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竟是一只貓妖,妖怪,休想逃跑!”◎

竹瑤有些震驚。

……他們口中說的魔尊,是她所知道的那位魔尊嗎?

她心中知道那魔尊定不如他的外貌那般年幼,可她沒想到那看上去陰晴不定的魔物竟然會做出這種事情來。

書中說魔尊冷酷無情,如今看來卻不盡然。她心中頓時升起好奇心,很想去看看那與魔尊有關的狐妖會留下些什麽東西。

竹瑤心中琢磨着,沒注意到底下擦完香案的小和尚按了按酸痛的肩,扭了扭脖子。

頭順勢擡起,那和尚的目光無意間劃過眼前的仙像,忽然僵住。

那端莊清潤的仙人像頭頂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只毛茸茸的長尾,在仙人發邊一晃一晃。

小和尚瞪大了眼,一時間腿都軟了,顫顫巍巍舉手指向仙人頂:“師、師兄……”

這些被供奉着的仙人像中都是有仙力殘存的,香火越旺,仙力也便越旺,有時仙人還會靈臨仙像,令仙像“開眼”,施下仙跡。

如今看到不知哪來的一只野貓竟膽敢腳踩仙像,那大和尚登時吓到近乎魂飛魄散。

“罪過、罪過,”他不知從身上哪裏翻出一條戒尺,怒目道:“哪兒溜進來的野貓,膽敢對仙師不敬!”

竹瑤也吓了一跳。

她下意識伸出兩只貓爪,把那條頑皮的尾巴摁回肚皮底下,接着馬上意識到這掩飾無濟于事。

好在這仙像足夠巨大,那兩個和尚蹦起來也夠不着仙像的膝蓋。竹瑤心中想着,下一瞬卻見那大和尚手中的戒尺頃刻間飛快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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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看似平平無奇的戒尺竟是一只法器。

竹瑤始料不及,被那戒尺重重拍了一下。雪白的貓失去平衡,貓身從仙人像上翻下來,肉墊在半空中蜻蜓點水般落在仙像柳枝上,借力穩住身形。

被拍到的後腿劇烈疼痛,竹瑤輕飄飄落在地面,飛快往寶殿後門逃去。

“竟是一只貓妖,妖怪,休想逃跑!”

那大些的和尚急急追來。

竹瑤在寺廟中到處亂竄,先前看上的鮮桃都來不及拿。她身形小巧,又是妖身,很快甩脫了那個和尚,氣喘籲籲地停住腳步。

她又鑽進了樹上藏身,抖了抖貓耳尖尖沾上的樹葉。左後腿疼得貓咪龇牙咧嘴,她探頭探腦地往外看,這才注意到自己此時身處一座小院。

這小院像是僧人住的地方,卻比寶殿右側那些房屋更樸素簡潔。

竹瑤的目光落在院中小屋敞開的窗臺上。

那屋中此刻并沒有人,書桌上擺着一只華光流轉的吊墜。

在看到那吊墜的第一刻,竹瑤的腦海中便閃過了先前那兩個和尚說過的話。

——狐妖的空間法器。

這只吊墜裏興許會有跟那少年魔尊有關的東西。竹瑤猶豫了一下,輕巧躍上窗臺。

近了些才能發現,那流光溢彩的吊墜被置于一張巴掌大小的木制方臺上。

方臺表面刻着奇特的紋路,四角各嵌着一塊色澤瑩潤的靈石,令她想起了先前在半山腰處看到過的驅邪木。

難怪那些和尚口中的“靜心師父”會把這寶貴的法器大剌剌放在這裏,原來是有陣法護着。

竹瑤沒有擅動法陣,暗暗将這院落的位置記在心中。

出了這院落東面便是齋堂,竹瑤悄悄溜了進去。

寺廟中自然不會有什麽大魚大肉,白粥難叼、素菜帶走了也沒法煮熟,她最後只順走了兩只饅頭。

千辛萬苦把饅頭搬運至寺廟外,竹瑤化作人身,松了口氣,從林間趕路回到茶棚。

她的左小腿已經紅了一大片,白皙肌膚上一道深紅尺痕邊緣泛着青,看着觸目驚心。

進棚的時候魔尊擡起眼。

他被褪下的衣服又被重新穿好了,像是有些困倦了,垂着頭打了會兒盹,擡眸時長睫沾着淚,紅瞳迷蒙茫然。

倘若他的五官不是那般特殊,不知多少人會被他此時的神态騙到,将他認成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年人。

貓妖走進來。

她的身後是初升的曙光,稍稍側過臉時輪廓被金輝映亮,白得透明,脆弱柔軟。

似乎輕而易舉便能劃破,讓那張漂亮的臉流出血來。

“你要的食物,”

貓妖伸出手,将兩只饅頭遞給他,琥珀眼瞳眨了眨,道:“荒山野嶺的,就只能找到這些了。”

她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

南哀時垂眼,看見她腿上的紅腫傷痕。

那不過是短暫一瞥,他眸光漠然冷淡,譏道:“這般低劣的豬食,你也敢遞到我嘴邊。”

竹瑤:“……”

她忽然有些想念登天橋下那個戴着僞善面具的魔尊。

魔尊對饅頭嫌棄不已,竹瑤不願浪費自己辛辛苦苦帶出來的食物,索性自己吃了。

那饅頭确實難以入口,在冬日冷冰冰的溫度下快要凍成了石頭。竹瑤慢吞吞咬着,随口道:“你為何闖入仙界?”

