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番外-宮遠徵女兒故事掉落

番外-宮遠徵女兒故事掉落

我是宮惜徵。

我與哥哥宮牧徵是一胎雙生,只是娘胎之內他欺負我,致使我體弱。爹爹和娘親費盡心力把我養大,視為掌珠。

我六歲那年,徵宮來了一位小客人。

之所以稱為“小”,是因為那年寧獨也不過十一歲。

寧獨清高孤傲,眉如霜雪,初見時我躲在父親身後,并不敢靠近。

他稱娘親為“師姐”,說自己是蒼翠山的繼任守山人。

此番下山,是得師父準許,讓他行走世間,順便來看看這位未曾見過的師姐。

娘親很高興,和他聊了許多蒼翠山的事情,留他小住。

他淡淡應了。這一留就是九年。

九年裏,他常住在後山雪院,與雪長老為伴。

他說宮門萬千景色,唯有雪院頗似蒼翠山。

我不怎麽去後山,因為體弱,我極怕寒。

但他來了之後,我就得天天走風雪路,去後山找他。

他對娘親說,後山寒池水加上他帶來的靈藥,可治我先天心弱之症,助我身體強健。

身體強健,便可歲月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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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娘親一跺腳,便将我托付給他,日日寒池水加身。

我那時年幼,又冷又痛,總是哭。

娘親不準爹爹和哥哥來看我,怕他們心軟将我接回徵宮,其實我曉得,娘親也不忍,她來看我時我總能瞧見她背過身偷偷抹眼淚。

寧獨看我天天掉淚,便置了方案臺在池邊,一邊熬藥,一邊給我讀着醫書。

我問什麽,他答什麽,除此之外并不多說一句。

我又怕他又好奇他,如此慢慢長大。

宮門中我不是最小的孩子,底下還有小我三歲的章角弟弟。

十歲那年,我跟着哥哥姐姐們胡鬧,趁着大人們出門辦事,一群孩子偷摸從密道溜出了宮門。

哥哥姐姐們在集市裏東蹿西跳,志快意惬。

我那時身體還沒完全好,有些跟不上,身邊只有章角弟弟一直拉着我的手。

待宮牧徵回頭找我的時候,我和章角已經被拐子拐走了。

一天一夜,鎖門蒙窗,只給兩碗水喝。

章角弟弟年紀尚小,啼哭不止,我哄着他,護着他,将兩碗水都留給了他。

寧獨踹開門的時候,我以為是拐子來了,撐着身子擋在了宮章角面前。

待看清是寧獨之後,心弦一松,便暈了過去。

我醒來已經是三天後。

據說宮牧徵被爹爹狠揍了一通,一瘸一拐日日來看我,将平日裏搜羅的寶貝全給了我,紅着眼睛說對不起。

我從沒怪過他。我想,大抵就是從那時候起,宮牧徵才漸漸成長為了我的哥哥。

雖然他只比我早出生一柱香的時間。

他說他跟在寧獨後面,看寧獨以蟬蟲尋我蹤跡。

他說寧獨依然從容淡定,只是打人時候用力極狠,待爹娘趕來的時候,三個拐子的肋骨被斷了好幾根。

他還說是寧獨抱着我,他牽着宮章角,亦步亦趨跟着,走回的宮門。

才十五歲的少年,看上去竟像個值得依賴的大人了。

不知什麽時候起,我在寒池泡着的時候,寧獨便不坐在池邊了。

他命人立了厚厚屏風,隔開了我和他。

日複一日,我的身體竟真得好了許多。出入雪院也不覺得冷了。

我泡寒池的時間逐漸少了起來,每日得了許多空閑,可以到處閑逛了。

只我不愛溜達,便還是留在雪院,留在寧獨身邊。

他教我醫書藥理,教我下棋寫字。

我覺得他十分博學,比書堂的先生還厲害。

我年歲漸長,開始分心起來。

每每看着他淡漠涼薄的眉眼,我總是出神,這世上真有人如他這般無欲無求,無念無想嗎?

