導對複議之事應承下來,委婉地把兩人請出門。
王夙喜戾氣未消,直接把蔣豫春扯在市局門口牆上,你敢打我,連我爸都不敢打,你——
蔣豫春打斷他,你爸教你這樣解決問題的?你這樣除了暴露自己的愚蠢,任兇手看你的笑話,跟公正天理有半毛錢的關系。王夙喜說,可他們——
蔣豫春說,他們罔顧公正,你幹得就能維護的了公正了麽,愚蠢。王夙喜說,反正這事不能就此罷休,現在什麽時代了,找媒體曝光,群衆總不能是非不辨。蔣豫春說,随你。然後趁他不注意,一把從王夙喜兜裏掏出車鑰匙說,我來開車,送你回去。
一上高速,蔣豫春對王夙喜說,報告我兩天後發你。王夙喜側頭打量他,這男人自始至終都是置身事外的漠然,即便面對田曉父親的時候也沒流露出半分同情之色,靛青襯衫配西裝褲襯着老成,可看臉也比他大不了幾歲,一時間摸不透他身份,問他,你一會兒當記者一會兒是律師,到底是幹什麽的?蔣豫春說,主業代寫報告論文,業餘□□。王夙喜知道他滿嘴謊話也不在意,回去他再找人查查總會知道底細。
他把窩在儲物格的材料又掏出來,翻了幾頁說,你說從記者那兒買的,怎麽不見曝光的消息。蔣豫春瞥他一下,這回正好和王夙喜對上眼,這少爺一愣,那邊蔣豫春早已轉過頭,他還定定看着人家不動。蔣豫春只說,當地媒體。
天逐漸變黑了,中途蔣豫春接了個電話,靳善問他怎麽這麽晚還沒回家,他說你要查崗啊,靳善讓他別轉移話題,發個定位給他,蔣豫春只說快到家了,十二點左右就能到,叫他先睡,靳善語氣裏一股濃重睡意,說只等王子到十二點,不然灰姑娘就走了,蔣豫春忍俊不禁,道了句晚安,把車速稍稍提了些。
蔣豫春帶着藍牙耳機,王夙喜只能聽到他答的話,等他摘了耳機之後,多嘴問了句,你老婆?蔣豫春剛想說句差不多,突然想起靳善之前發來的語音,轉而道,未婚夫。王夙喜挑了下眉,剛想到什麽,蔣豫春就出聲戳破他,同性戀,田曉那個是同性猥亵,現在法律修正案已經量刑了,可惜這孩子自己不明白,恥于揭露,拿別人的錯懲罰自己。王夙喜這時候打量他的眼光又帶上些不同的意味,這種事,再怎麽宣傳,人人心中都還有芥蒂,說不清楚。
蔣豫春以為他們這種人早對這種事見怪不怪了,對他莫名的天真感到複雜,王夙喜卻承認他不搞男人,找不出樂子。蔣豫春沒興趣關心他的取向,只說□□二字本就暗指女性為受害者,而有關同性的強制猥亵直到一五年才在修正案裏體現,大多數人對此并不了解。王夙喜疑問,你不會真是個律師吧。蔣豫春的模樣挺唬人的,明目俊眉,儀态從容,看着就不似為生計奔波勞苦的,看來回去還真的要查查他背景。蔣豫春說,認識個你們學校法學院的。王夙喜看向自己手頭的材料說,田曉的事我不會就這麽算了的。
蔣豫春突然問他,介意抽煙麽。王夙喜從兜裏拿出一盒,我這兒有,給你點一支?蔣豫春道了聲謝,把兩邊車窗降下來,夜晚的冷氣同香煙的生澀交織在一起。王夙喜自己也點了支,深呼吸間覺得心中郁滞之氣頓時消散不少。他聽到旁邊人混合着夜風的聲音響起,任你手段滔天,也護不了整個國家的公平與正義。王夙喜說,我有憤怒不會憋着,非要鬧一場不可。蔣豫春眼底浮現些笑意,少爺脾氣。
車外樹影叢叢,鬼魅一般。王夙喜冷笑一聲,我知道你想說我不自量力,等着瞧吧。蔣豫春吐出一口煙,說了幾句真心話,我沒這麽想,你憑本事考上重點,卻厭倦無謂的比較,不屑與同侪一流計較,寧願享樂也不願蠅營狗茍,無力改變一切起碼先守持住自己,其實你懂得這些道理,就是脾氣太大,該收收。王夙喜狠狠吸完最後幾口煙,沉默一陣說,正義,有誰承諾給田曉正義?蔣豫春說,當你沒有能力的時候,暴力是帶不來正義的,反而會被所謂的“正義”制裁,這是這個世界的規則。王夙喜少見的說了句,知道了,多謝。
等到蔣豫春回家的時候已經淩晨一點多了,卧室裏黑咚咚的,他亮着手機屏摸索到已經睡熟的靳善旁邊,親親他的額頭,我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