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我是魔,不是佛啊。”◎
廖柏松站在豔麗花叢裏。
凡人看不透徹,但神仙的眼目又怎能和凡人相提并論。
放眼望去,無數小船在海面上沉沉浮浮,有的在原地來回打轉,有的緩慢又堅定地駛向海岸的另一端。
他輕嘆道:“不知那魔尊是否真的會出現在這裏。”
一側的燕淸寧拖着一只雲朵船走回來。
他們的修為雖然與那些凡人修士一樣被抑制到了一個界限,但上仙與凡人終歸有着差距,周身氣度道骨仙風,一看便出身不凡。
燕淸寧去尋找船只的時候,在岸邊苦苦等候的凡人壓根沒有一位敢于來和她争奪,有的甚至不敢多看她幾眼。
聽到廖柏松的話,她溫和答道:“如果他想破去禁邪鎖與縛魔鏈,就只能來這裏碰運氣。”
廖柏松緊擰的眉一直沒松開過。
魔尊不知用什麽方法暗中逃離了妖魔京觀,自那之後,便徹底消失在他們的視野裏。
那魔頭行事向來嚣張霸道,按他們最初所想,他一旦獲得自由,必定會禍亂人間,用蒼生之命來祭奠他被鎮壓在縛魔大陣下的這些年。
不落峰掌門戚雪已閉關數百年,正處于至關重要的關頭。一旦他能突破那道關卡,便有望成為這世間史無前例的第一位為人仙的仙尊。
然而他都不得不因為此番事變而離開修煉之地,領着不落峰絕大部分弟子前往赤血淵外,想要搶在魔尊回到魔域前給他最後一擊。
……但這麽多天來,魔尊一直沒有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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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間尋不着他的蹤跡,魔域中也遲遲沒有動靜。
廖柏松又回到了沂水山,期望能夠找到什麽未曾注意過的線索,也确實找到了。
那兩個失去了記憶的和尚的師父回來了。
于是廖柏松終于得知,魔尊當初前往沂水山,究竟做了些什麽。
——他拿走了狐雙月散落在人間的一花世界。
雖然不知緣由,但狐雙月這個名字,令他記起一件事。
在望仙城裏,那魔頭身上的桎梏尚未破去。
“……狐雙月。”
雲霧沉入水裏,船側海波蕩開漣漪。
燕淸寧坐在船尾,伸手挽起一捧清水。
她神色有幾分怔然,喃喃道:“許久沒有聽到過這個名字了。”
不動仙尊執掌人間匠魂,在凡世間有着“工匠之仙”、“煉器真仙”、“匠仙”等等俗稱。人間大多數鐵匠、木匠等等鋪子中都會供奉他的仙像。
捆鎖着魔頭的禁邪鎖與縛魔鏈,便是出于不動仙尊之手。
那位仙尊有數位愛徒,其中最為驚才絕豔的那一位,被世人稱為南明上仙,乃是一位人仙。
“當初狐雙月死後,南明上仙曾懇求不動仙尊,勿傷她的魂魄,放她入輪回。”
燕淸寧回憶道:“……倘若不動仙尊那時當真心存憐憫、手下留情,南明上仙大抵也不會頑固到守着一道生了邪氣的屍身數百年,最後隕落在生死夢裏。”
廖柏松卻道:“一只狐妖在自己眼皮底下、在仙門重地裏生活了五十餘年,若我是不動仙尊,我亦會暴跳如雷。”
燕淸寧搖了搖頭,對廖柏松的話不予置評。
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她垂眼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輕聲嘆息。
海水倒映出她模糊的面容,瑩潤鎖骨間的玉墜輕輕晃蕩。她伸手撫了撫那枚自小陪着她長大的玉墜,眸光有一瞬間的恍惚。
自從魔尊逃離了縛魔大陣,她便時常感到疲倦。不知是因為預感到這世間将亂,還是因為自己的道心亂了。
或許待此事了結,她也應當開始閉關,重穩道心。
廖柏松在雲朵船上來回踱步,燕淸寧吸了口氣,目光從海面上抽離。
“不管魔尊是否在這裏,我們的目的是拿到無天靈。”
金色雙月愈發刺眼,她輕聲道:“即便是仙人,也需得明白盡人事、聽天命的道理。”
魔尊已被鎮壓數百年。
世間萬物擁有着仙人都無法撼動的平衡。有仙便有魔,有生便有死。
即便是靈仙,在那深不可測、難以捉摸的天道眼中,大抵也只是蝼蟻罷了。
人間得了百年繁榮安寧,或許也到了該亂的時候了。
……
花圃中鮮花綠葉無風自動。
在南哀時說出那句話的一瞬間,竹瑤的腦海中便閃過了數種自毀妖術。
然而魔尊站在那裏,高高在上地、居高臨下地注視着她,在須臾的死寂後,忽地一笑。
“說笑罷了。”
他再度逼近,冰涼指腹輕輕拂過竹瑤緊繃的肩,似乎在安撫她,在示意她放松。
然後南哀時伸出手,将手腕遞到了竹瑤眼前。
那截手腕如玉般白,沒了從前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漂亮得像是雕刻。
他蹲了下來,手肘搭在膝上,懶洋洋支着臉。
與在登天橋下時一樣,他說:“來取我的血吧。”
竹瑤抿了抿唇。
她劃破了自己的指尖,血液在空中凝結,又化為一道血契。
上一道是“忌傷無辜”,這一道是“懲惡勸善”。
當魔尊回到魔域裏,重新登上屬于他的大殿,又會有無數妖魔鬼怪渴望得到他的青睐,願意為他做盡一切惡事。
他不需要自己動手,便能為人間帶來苦難災厄。
所以,懲惡勸善。
南哀時挑起了眉。
“……懲惡勸善?”
南哀時像是覺得好笑,也真的笑了。
那不是假惺惺的、虛情假意的笑,他笑得開懷,腰都直不起來,笑得向前傾倒,臉都往竹瑤頸間栽去,不得不用手臂撐住牆面。
他的氣息因此靠近,竹瑤屏住呼吸,定定地看着他,直到他緩過氣來。
那漂亮的眼尾因為笑得太過而染上了紅,如血般紅的眼瞳蒙了一層淚光。
“我是魔,”他另一只手撫上了竹瑤的臉,笑着說,“不是佛啊。”
竹瑤咬了咬舌尖。
“我知道。”
他是做盡惡事的魔,天生心無善念,冷血殘忍。
可她出現在這個世界裏,要引着他向善。哪怕明知這是在逆天命,也要盡力一博。
空氣再度安靜下來。
搭在她臉側的手像是蛇,陰冷地攀附着她。
竹瑤沒有動彈,南哀時亦是。
最後南哀時垂下眼睫,看向自己的手腕。
他親手劃開自己的皮膚,笑着看那血液在空中凝結。
又一道血契在他的脖頸上顯現,與先前那一道融合。
鮮紅印記慢吞吞地扭曲、拉長,無數線條交織相纏,融成一道圖案。
……像是一朵曼珠沙華。
南哀時站起來。
他擡手按了按結了血契的那一側脖頸,又輕輕撥了撥禁邪鎖。
然後他對着神殿殿門的方向擡了擡下颌,偏過臉看她。
少年魔尊的眸光落在竹瑤破了的指尖上。
“……啊,”他一聲輕嘆,“這點血可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