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是他嬌慣”
“是他嬌慣”
後來幾日,雪停了。
我照常去商宮鍛絲,再沒見到過宮遠徵。
每到亥時,總是侍藥小婢女來送藥,我順從喝下,道謝後便讓她離開。
這日聽着宮紫商和金繁閑聊,說起宮子羽想先去女院接回他的準新娘,我一時走了神,玄鐵絲鈎進了指尖,鮮血淋漓,深可見骨。
我疼地嘶出了聲,把宮紫商吓壞了。慌忙給我包紮完,看我精神不好,就送我回女院休息。
女院木橋下,假山邊,我看見了宮遠徵。
他來替宮尚角接上官淺。
好巧不巧,我和宮紫商到的時候,宮遠徵的手正穩穩扶着上官淺。
我面色不顯,只靜靜看着他,宮紫商打量了個來回,誇張地驚呼了一聲,宮遠徵回頭,就看到了神色平靜的我。
我甚至還得體地對他笑了笑。
他眼睛微微瞪大,猛地縮回了手。
上官淺也一愣,對着宮紫商行了禮,和我寒暄一聲,就回屋子收拾行李去了。
宮遠徵朝我疾步走來,我突然有些想笑。
想着這一世,他每次見到我,都恨不得用輕功飛過來。
而我每次見到他,都想掉眼淚。
Advertisement
宮紫商扶着我受傷的手,特意在宮遠徵面前秀了一圈:“我們小姑娘十指纖纖,日日去我商宮親自鍛絲給某個人制衣,沒想到啊!癡心女遇上薄情郎,究竟是錯付了……”
轉過頭,對我“深情”一望:“妹妹,別難過,姐姐給你介紹我們商宮更多更優秀的好男人!絕不讓你受委屈。”
我嘴角一抽,忽然有些欽佩金繁。
宮遠徵看到我被包成豬蹄的手指,眉頭緊鎖,拉過我的手,細細查看。
宮紫商在一旁絮叨對我說:“女院看上去都走光了,擇日不如撞日,你今天就收拾好跟我回商宮……”
我還沒應,宮遠徵擡頭對她冷冷道:“要走,也是跟我回徵宮。”
我想抽回手,卻發現他握得極用力,我的手腕都微微發疼。
其實傷也不重,心也不疼,我知曉一切不過是意外。
只是難得看他如此少年心氣,難免起了幾分逗弄之心。
我正色道:“徵公子,我是先執刃的客人,想去哪是由我自己決定的。”我看着他驟然緊張的神色,繼續道:“我與紫商姐姐很是投緣,住在商宮,相必也會很開心。”
宮紫商配合道:“對對對。”
宮遠徵掐着我的手腕,冷哼一聲:“你不是先執刃的客人,你是在所有長老面前說要嫁給我的人!你說要做我的執選新娘!”
“哦?我記得當時徵公子并沒答應,還說我胡言亂語。”
“……我錯了。”
宮遠徵閉了閉眼。
“還說過我不知羞。”
“……亦是我的錯。”
宮紫商:“喲喲喲~”
我轉頭看向宮紫商:“紫商姐姐,男人的話是不是不可信?”
“嗯,不可信。你跟我回商宮,我給你介紹……”
“她若敢帶你回商宮,”宮遠徵威脅道:“我便毒死金繁。”
宮紫商整了整自己的并無褶皺的裙擺,離我走遠了幾步:“……其實商宮人也蠻多的可能住不下,我覺得徵宮也挺好。”
我直視他眼尾泛紅的雙眸:“既宮門容不下我,我就回蒼翠山。”
“那我便追到蒼翠山,把你綁回來。”
我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掩去了一聲嘆息:“徵公子,你是找不到蒼翠山的。永遠都找不到。”
宮紫商在一旁:“我證明,只有山中人自願下山,我從未聽說江湖有誰進過蒼翠山。”
此時上官淺已收拾好走了出來,看着我們幾個人劍拔弩張的氣氛,有些意外,但還是溫聲說道:“徵公子,我收拾好了。”
宮遠徵忽地松了手,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箍住了我的腰,将我打橫抱起,大步向前,執拗嗓音沉聲響起:“那我現在就把你綁起來,讓你跑不掉。”
我看他真的有些生氣,便推了推他,掙紮道:“宮遠徵!你起碼,讓我收下東西啊。”
他勾唇:“現在不一口一個徵公子了?不需要,我會給你準備好一切。”
上官淺含笑看着我們,我忽覺臉紅耳熱,有些後悔逗弄宮遠徵。只好把頭埋進宮遠徵肩側,想快點到達徵宮結束這場鬧劇。
過了石橋,到清溪邊時,上官淺落了東西要回去拿,我也終于找到機會跟宮遠徵單獨說話。
我推搡着他:“放我下來,我腰快斷了。”
他這才終于放開我。
我急急喘勻氣,揉揉被勒疼的腰,看着他想幫忙又無所适從的樣子,讓我終于忍不住嘆息着笑出聲來。
他比我先開口,有些別扭:“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我一怔:“為何生你氣?”
