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這通電話讓楚峥完全酒醒,他從床上翻身起來,揉了揉臉,感覺一雙手都在發抖。

他還記得自己剛進道上那會兒,就開始跟着董爺混,那時候董爺意味深長地和他說:我這兒可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他沒把話說盡,但楚峥心裏頭清楚,這道上的事兒就是這樣,進來容易,想走都得褪一層皮。

而董爺這麽快就得到了消息,一定是在他旁邊插了眼線。楚峥替他賣命那麽多年,沒見他真正地相信過誰,上輩子他等到羽翼豐滿後,就跟董爺徹底鬧翻單幹,那時候董爺業已年紀大了,但餘威還在。藕斷絲連,楚峥當初為了擺脫他還廢了不少勁。

但不得不說,這個老家夥确實教會了楚峥很多東西。

一路上,楚峥不停在腦子裏想着一會兒到了董爺那兒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到了那裏,董爺正坐在沙發上抽着煙,良久才看了他一眼:“坐。”

楚峥站着沒動。

“你跟了我多久了?”董爺往煙灰缸裏抖了抖煙蒂。

楚峥答:“小五年吧。”

“那你應該知道我的規矩。”

“知道。”

董爺沉痛地說:“楚峥,你也算打小就跟着我了,一開始我還真沒想到會有這一天。”

楚峥垂着頭,膝蓋一彎跪了下來:“是我對不住董爺。”

董爺嘆了口氣:“不是我不心疼你,我總要給那幫人做個樣子。不然我這老頭兒的面子該往哪兒擱啊?”

楚峥說:“董爺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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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爺揮了揮手,旁邊立刻有人過來,手裏拿着棍子,照着楚峥的脊背狠狠掄了一下,楚峥立刻被打得趴在了地上。

董爺叼着煙問:“為什麽要走?”

楚峥滿頭是汗:“我……就想過點不一樣的日子。”

“就這麽簡單?”

楚峥氣喘籲籲:“……是。”

董爺吸了口煙,朝旁人使了下眼色。

棍子立刻如雨點般朝着楚峥的脊背揮落下來。

“外面磕磕碰碰的地方多了去了,你要是哪天在外面受了委屈,董爺可不會罩你了。”

“……知道。”

“可別對我懷恨在心,”董爺滿意地叼着煙站了起來,“我也是為了你好。”說罷就走出了屋子。

楚峥趴在地上,挨着一記又一記的打,嘴裏不住嘔血,心裏卻止不住想笑。

他知道董爺這就算放過他了,如果再狠一點,去一條命都是輕的。

但他現在只不過是董爺手下的小蝦米,對他構不成什麽威脅,難怪董爺會放過他,因為他現在根本就沒把自己放在眼裏。

幸好他現在還什麽都不是,幸好幸好。

再次醒過來,楚峥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裏,整個人被綁成了粽子,動一下都疼。

唐冶正坐在他的床邊削蘋果,見他醒了,連忙丢開小刀湊了過來:“峥哥!你醒了!”

楚峥悶哼一聲,掙紮着要坐起來。

唐冶連忙給他找了個靠墊:“是不是很疼?要不要叫醫生?”

楚峥搖了搖頭,虛弱地說:“怎麽就你一個?其他人呢?”

唐冶眼神閃爍:“他們……”頓了一會兒,忙又道,“王悅還在上課,一會兒放學了就會過來。”

楚峥安靜了一會兒,點頭:“兄弟不求多,一兩個就好。”說罷釋然地沖他笑笑。

唐冶很難過:“峥哥,你不生氣嗎?”

“氣什麽,有什麽好氣的,人各有志。”

唐冶恨不得把手裏的水果刀紮在桌子上:“想不到這幫人竟是這樣,那還不如沈澤呢,起碼人家沒有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楚峥沒有說話。

唐冶看了看他,識相地岔開話題:“峥哥你吃蘋果不?”

楚峥說:“老子動不了。”

“那……我喂你?”

“……滾蛋。”

果然如同預料中的一樣,楚峥在醫院裏住了幾天,得知他醒了,一開始陸陸續續有好多人來看他,後來逐漸少了,到最後一個不剩。

人是最懂趨炎附勢的動物,楚峥再也給不了他們什麽好處,來了也沒什麽意義,還不如多花些時間去尋找下一任的靠山。

從前的楚峥也許會生氣,但現在人一少,他只覺落得清閑。

那幾天他雖然動都沒辦法動,但卻一直都在想自己以後該走的路。

作為一個再活一次的人,他倒是有些了解往後的經濟走勢,知道以後房價會漲,要不投資房地産?

