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家長裏短,最是溫暖”

“家長裏短,最是溫暖”

宮門戒嚴了許久,白日裏總是看不到宮遠徵身影。

我恢複得慢,又常常夢魇。頭幾天還是只能将養在榻上,只有小侍女在我身邊。

只是每日夜中亥時,宮遠徵總會出現,特地來陪我喝藥。

我不愛熏香,只有聞着他身上的藥草味才能睡得安穩。于是他每晚就坐在榻邊握着我的手,哄我睡着了再走。

随着宮門內部形勢越來越嚴峻,他臉上的笑意也越來越少,有時我不得不假裝很快就睡着的樣子,讓他早點安心離開。

他走前,總會給我細致地掖好絨被,再匆匆離開。

每當這個時候,我心口的灼人燙意總能提醒我,最後那日恐是已近在咫尺了。

而我心口這朵蟬花,始終不曾盛開。

過了幾日,我能下床了,便又開始去藥房。

我煉的藥還不夠,我總想着,若我能多煉制一些,日後,宮遠徵或許也就少一些“非我即他”的兩難選擇。

世間安得兩全法。

那我就為宮遠徵造一個兩全圓滿的結局。

煉藥極為費神,尤其我尚在療養,身體總是憊懶,每每醒來便是日上三竿。

這天我朦胧中察覺到有人在輕刮我的鼻尖。

我煩躁地揮揮手,抓住那惡作劇的人張嘴就咬了一口,咬完把他的手留在唇邊,嘟囔道:“宮遠徵,你幼不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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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遠徵捏捏我的臉,溫聲道:“今日我得空,要陪我去散散步嗎?”

我的病需要适時透氣,而石橋下,清溪邊的空氣清冽,很适合我多去走走。

我捂着臉,裝作很不情願:“那我要宮三先生給我绾發。”

“好。”聲音帶着清朗笑意。

“還要給我畫眉。”

“好。”

“那……還要給我更衣!”

宮遠徵扶額深吸一口氣,并不理會我胡言亂語,擡手将我從床上抱起,放到了梳妝鏡前,就開始給我倒騰發髻。

贈我銀鈴之後,總是他來給我绾發,時日久了,做起來很是得心應手。

待一切妥當,他讓小侍女給我更了衣,自己則站在屋外耐心等着我。

他牽着我的手慢慢向清溪邊走去時,恰巧遇到了上官淺。

上官淺今日穿着胭粉色衣裳,肩袖繡着綻放的淺朱紅杜鵑,衣縫處鑲着整身的小珍珠,看起來極美極嬌憐。

她看到我和宮遠徵毫不避諱的親昵時略略一怔,随即從容地走到我們面前同我們打招呼。

之前在女客院落時,雖然我不大與其他姑娘們閑聊,但每每遇到上官淺,總是會在她得體應對下,與她多聊兩句。

只因在我的記憶裏,曾有過她的一個眼神。

前因後果我俱已忘記,只記得大片血色裏,她渾身浴血,平靜而絕望地坐在滿地宮門屍體中,形容破碎。

穿透迷霧的痛,連我如今想來,都似乎能感同身受,我便記住了她。

故此,我們如今勉強也算得上熟識。

美景配美人,我看得很開心:“上官姑娘今日這一身極美,當真是我見猶憐。”

她聽到我如此直接的誇贊似是有些羞澀,抿嘴笑了下:“是角公子送我的新裝,我想着,總是要多穿一穿,他才看得開心。”

眼睛卻不動聲色看了宮遠徵一眼,似挑釁,又似無辜。

我心中微微嘆氣,偷偷瞥了宮遠徵一眼。

果不其然,宮遠徵一聽到這話,譏笑一聲:“區區一件衣服也能如此得瑟,看來你在角宮過得也不如何。這角宮女主人的位置能不能坐得穩當,還尚未可知呢。”

上官淺笑容不變:“徵公子這話錯了,畢竟我可是角公子親自執選出的新娘呢。”

她把“親自”二字咬得極重。

宮遠徵神情不屑,目含威脅:“若是死了,便可重新再選了。宮門裏,可是最留不得心思詭谲之人。我哥身邊,更留不得。”

“瞧徵公子說的,半句不離角公子,我還以為徵公子有了心上人後,便不會那麽粘着角公子了,沒想到……”

她似是覺得自己說了不妥的話,眼色泫然:“莫不是,徵公子覺得,妹妹她不如角公子重要。是以還日日纏着角公子?”

宮遠徵被激得皺眉:“你胡說什麽!”

