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因為是家人”

“因為是家人”

夢幻浮漚,說休便休。

不知過去了多久,我隐隐約約能感知到周圍的一些動靜了。

我努力動了動指尖,便有人立即握住了我的手,在我耳邊輕輕喊着我。

宮遠徵的手比我的還涼。

我好不容易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上幹淨清爽,已然被人擦拭掉血污換了身妥帖衣衫。

擡眼就看到雙目布滿血絲的他,我張張嘴想說話,卻發覺喉中一片艱澀,什麽都說不出來。

宮遠徵伸手拿來一杯熱茶,一小勺一小勺地給我潤着嗓子。

緩了好一會兒,我才覺着舒服了一些。

我啞着嗓子:“宮遠徵。”

“嗯,我在。”

他的聲音也沒比我好到哪裏去。

“宮遠徵,”說着我的眼淚又不住地掉下來:“我做了好多夢,夢到了好多事。”

他傾身上前,拭去我的淚,可他臉上的淚也不曾停休。疲倦的臉上是無限溫柔:“你慢慢說,我慢慢聽。”

我頓了下,掃了眼周圍,屋門外人頭攢動,似是有許多人。

“屋子外,怎麽這麽多人?出什麽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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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霧姬夫人遇刺,宮門戒嚴。”

我略感驚詫,稍稍牽動到了傷口,便是一陣撕扯疼痛,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門口傳來敲門聲。

宮遠徵眉頭一皺,想呵斥卻又像是害怕吓到我,只安撫地摸了摸我的頭,起身出去了。

侍衛也很怕,侍衛也不想打擾宮三先生,但是比宮三先生更狠的人來了。

宮尚角來了。

宮尚角一貫清冷深沉的臉上出現了難言的愧疚,看着臉色也是一夜沒睡的樣子。

宮遠徵瞧見是宮尚角,快步迎了上去。

微一撇嘴,眼尾就又紅了。

“哥……”

“她…如何了?”

“已經醒了,好好将養一段時間就好。”

宮尚角這才松下一口氣,語帶試探:“遠徵,我能否,當面和她道個歉?”

還沒等宮遠徵回答,留侍屋內的小侍女輕手輕腳走出來,對着兩位公子行禮:“姑娘說,角宮徵宮向來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必都在門口說話,請角公子進去坐。”

說罷便先回到屋內,給宮尚角準備竹凳。

二人進來的時候,我已經在小侍女的攙扶下,勉身半坐起來,靠在了床榻上。

宮遠徵大步朝我走來,坐在我身邊扶住了我。

宮尚角卻沒坐下,只立在榻邊,眼帶愧意,随即定了定心神,就要給我行禮致歉。

我輕聲喊住他:“角公子,今日你若是對我行了大禮,這徵宮我便也待不下去了。”

我沒看宮遠徵揚起的目光,只定定看着宮尚角:“我知…角公子不是故意傷人,定有內因。何況,我如今也無性命之憂。昨夜之事便作罷了吧。”

微微伸手,我勾住了身側宮遠徵的小手指:“角公子于阿徵很重要,阿徵于我也很重要,我們是一家人。”

我笑得真心:“我們都愛阿徵。”

“角公子要是真覺得抱歉,日後空了,若阿徵是孤身一人,煩請多來陪他用膳。”

“他一個人,我不放心。”

宮尚角一身肅穆黑衣,頸邊繡着暗金月桂,氣質出塵,卻也,顯得孤寂。

分明天已經亮了,他逆着光,整個人仿佛依舊沉入在黑暗一般。

他站了很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宮遠徵,眼中似乎閃過些什麽,但我沒看清。

只是瞧見他嘴角輕輕勾起,終于啞聲開口:“無論如何,我始終要親口對姑娘說聲抱歉。”

宮尚角稍近了一步,我看到了他深邃冷然的眸子裏溢出了兄長的慈愛目光:“還有,多謝。”

他還要處理許多事情,不便多留,宮遠徵安撫地摸了摸我的頭,出門送他離開。

小侍女乖巧地奉茶給我。

我小口喝着,看着她憔悴的臉色,我有些抱歉:“麻煩你昨日照顧我了,一定吓到了吧。”

她噙着眼淚搖搖頭:“奴婢不辛苦,徵公子才辛苦,他寸步不離地守着夫人,半刻都不敢睡。”

我一嗆:“……夫人?”