可他什麽都不會,也沒接觸過這一行,說來容易做來難,真正要着手,還得需要本金,最重要的是得找個懂行的人幫忙。

他就讓唐冶給自己去買幾張報紙來看,兩個人從小都沒讀過幾年書,認字都費勁,湊在一塊兒半斤對八兩,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天他正和唐冶兩人頭對着頭琢磨着,忽然聽見病房外響起敲門聲。

楚峥一擡頭,卻見一個熟悉的人站在門口。

沈澤穿着一件灰色的襯衫,手裏提着一個保溫罐,沖他們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我來看看峥哥。”

楚峥沒說話,還是唐冶先反應過來,嘴裏“戚”了一聲:“要你貓哭耗子假慈悲。”

沈澤當作沒聽見,走進來把保溫罐放在放在楚峥的床頭:“這是給你的。”

楚峥看也沒看他:“還有別的事嗎?”

沈澤猶豫了一下:“我之前欠你的那些錢……”

“不用還了,”楚峥打斷他,“我也沒幹什麽好事兒……我知道你肯定早就懷疑我了,我現在就坦白告訴你,沒錯,放高利貸那幫人就是我找的,我一開始就沒按什麽好心,所以你也用不着再來同情我,咱們倆關系還沒到這一步,從今往後各走各的的,把你的東西拿走吧。”

沈澤一邊聽着,眼睛逐漸睜大。

唐冶也在旁邊吓了一跳:“峥哥,你這……”

楚峥也沒理他,只輕笑地看着沈澤:“怎麽樣,你是不是恨不得殺了我?”

沈澤死死盯着他,臉色越來越難看,良久以後,他“霍”地轉身走了。

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楚峥忽覺心痛難忍,他猛地擡起手,将沈澤留在床頭的那個保溫罐狠狠往地上一撥。

“啪”地一聲,滾燙的雞湯從裏面潑出來,濕淋淋澆了一地。

當天晚上楚峥做了個夢。

他夢見不知多久以前,大約還是他剛跟沈澤認識那會兒,他帶着沈澤去逛花市。

那時的他是真年輕,從內到外都還是個年少輕狂的毛頭小子,他開車載着沈澤在大馬路上兜了一圈,然後在花市門口停下。

沈澤是正兒八經的文人,天生喜愛這些花花草草,碰見這些連腿都擡不動,一路上走走停停,看見什麽都喜歡。

而後兩人偶然路過一個寫毛筆字的小攤子,沈澤一時興起,宣兵奪主地問那擺攤的老頭要了紙和毛筆,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寫下了“飛黃騰達”這四個字。

擺攤老頭一看,嗬,小夥子字寫得比自己還好呢,遂擺擺手,說自己不差這宣紙錢,就讓沈澤免費拿走了。

沈澤臉上帶着一絲得逞的小得意,将那張紙轉送給了楚峥。

飛黃騰達。

即使上輩子楚峥再不認得幾個字兒,他對這四個字也是熟得不能再熟,哪怕它們以再刁鑽的姿勢混在萬萬千的方塊字堆裏呈現在他面前,他相信自己也能一眼就辨認出來。

那是最初的最初,沈澤對他的美好祝願,不摻假的。

然而捧着那四個字,對着沈澤的笑臉,楚峥卻在夢裏止不住地哭了。

第二天醒來,一切如舊。

傷筋動骨一百天,楚峥在醫院裏呆足了快一個月,期間他完全動不了,全靠唐冶照顧,但他家裏還有個懷孕的老婆,這麽占用他的時間,楚峥特別過意不去,有時候他硬要來,都被楚峥生生趕走。

醫院配送的病號餐特別難吃,沒了唐冶送飯,楚峥就和王悅兩個人吃吃外食,王悅一小屁孩兒,什麽也不懂,照着自己的喜好給楚峥帶了好幾頓辣的,吃得楚峥傷口發炎,被醫生臭罵一頓。

關于看書,楚峥這幾天也算是摸出了些門道,光是看不行,還得學。

他問王悅借了本現代漢語字典,又買了好幾本書放在床頭對照着看,下了狠心要刻苦鑽研,頭懸梁錐刺股,進步不可謂神速。

可憐他年紀算起來都已經是三十好幾的人,還要跟個小孩似地學認字。

不過他已經想好了,要想找份安身立命的工作,必然要先掌握文化知識,再往前推,就是他上輩子活的那個年代,連在道上混都要看學歷了,要不是他入行早,早被時代淘汰了。

那時候他還有沈澤幫忙,不過現在沒有了。

等會兒,怎麽又想起他來了?

楚峥覺得頭疼,索性放下書,疲憊地揉了揉眼睛。

不一會兒王悅鬼鬼祟祟地從外邊進來了,他手裏拎着一袋吃的,一邊悄悄帶上門,一邊還扭頭撅着屁股趴在門縫裏往外瞧。

楚峥撈過手邊的一個桔子朝他背上扔過去:“臭小子你幹嘛呢?”

王悅回過頭來,神神秘秘地說:“峥哥,你猜我剛看見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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