我站旁邊,瞧着二人你來我往,神游雲天外。

想着宮尚角那樣冷寂的人,大概就适合這麽熱鬧的家。

就是,頗為辛苦。

我眼見日頭漸濃,不得已出聲打斷二人:“要不,換個地方聊。”我誠懇道:“我渴了。”

上官淺聞言淡笑:“不如去角宮用午膳吧。說來,我還未曾謝謝過妹妹特地送的玉肌膏。”

我一愣,指了指自己:“我特地送的?”

“是啊,角公子告訴我是因為你擔心地牢刑罰我會留疤,所以特地托他轉送給我。”

我目露茫然,拽了拽宮遠徵:“可是,阿徵,玉肌膏是什麽?”

宮遠徵沒回答我,我卻能感受到他的手僵了一下。

這下換上官淺愣住了:“不是妹妹送的嗎?”

我搖頭。

她還想問,被宮遠徵不耐煩打斷:“不是說吃飯嗎?快走吧。”

這還是我第一次進角宮內庭,花園內處處種着花,只是春日還沒到,花還未曾開。

我分辨出種得都是杜鵑,笑着拉住宮遠徵:“阿徵你知道杜鵑的花意嗎?”

宮遠徵偏頭,整理了一下我有些歪的披風:“不清楚,我又不喜歡杜鵑。”

“我知道,阿徵喜歡茉莉嘛。”

宮遠徵瞧着我,神色倒是溫柔了下來,壓着聲音說:“不是我喜歡茉莉,是因為你喜歡,我才喜歡。”

“而且,茉莉花意是堅定純真的愛。”

“一如我對你。”

我噗嗤笑出聲,輕輕推着他,直笑得他耳根泛紅。

我們笑鬧間,聽得身後一聲輕咳,是宮尚角回來了。

宮遠徵有些不好意思,坐直了身體,假裝在品茶。

上官淺擺弄着各式菜品,一一介紹着,極其自然地盛了碗湯遞給了宮尚角。

那魚湯湯水乳白,看着就極為香濃,我端着碗,默默咽着口水。

我那不安分的幼稚少年郎看到宮尚角正欲低頭喝魚湯,輕聲一嗤,對着宮尚角:“哥,我也要。”

宮尚角動作一頓,笑意在臉上彌漫開來,冷峻的眉眼也柔和起來,淡了一身肅殺氣息,倒像是尋常人家裏的兄長模樣了。

他手腕一扭,準備将自己這碗魚湯遞給別扭的宮遠徵。

此時上官淺柔柔說:“徵公子也是大人了,都已經有了準嫁娘,怎好還如此孩子氣搶哥哥的湯呢?”

“我哥疼我,有什麽好吃的慣常先給我。”

“這麽說來,”上官淺滿意一笑:“徵公子也覺得,我做的這桌飯菜很好吃啊。”

“……”

我看了看宮尚角手中的湯,再看了看自己空置的碗,深吸了一口氣,索性放下了碗筷,擡手給自己和宮尚角添了杯茶。

滿飲此杯,确是好茶。

吃完準備回徵宮時,暖陽依舊,天卻開始下雪。

不一會兒,簌簌地越下越大,竟有連綿天地的趨勢。

宮遠徵想回角宮拿傘,被我拉住。

我牽着他的手,一步一頓走在了不斷深覆的雪地上。

宮遠徵無奈:“若你今日在也角宮也摔了一跤,我就要把角宮也鋪滿絨毯了。”

我笑聲泠泠:“可我還會去商宮,去藥田,去許多地方,難道阿徵全都要鋪上絨毯嗎?”

他搖搖頭,對我說:“不需要絨毯,我陪着你即可。有我在,你不會摔。”

“嗯,”我用力點着頭,怕在雪霧中他看不見,大聲說:“阿徵在,我不怕。”

說着我拍了拍他發間的積雪,一陣銀鈴響,銀色絲線在我手中纏繞幾許。

我仔細打量着宮遠徵:“這麽久了,我還從未見過阿徵生了華發的模樣,以雪作一時白頭,阿徵就算老了也是個俊俏小老頭。”

宮遠徵怕我冷,拿着他的披風撐住了我,将我摟在懷中,穩穩向前走去,留下低醇聲音消散于雪海。

“你老了,就算鬓角白霜,皺紋橫生,也是我最美的夫人。”

“過三五十年,我們依然可以執手看雪,靜候百年之期。”

我聽到自己聲音安然又滿足:“會的,阿徵會平安到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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