小侍女點點頭:“是呀,昨夜您回來後,為了上藥需得除去粘血的衣物,徵公子不肯讓旁人碰到您,全都是他親力親為。”

“他說,無論及冠與否,您都是他認定的妻子,是徵宮唯一的女主人。讓我們日後都喊您夫人。”

…………

宮紫商也奔波了一晚才回到商宮,發現收好的玄鐵衣還沒人來拿走,于是掉了個頭,打算将衣服送到徵宮,卻在門外被侍衛攔了下來。

宮紫商瞪着眼睛:“怎麽我就一夜沒好好睡覺你們都認不出我是誰了嗎?我是宮門大小姐!”

侍衛巍然不動:“抱歉大小姐,徵公子吩咐了,宮門不穩,徵宮戒嚴,誰都不可以進去。”

宮紫商氣笑了:“你別以為我剛來的時候沒看到宮二出來,給我閃開。”

侍衛依舊不肯讓。

宮紫商氣急卻無奈,眼珠子一轉,跟侍衛說:“這可是住在你們徵宮的小姑娘讓我今日來送東西的,很重要的!”

侍衛一愣:“小姑娘?您是說我們的夫人嗎?”

宮紫商自信點頭:“對,就是你們未來的夫人……”

侍衛打斷她:“現在也是夫人。既是夫人的話,您請進。”

随即撤身讓出路來。

宮紫商暗自震驚:“這就過了一夜,怎麽就是夫人了?”

她有些不确信:“我真進去了?你們不怕宮遠徵怪罪嗎?”

侍衛稍看了下左右,悄聲說:“徵公子的命不能不聽。但是,夫人的話,一定要聽。”

宮紫商鼓了鼓掌,欽佩道:“人才啊!哪一日徵宮待不下去了随時來我商宮。”

進到庭院裏,她就看到剛送完宮尚角還沒回屋的宮遠徵。

她跑上前,叫住了宮遠徵。

宮遠徵見到是他,皺眉:“你怎麽進來了?”

宮紫商見他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沒好氣地将手中衣服扔給他:“你別以為我來找你的,我是給妹妹送她的東西。你這徵宮,求我我都不來。”

說完瞧了瞧門口的層層侍衛:“妹妹呢?”

宮遠徵查看着手中這件長衫,忽然想到了什麽,湊近聞了聞,擡眸問:“她什麽時候做的?”

宮紫商甩甩手:“很早了吧,剛來那兩日就到我商宮來了,讓我幫忙鍛玄鐵絲。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嗎?她手指受傷那回,就是鍛造時候鐵絲勾破的。”

宮遠徵默然,當時他生氣上頭,眼中又只看到了她受傷的手,別留意宮紫商的話。

宮紫商看他情緒不太對,欲開口時看到了側殿中坐了一排的醫官們,有些難以置信:“她是劃傷了手腕,但不至于讓你把整個藥房的醫官都喊過來吧……”

宮遠徵眼裏一閃,沉聲問:“你怎麽知道她手腕受傷了?”

“她在商宮拿了我的短刃親手剌的啊!嘩嚓一下手起刀落,面不改色,是個狠人。倒把我吓一跳。”

“她親手劃傷的?”

“對啊,你剛不是聞了嘛。她拿自己的血和藥一起熬煮,然後把衣服浸泡一夜才做好。她說這件衣服之後就百毒不侵了。再加上這可是蒼翠山百年玄鐵啊,刀槍不入,還能卸掉受力時候的掌勁,你就偷着樂吧。”

說完宮紫商還是嘆了口氣,跟宮遠徵好聲好氣說了句:“她對你真挺好,別辜負人家,別像這樣擺個死魚眼吓到她。走了。商宮不少事。”

随即也不管宮遠徵的反應,擺擺手就回去了。

宮遠徵捧着這件墨色長衫,在澄碧天色下閃出柔和的銀光,他顫着手,輕輕摸上了那一小段茉莉枝。

良久,純白茉莉花上有大顆大顆水滴砸了下來。

再回屋的時候,我已經累極睡着了。

宮遠徵輕輕躺在我沒受傷的一側,小心握住了我的手,将我的手包裹在他的手心,如迷路幼獸找到安全栖息地般,弓着身子,睡在了我身旁。

我睡了很久很久,醒來時他已經不在了,小侍女陪立榻旁,悄聲說宮遠徵去替我煎藥去了,馬上就回來。

我揉揉睡久了有些不舒服的眼睛,一低頭發現手腕上繞着幾圈黑色蠟線的斜卷紋編繩,扣着一塊箭頭花圓片,其間嵌着一顆小小的綠松石。

最後還被人歪七扭八地打了個同心結。

那是,宮遠徵的抹額。

我的酸澀和幸福總是出現在同一時刻,右手緊緊扣着光滑銀片,笑着落下淚來。

他越愛我,我越心軟。

他越執着,我越慌張。

我能感覺到,“第十三年蟬”,好像快要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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