我花了許多時日,故意胡鬧也好,乖巧聽話也罷,他永遠都如冰刻一般,毫無波瀾。

一直到我及笄前一日,娘親說他要走了。

蒼翠山的守山人有着他自己的責任,他不會永遠于後山一隅陪着我,我早該知曉的。

是我貪求太多。

我哭着拉住他,不肯松手。餘光瞥到了試圖走上前來的爹爹,但母親攔住了他。

我母親是極細心的人,我猜她早就發現了,我喜歡寧獨,我一直都期待自己早點長大。

這些年她旁敲側擊過許多次,言明寧獨會離去,他不屬于塵世。

是我天真不知紅塵遠,以為事在人為,他總會為我留下。

他并未掙開我,也未握住我,只靜靜看着我。

看着我哭,看着我慢慢平靜。

而後才輕輕收回了自己的手,對娘親說:“師姐,我走了。”

娘親嘆了口氣:“替我向師父問好。”

寧獨應下轉身便離開。

我抽噎着大喊了一聲:“寧獨!”

這是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他頓住,卻沒回頭。

“我明日就要及笄了……你能不能……”

能不能為我多留一天?

我未說完,他的聲音傳來:“宮惜徵,”淚眼朦胧中我看到他微微側過了頭:“你好好活着。”

那也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名字,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雖然只是輕得勾了下嘴角。

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後來娘親見我郁郁寡歡,日日望北,便告訴我,蒼翠山的守山人歲月綿長,寧獨很快會忘記塵世一切。

偏我不信。

可此後年年,我再沒收到過寧獨的消息。

二十歲過後不久,宮牧徵娶了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我于婚席紅堂內,陪哥嫂一起紅了臉又濕了眼。

寧獨走後第七年,爹娘不忍我孤身等下去,策馬往北,尋蒼翠仙境。

于落花溪邊,漫彌的霧氣阻住了我們,再不能踏前一步。

我看着爹娘奮力抵抗住霧霭,試圖辟開一條小路,送執迷的小女兒前行。

我看着他們痛苦神色,感受着心中燙到極處的心跳,拉住了他們。

我将自己親手纏着耳後發混以紅線編織好的繩結挂在了最近的一棵樹上,說:“爹娘,我不找了,我們回家吧。”

我路過廟宇,虔誠地拜了三拜,卻一言不發。

世人求神拜佛,總是為了祈願些什麽。可我心中那個人,本身就是神明,我甚至做不到為他求些什麽。

只好對着心中虛無幻影說一句,我來過了,我盡力了。

此後,窮盡我一生,我亦未能踏入有關寧獨的那座神山。

我安慰自己沒關系,我為凡人,至多百年。百年太短,不夠我忘記他。

我于山谷集市裏開了間醫館,免費看診施藥。後又開了學堂,教孤兒安身立命的本事。

我閑暇之餘,時常發呆,想着這些都曾是寧獨教導我的,我又來教導他人。

或許這就是宿命回響。

爹娘哥嫂,還有其他的哥哥姐姐們時常來看我,來幫我。

過些年,他們又帶着自己的孩子來看我。

我這一生,雖從未婚嫁,卻也過得極為充實。

耳邊從來歡聲笑語不斷,從年少清泠之聲,到暮年滄桑之語,從未缺過熱鬧。

又六十年,一個甲子的歲月匆匆而逝。

我華發靴皮,已然老去。

我睜着渾濁的雙眼,獨自坐在院落中發呆。

寧獨的出現,是為了救我孱弱的性命,保我身康健,保我歲月長。

于是在我的綿長時光裏,我看着寧獨走了,娘親走了,爹爹走了,最後哥哥也走了。只剩下我了。

我行将就木,便回了宮門,又因偏愛雪院,所以搬去了後山。

哥哥的孩子很敬重我,日日都來看望我。

病重時我神志不清,恍惚間總能在寒池邊瞧見寧獨的身影。

或看書,或熬藥,或說着幾句簡短的答話,我卻并未聽清。

忽而小侄兒來了,說有貴客遠臨,我努力睜眼看啊看,卻怎麽也看不清眼前究竟是誰。

只察覺到有雙溫暖的手,握住了我幹枯的指尖,往我手心塞了些什麽。

我摸着,像是紅繩。

床榻雖于寒池邊,可今日我卻覺得很暖。

我看到有束柔光照來,是爹娘和哥哥來接我了。

雨打梨花深閉門。

獨我誤青春,浮生為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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