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少年魔尊倒在了林間。◎
竹瑤在山林之間迷了路。
那個姓廖的仙門中人将她送到山路處就匆匆離開了。但竹瑤怕轉身就走等會兒又碰上他,于是裝模作樣地往山林間一鑽,瞎晃了一會兒,才敢變成貓身,叼着那捧藥草匆匆下山。
——結果就走不出去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鬼打牆還是什麽幻境陣法,下山的路就那麽一條,她走了好幾回都沒走出去。
竹瑤通過系統了解到了有關于這個世界的諸多知識,也嘗試着用了幾道妖術,想要破解眼前的困境。
但她就像是開卷考時抱着一本從未閱讀過的教科書匆匆趕進考場的學生,胡亂翻了半天書頁也找不着正确答案。
越是焦急便越是不知所措,随着亂七八糟的妖術釋放得越多,身體也逐漸變得疲倦。
竹瑤索性閉目凝神,在草地上坐下。
仙魔08號位面是被創造出來的位面,來源于創作司的一部小說。與畫龍點睛的故事相似,由于原著太有靈氣,一個位面随之誕生。
誕生出來的位面脫離了小說原有的故事線,僅有世界觀設定仍舊相同。它自由發展了數萬年,直到有一天突然毀滅。
穿越司調查了該位面的毀滅原因,并将其回檔到最近一個自動儲存的節點。
然後竹瑤便接到任務進來了。
剛進入這個世界時所獲得的那些知識來自于小說。這個位面這些年中發生了什麽變化,有沒有出現新派系的妖術仙法,她全然不知。
竹瑤坐在地上,細細吸收自己所了解到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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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間遇到這種情況,不是鬼打牆便是誤入某處幻陣。前者大多發生于夜間,等到太陽升起時便能脫身。
後者就更為複雜些,幻陣的主人可以是隐居的人類修士,可以是某個宗門,也可以是山林之間的妖怪。
這座山嶺名叫沂水山,在小說中,一位從天上來的仙長曾路過這裏,誅殺了一個吃人的魔頭。為了感謝那位為民除害的仙人,凡人在這座山上建了一座廟宇,供奉他的仙像。
小說中那廟宇香火旺盛,這一條山路人來人往,與竹瑤眼前所見的蕭條景象截然相反。
那廖師兄聽她說她住在這裏,雖然驚訝,卻沒起疑,大概也與這寺廟的衰敗有關。
但不論興旺與否,那寺廟總歸還是在的,孤魂野鬼潛意識中會避開寺廟,有寺廟的地方不大可能會出現鬼打牆。
竹瑤在記憶中搜尋寺廟之外或許會設下的陣法,準備将破解之術一一嘗試過去。
什麽尋找陣眼、摧毀陣壁,她還學會了該如何放出妖識,最後察覺到半山腰的一棵樹有異常之處。
那棵樹乍一看與其他樹木相同,樹冠碧綠、茂盛蓬勃。但若仔細觀察,便能發覺那樹幹上的木紋頗為奇特,亂中有序,溝壑紋路隐約構出一道圖案。
——那是一道陣圖。
這棵樹是煉器,名為驅邪木,是一種在民間修士宗門之間很是常見的法器。
驅邪木上刻着陣圖,通常作為防禦法陣使用,布設之後會影響到一定範圍內的妖魔鬼怪。
這種法器易得,只要有樹木便能煉制,許多人間宗門外都栽種了大片大片的驅邪木。
但它也存在着弊端——它困不住比煉器之人修為要高的妖怪魔物,驅邪木所設下的界限屏障對他們而言并不存在。
竹瑤能施展妖術、能釋放妖識,顯然是有修為的。她不知道自己的修為等階,不過看着眼前的幻陣,顯然系統并沒有給予她一個實力能與魔尊匹敵的身體。
……幸好她機智靈敏,趁人危機落井下石,與魔尊締結了契約。
竹瑤心中想着,劃破了自己的手指,滴着血的指腹按在陣圖上。
妖怪在這個世界中算是中立勢力,不像仙魔那樣打得不可開交,人間也有不少幫助過人類的好妖。因此,像竹瑤這樣未曾沾過人命的妖怪若被驅邪木困住,滴血破陣即可。
她擡起頭,看見天空分崩離析,烈日消散時散開細碎輝芒,那輝芒劃過天際,仿若落在琉璃上的道道雨痕。
虛幻的星空破碎了,天色轉瞬暗下,鵝毛大雪飄飄揚揚,山林間的草木皆覆上了一層銀裝。
她在這座山林中徘徊了太久,不知何時已經入夜,還下起了大雪。
竹瑤心中頓時升起了一股緊迫感。
——沒想到時間已經過去這麽久。
南哀時還在橋洞底下嗎?