“在你的假設裏,我選了我哥。”他誠懇回答。
我搖搖頭,看着他略帶血絲的眼睛,有些心軟地摸了摸他發間垂下的鈴铛:“你沒做錯,我為何生氣?若你是那種為了情愛可以背棄親人家族之人,我才會看輕你。”
我接着朝他走近幾步,慢慢伸手抱住了他,呼吸相聞間寬慰他:“我們阿徵,雖則年紀尚小,卻也懂得自己的責任所在,我很開心,也為你驕傲。”默了默,随即說道:“剛才是我起了戲弄之心,對不起阿徵。”
他回抱住我,語氣有些受傷:“那你以後別說那種話了,好不好?”
“什麽話?”
“說你要回蒼翠山,讓我永遠找不到你那種話。”他扣住我的肩,我察覺有水滴落在我耳朵,聲音喑啞:“我真的會瘋掉的。”
我偎在他懷裏,驀地流下淚來,低聲喚他:“阿徵。”
“嗯?”
“現在可以抱緊些我,再緊一些。”
“好好感受我的溫度,心跳,然後記住我。”
……………
我住在徵宮偏卧裏,離花房很近,推開窗戶,便能瞧見那盛開的垂絲茉莉。
伺候我的侍女就是一直給我奉藥的侍女,年紀很小,人卻沉穩。我待她和善,她也漸漸能陪我聊聊天。
她告訴我,據年長侍女說,這樹是宮遠徵很小時候開始種的,只不過小時候不懂得如何栽種,枯死很多次。
一直到近些年,宮遠徵不知從哪千方百計找到了合适的培壤,再用盡其他保溫辦法,硬生生讓夏季的花,盛開在這冬月裏。
她說,宮遠徵很是愛重這株茉莉。
我低眉笑笑,并不答話。
這日臨近傍晚,我才從商宮出來。
玄鐵絲已然煉得差不多,很快就能制成軟甲。
我高高興興走回去,沒注意地上結了霜凍,絆在了徵宮門口的石樁子上,狠狠摔了一跤。
小侍女很緊張,我搖頭說無妨,看着夕陽漸沉,問起宮遠徵在哪。
小侍女恭敬回:“徵公子今日去了藥田,公子一去就是幾日,奴婢也不知道他何時回來。”
我想着霜凍嚴寒,總是不放心。就讓侍女帶路到藥田外,自己上去找他。
我怕迷路,本想讓侍女跟我一起去,但她堅決搖頭:“徵公子從不讓外人踏足藥田,奴婢實在不敢。”
我嘆了口氣,背起放了晚膳和絨被的箧笥,提着燈,一步一步踏入了藥田。
藥田很大,直至月上中天,我都沒找到侍女口中的木屋,還是出來透氣的宮遠徵察覺到有人影,将我領了回去。
木屋簡樸,卻也炭火充足。
宮遠徵給我披上了他的大氅,好笑地看着我:“宮門都知道我的藥田從不準他人踏入,徵宮侍衛竟也沒攔着你。”
我拿出箧笥中還溫熱的飯菜,一樣樣擺好,聞言得意一笑:“誰讓整個徵宮都知道,宮三先生最是嬌慣我。”
吃完夜已深,我喝下備好的湯藥,再咽下一顆糖丸,也喂給了宮遠徵一顆。
而後坐在他身邊,輕輕和他說着話:“阿徵,前段時間紫商姐姐說她要告訴我一個你小時候的秘密。”
宮遠徵蹭了蹭我的頭,找了個舒服位置:“那她告訴你了嗎?”
