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克服時代

克服時代

按照靳善的意見,他是希望蔣豫春擁有一份喜歡的工作,而不是永遠和往事糾纏。他自己的立身事業沒有選擇餘地,但想讓另一半能在他蔭蔽下得到想要的一切。其實市面上那些勞苦工作,即便靳善願意讓他去,憑蔣豫春基本為零的文憑和履歷,到底不适合,這個時代的高速發展中人才過溢,物欲橫流,靳善不想讓他吃那些競争閑苦,可若把他圈養在家,又和他從前的生活沒什麽兩樣。靳東成當初幫忙給他上了戶口,成了社會裏真正的人,可卻沒把他帶到陽光下,去過和正常人一樣的生活。靳善一直在朝着這個方向努力,可還是要尊重蔣豫春本人的想法。

有一回靳善随口提起了這些事,蔣豫春擺弄着陽臺的花草,說,難道你願意讓我像一些網紅那樣在媒體上搔首弄姿,博取流量?靳善來回打量他說,論硬件他們和你沒得比,我再砸些錢,肯定把你捧成明星,不過豫春哥你不是這麽膚淺的人,對吧。蔣豫春揭穿他的肚量,靳善反而一本正經地說,但自由職業者這個方向很不錯,你如果有感興趣的方向,也能長期發展。蔣豫春說,我想寫作,如果有機會,我想寫一些東西。靳善說,那就更是近水樓臺了,你寫成,我出錢,讓我媽那邊的出版社給你出版,找名家寫序寫推薦語,正好還能順便帶火你書店的生意,一舉多得,名利雙收。蔣豫春說還不急,先把眼前的事做好。靳善告訴他,有位哲人說過,我們先有了對美好生活的暢想,然後再可把現實一點點改造。蔣豫春表示認同,摘了一朵小紅菊別在他耳旁,覺得我們未來的小靳總才是秀色可餐,突然理解了靳善的小氣,這樣賞心悅目的人該留在身邊好好珍惜,不應該被眼球經濟的時代綁架到網上任人視奸品評。

近期的熱搜榜上,蕪溪村男童猥亵案的案情讨論還在持續發酵。這個案子有幾個引人關注的關鍵詞,當事人跳水庫自殺,□□未成年人,同性強制猥亵在律法上的辨析,以及犯罪者同公安局的裙帶關系等等,都是時下可創造熱點的噱頭,甚至連許多LGBTQIC性少數平權者也拿此新聞大做文章。

蔣豫春一直關注着案情進展,但并不把網上的議論當回事兒,即便他相信一部分熱心網友自身的正義感,但在複雜的權力資本網中,輿論壓力的影響性沒有大多數圍觀者設想的那麽大。再者類似田曉這樣的事件在各個角落比比皆是,他能掏錢扒來一個,便知背後有無數田曉,那無數人的死活,不知道的人當然可以視作不存在,這是人之通性,連他也不例外。

這天蔣豫春又接到了王夙喜的電話,說是田曉父親到了肝癌晚期,他給轉移到這邊的省級醫院化療,讓他有時間過來看看。蔣豫春問他現在是否在醫院,王夙喜說是,蔣豫春說了句等我,然後打車到了他說的地址。

王夙喜就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着,雙手插兜,耳朵上插着無線耳機,不知在聽什麽,不過蔣豫春走近時,他倒是很靈敏地擡頭,嗫嚅着嘴唇,沒能說出句完整的話。快兩個月不見,蔣豫春看得出他瘦了一點,剃了個貼着頭皮的板寸,若說原先他只是覺得王夙喜發起火來肖似剛認識那會兒的靳善,而今形貌氣質上竟也有那麽一點影子。他走到病房門口隔着玻璃望了眼,王夙喜走到他旁邊說,還睡着。蔣豫春說,化療這麽折騰人,老人家受不了。王夙喜說,醫生說活不過夏天,現在回到老家免不得被人騷擾,不如在這兒待得清靜。

正說話間,裏面似乎有些動靜,蔣豫春輕敲幾下門,進去給田父倒了杯茶,王夙喜跟着他進屋,聽着他們閑聊幾句,話題總也逃不過這幾個月的變故。蔣豫春說,伯父,人活在世上的每一天都寄托着逝去親人的祝福,曉曉和我一樣,希望您無論如何都要好好保重自己。田父說,曉曉走後的每一天,我都想着,如果不是我的病,他也無需替我去城裏送蘆筍,也不會找那個畜生,如果我早點發現他的不對勁,早點問個究竟,或許就不會是今天的結果。

從病房出來後,蔣豫春對王夙喜說,別花錢化療了,拿錢給老人家轉到個好一點的療養院,帶煙火氣那種。王夙喜一口答應,問他今天有沒有時間一起吃個飯,蔣豫春正有此意。王夙喜挑了個日料店,帶隔間的,說話方便。等到菜齊了,王夙喜說,是我原來想錯了,以為那個李建軍的女婿在市局也就是個副處級,沒什麽大的背景,誰知到今天,肇事者還是可以逍遙法外。法律是個講證據的地盤,這是最狡猾的事,蔣豫春問,你相信我說的話了?王夙喜說,是我錯了,我的錯,我不該選新傳,我就他媽該學法,該學公安,該考軍校,什麽都好。蔣豫春想說,依他的背景,學什麽可能都逃不過經商從政的命運,可他看見王夙喜臉上未消的紅印子,轉而問道,傷哪來的。王夙喜說,我爸打的。蔣豫春說,沒抹藥?王夙喜說,疼着舒服。

蔣豫春看他走路時都有些別扭,估計不止一處傷,又說,小王,沒必要再追究下去了,已經夠了。王夙喜沒說話。蔣豫春又說,你信不信,你再怎麽鬧,那個李建軍,還有他女婿,都不會受半點處分。王夙喜說,跟我爸說辭一模一樣。蔣豫春說,因為你還年輕。王夙喜想問你才比我大多少,就在他面前充長輩,只反駁說,年輕又怎樣,你想說,年輕才會追求正義這種東西,年紀大了就應該認命,變得冷血冷漠,随波逐流?蔣豫春說,這個光明世界的下面,還有一個世界,奉行另一個黑暗法則,你這種富貴人家的少爺,不會懂,也不必懂。

男人眸光一轉,長睫掩映一池清波,上半張臉一副泫然模樣,下半張臉卻少見地露出笑容,似諷,似喜,含媚,含情。

王夙喜看着他神色變幻,一時怔住了,在他的想象中,田曉的形象不是他家照片上的那個人、那個笑容滿面的陽光男孩,而是蔣豫春現在的模樣。自他從蔣豫春手中接過這個案子開始,他就好像被一個黑洞席卷,它來自蔣豫春口中所說的,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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