竹瑤下了山,向登天橋的方向奔去。還未奔跑多久她便停了下來,擡頭看向夜空中的陣陣流光。
那是禦劍的光,先前她從登天橋離開時那些流光尚且說得上分散,現在那流光卻大多聚集在登天橋附近。
竹瑤抿了抿嘴唇,從腰間取下一只錦囊。
先前在取魔尊的鮮血締結血契的時候,她特意留了一個心眼,用血沾濕了身上的一根貓毛,又忍痛将貓毛拔了下來,化作一只雪白色的小錦囊。
錦囊裏除了一點嫣紅之外空無一物,竹瑤再度以自身的血為媒介,在空中凝出一道符咒。
以血液為媒介的術法大多是妖術與邪術,先前竹瑤與魔尊契定的血契也是如此,人間修士與仙界上仙鮮少使用這樣的術法。她不敢在原地久留,見那血符輕輕一顫,往遠處直掠而去,連忙跟上。
血符将她指引到了沂水山。
竹瑤:“……”
她站在山路路口,擡頭看着道路兩側幽影憧憧的樹林,眼眸遲緩地眨了眨。
遠處天際流光溢彩,時而有輝光閃過夜幕,将濃重夜色稍稍映亮。
嘩嘩作響的樹冠、搖晃的草叢、林間的黃鼠狼,在那一閃而過的暗光下清晰一瞬,又很快遁入黑暗。
竹瑤鼻尖輕輕一嗅。
——有血氣。
那血腥味極淡,消散在風中,若不是在看到追蹤符将她引到了這裏後凝神感受周邊的異常,竹瑤恐怕根本不會察覺到那縷縷鮮血的味道。
她深入林中,循着血氣尋找。
少年魔尊倒在了林間。
又一道輝光映亮天際,照亮了他在地上的影子。竹瑤目光在觸及他的時候頓了頓,身體比思緒快了一步,俯下身來查看他的狀态。
昏倒在地的少年此時已經成了一個血人。
他的手與腿都詭異地扭曲着,像是骨頭被折斷了,身上的衣衫破破爛爛,裸露着的皮膚上又添了不少新傷,就連臉上都有。
那些傷口也很是奇怪,皮膚仿佛被石頭擊中的玻璃,如蛛網一樣崩裂開來,露出裏頭的血肉。
血珠從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裂口中不住地往外滲,看得人心驚膽戰。
“……天哪。”
好不容易重新找到疑似任務目标的竹瑤壓根來不及高興,不由自主地喃喃一聲,貓耳猛地抖了一抖,尾巴繃緊了。
這場景太過血腥,她看不下去,被吓到般移開目光,反射性地感到反胃。
但她很快又逼着自己轉回視線,拿着之前摘到的止血草,胡亂往他身上糊。
那幾株止血草遠遠不夠,魔尊臉上沒有半分血色,嘴唇也變得如紙蒼白。
若換做一個普通凡人,恐怕早就已經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去,但魔尊還有微薄的氣息,身上還籠着一層薄薄黑霧。
可那氣息微弱到像是随時都會散去,竹瑤抿了抿唇,心中有些焦急,想起之前探出妖識的時候曾看到幾處地方生長着大量的藥草。
她站起身,想要去摘那些藥草,臨走時頓了頓,看向躺在地上的魔尊。
……他昏迷不醒,又渾身是血,倘若引來山林間的野獸,說不定會被叼去吃了。
她得先将他安置到一個安全些的地方。
……
少年魔尊身體上的那一層黑霧浮浮沉沉。