“沒有,我拒絕了。”
宮遠徵微微側頭,挑眉問我:“為何?你不想知道嗎?”
“想。但我總覺得,阿徵的秘密,應當由阿徵自己告訴我。我不想從別人口中聽到這些。既是秘密,就應要尊重阿徵。”
我總覺着,這一世能早點出現,便要把所有故事都了解透徹才好。
死別苦,生離亦是苦。
我只願,若之後能留下回憶,他會覺得甜一點。
我看不清宮遠徵神色,只聽得他略有些懷念口吻:“從前我總覺得,那些回憶,承諾最是重要。于是我記了這麽多年,可你卻全忘了。初時,我确實有些生氣。”
“可你,還是回來我身邊了。過往種種就沒有那麽重要了。忘了又如何,終歸你還是我的。”
“我從不怕蒼翠山煙波浩渺,相隔萬裏。我只怕,你不肯見我罷了。”
“所以,”借着月光,我慢慢湊近宮遠徵:“我們十年前真的見過?”
“嗯。”
“十年變化那麽多,你為何确認是我?”
“長老院議事廳那一面,我确然只是懷疑。可後來密道外,你提燈出現,我便有七八分确信了。于是那夜,我折返回去。”
“為何提燈,便信了?”
宮遠徵的手輕撫着我的臉,神情溫柔如水:“你制的燈,總是與宮門不同的。而且,十年前,你也是如那夜般,提着燈,找到了我。”
“提燈…來找你?”
“這片藥田,雖則如今每一寸土地我都踏足過,但是十年前對我而言,仍舊太大,所以,我便迷了路。那時沒人來找我,是你,”他神色缱绻:“你提着燈,走遍漫山遍野,喊着我的名字。”
“真奇怪,我之前從未見過你,你卻說,你是為我而來。”
似是想起了什麽,我忽然覺得他心跳有些亂。
“還有什麽?”
“也是如今這樣,我們相依相偎,你摸了摸我的頭,說了許多奇怪的話。說原來我小時候如此可愛,還說等天亮下山便要告訴大人們你要留在宮門陪着我。你……你還……”
氣息越發亂了起來。
“如何?”
“你還偷親了我。”他語氣近乎呓語,實在羞澀得緊。
我難以置信,指了指自己:“我?偷親你?”
宮遠徵悶悶點頭,眼尾全是緋色笑意。
“是不是很難相信居然是你偷親……”
宮遠徵話還沒說完,我便喃喃打斷他:“我不應該是光明正大親嗎?”
宮遠徵嗆了一下,臉色卻更紅了。
“阿徵,”我貼近他:“我可以親阿徵嗎?”
就此刻,就現在。
就在十年前我們初遇的地方。
覆蓋掉這十年你的期待落空,過往記憶可以釋懷。只要記得此刻,我親吻你的溫度。
宮遠徵張口欲言:“你……”
我仰頭找準他的唇瓣便果斷親了一下:“不可以也要親。”
他睜大雙眼無措地看着我,眼中泛起漣漪。
我心滿意足準備抽身,卻發覺他一手護住我的腰,一手扣住了我的腦袋,帶着一絲顫抖,虔誠朝我吻了下來。
紅塵萬丈,如夢如真,總有人清醒着沉淪。
第二日,我又是睡夢中被宮遠徵抱回來的。
待我起床,奉藥小侍女悄悄和我說,宮遠徵聽聞我昨日摔跤的事情,扭頭就去吩咐侍衛将石樁鏟平,并且在徵宮各處都鋪上了灑上特制藥物,防止結冰滲水的絨毯。
小侍女捂嘴偷笑,接着說:“徵公子說了,滿徵宮都知道,是他太過嬌慣準夫人,無人可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