魔尊道:“你為何如此多話。”

竹瑤:“……”

這魔尊好生陰陽怪氣。好煩哦。

“聽說這座山上曾死了一只狐妖。她的儲物法器落在了沂水山的寺廟中,已經有了散靈的征兆。”

她狀似随意道:“我方才聽到一個和尚說,她的法器中或許會有你的東西。”

少年魔尊的目光落了過來。

竹瑤清楚地感覺到南哀時在看着她。她坐在木椅上,又咬了口硬邦邦的饅頭,擡眼與他對視。

“……”

少年輕輕歪了歪頭。

沂水山。狐妖。

墨色長發自他臉側垂下,他眼眸遲緩地一眨,似乎在破碎的記憶中拾起了什麽往事。

“它在哪?”

——竟然真的有這回事。

竹瑤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激起了八卦的水花:“在寺廟的一處院子裏。我本想将它帶回來,只是它被法陣守着,我不敢輕舉妄動。”

“那些禿驢和尚又能做出什麽陣法,”南哀時張了張蒼白的指,漫不經心道:“我去破了便是。”

竹瑤愣了愣:“那些仙人還在外面搜尋你的蹤跡,倘若……”

她的話止住,因為南哀時下了桌。

他身上的傷口又開始崩裂,長長的縛魔鎖鏈被拖拽着掉在地上。腳掌踏上地面時他的身體輕輕一晃,站不穩似的,眉眼間剎那流露戾氣。

——那法器裏恐怕真的有對他很是重要的東西。讓他身負重傷也要去取。

少年魔尊遍布傷痕的手指搭在木桌上,借力穩住身形。她安靜片刻,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看魔尊的眼神也複雜起來。

“那只狐妖的手中有我的傩面,”

南哀時眼也不擡,散漫開口:“能用于遮掩氣息。”

那是他心血來潮取了仙尊、妖王與惡魔的血所煉制的物什,戴上了,即便以魔物之身上登天橋,都不會遭遇阻攔。

後來有一位上仙闖入赤血淵,跪在魔域大殿裏,苦苦哀求,想要将它求去。

可與魔鬼交易又怎能不支付代價,黑發紅眸的惡魔端坐大殿,含笑示意上仙轉身去看殿側。

那裏立着一排奴仆,牛頭人身的、頭長犄角的、臉有長疤的,個個長得千奇百怪。

上仙僵立片刻,走進了那群妖魔鬼怪裏。

“……傩面?”竹瑤疑惑道:“那不是人間用于驅鬼辟邪的道具麽?”

“是啊,”他稍稍偏過臉,笑起來:“那又如何?”

凡人寄托于用一只小小面具驅鬼辟邪,他一個魔頭偏偏要戴着傩面招搖過市。

竹瑤覺得這大概就是魔尊扭曲的惡趣味。

她之後還要帶着魔尊前往人間的另外一頭,穿過赤血淵。如果能拿到他口中的傩面,便不用四處躲躲藏藏,也不用像現在這樣,躲在深山老林裏不敢出去。

本來還心有顧忌的竹瑤也不猶豫了:“我先去為你造一副木拐……”

她的話音未落。

南哀時靠了過來。

離得近了,竹瑤能清楚地感覺到南哀時身上的氣息。他之前那火爐般的溫度又不知何時降了下來,冰冷的手指搭在她的後頸上,引得那一片肌膚陣陣戰栗。

竹瑤渾身僵住,這具妖身對危險敏銳的感知令她動也不敢動。

“要什麽木拐,那般蠢笨的東西。”

魔尊輕聲細語,他的呼吸落在竹瑤的側顏,猩紅的眼看着貓妖臉上細細的白色絨毛,看着那片肌膚敏感地紅了一片。

他好似發現了有趣的事物,靠得愈發近了,甚至将下颌搭在了她的肩上,像是無骨的蛇:“我不是有你嗎?”

竹瑤的呼吸停滞。

她的眼角餘光中可以清晰地看見魔尊的臉,那雙天生的桃花眼微微彎起,紅瞳紅痣妖異得勾人心魄。

分明不久前還冷言冷語譏諷嘲笑的少年像是換了一個人格,長睫輕顫,眼波流盼。

竹瑤知道那只是他的假面,或許是因為心高氣傲、不願撐着木拐,又或許是一些其他原因。

她安靜幾秒,身體慢慢放松下來,妥協道:“也好,我扶着你。”

“……”

少年魔尊盯着她。

距離太過近了,竹瑤甚至産生了一種幻覺,好像被他盯着的地方開始灼燒起來,陣陣地發着熱。

那感覺令她有些不适,她下意識地抿了抿唇。

下一刻,那覆在她後頸上的冰涼手掌移開了。

魔尊抽身離開,重新站直。

“小小貓妖,卻妄想着觸碰我的身體,近身服侍我。異想天開。”他似是覺得無趣,懶聲道:“走吧。”

竹瑤:“……”

竹瑤:“?”

先前在登天橋下看見少年滿身傷痕從而生起的憐憫終于在這一刻被消磨殆盡,身為一個溫柔可親勤懇耐心的三好員工,竹瑤覺得她的拳頭有點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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