□□徹底失去了掌控,但陣陣刺痛的魔魄仍舊模模糊糊地傳達來對外部的感知。
……真是陰魂不散,他想。
這具軀殼已經到了極限,最後倒是讓這貓妖撿了便宜。
南哀時心生遺憾。
先前與那貓妖說的話,倒也并非徹頭徹尾的謊言。
他是在逢魔時刻誕生的邪魔,世間絕無僅有。即便□□消亡,只要此間惡意尚存,他便能夠自幽冥之中複生。
所以那幫仙人不敢殺他,好不容易抓住了他,也只能将他鎮壓在牢中。
□□因為疼痛而無意識地抽搐,深深泛紅的眼角溢出淚水,與額角傷口處的血一同流下臉頰,像是兩行血淚。
他感受着疼痛,百無聊賴地等待。
等待那貓妖刺進他的胸膛、分食他的身體。
只是他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致命的疼痛降臨。
少年魔尊心情變化猶如翻書般快。
複生本就伴着痛楚,每一處骨骼都經過赤血淵下那永不止息的岩漿打磨,那野貓還要将他晾在這裏,讓他承受更久的痛苦。
他戾氣橫生,想,等他從赤血淵中上來,定要找到那貓妖,将她碎屍萬段。
烏雲遮蔽懸月,山林之間昏天暗地,伸手不見五指。不過一會兒天上落下雨來,打濕了少年魔尊遍是血污的身體。
那陰沉連綿的細雨很快轉成傾盆暴雨,夜空中電閃雷鳴,豆大的雨珠伴着冰雹砸落。
雪地上的血液被一點一滴沖刷幹淨,南哀時的身體輕輕顫抖。
他的意識也在等待中變得昏沉,在蝕骨的痛感之中,有一雙手觸上了他。
沉寂的黑霧自主湧動,漫過貓妖的腳腕。
南哀時模模糊糊地聽到貓妖兀自喃喃:“……這麽嚴重的傷勢,止血草真的有用嗎?”
止血草。
聲音傳入魔尊的耳,他思緒清明半晌,旋即心生輕蔑。
這貓妖實在是畏首畏尾,瀕死的魔尊之體就在眼前躺着,還要假惺惺地反複試探。
帶着溫度的手拂過他的身體。
渾身上下無處不在的痛覺占據了大部分感知,南哀時不知道那貓妖在做些什麽,只知道她在自己的身體上四處摩挲。
緊接着他被背了起來。
山林之間暴雨滂沱,山路崎岖不平、泥濘難行,那只貓妖沒有殺他,反而将他背在身後,在黑夜中走得磕磕絆絆。
湧動的黑霧安靜些許,像是無法理解所感知到的一切,于是沉寂了下來,冷眼旁觀。
長長的縛魔鏈拖過山路,鐵鏈摩擦時锵鎯作響。山風掠過樹林,那鎖鏈兀自晃蕩,蕩到貓妖腳下,将她絆了一下。
她步伐踉跄,下意識伸手向後。
南哀時魔識受損嚴重,四周的景象變得光怪陸離,模糊一片。在某一個瞬間他感知到,那些将傷口砸得生疼的雨珠與冰雹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了。
他被安置在了一個無風亦無雨的地方。
耳中仿佛被血水堵住,許多嘈雜聲響朦朦胧胧地傳來。他心生困惑,費力睜開眼,眼前一片霧氣,什麽都辨認不清,只知道身側氣息來了又走。
昏昏沉沉之中,南哀時心中掠過一個可笑又荒唐的念頭。
……那貓妖想要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