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景深醒來的時候還有些懵,他撐着頭坐起身,山頂的寒風吹得他抖了一下,瞬間清醒過來。
他朝前方看去,一道穿着黑色古式長袍的男人背對着他伫立在山崖邊,烏黑的長發高高豎着,景深有一瞬間差點以為自己穿越了。
男人若有所感地轉過頭,景深借着月色看清了對方的臉。
那是一張和“孟猛”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孔,但又不完全一樣,主要是那雙深沉幽邃的雙眼,淡淡的血色在瞳孔深處游蕩,只一眼就讓人無端感覺詭異和不适。
男人和景深對上視線,冷硬的面容頓時柔和下來,他笑着朝景深走過來,道:“醒了,冷不冷?”
景深立刻起身,戒備地看着他。
男人頓住腳步,笑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你是誰?”景深蹙眉道。
“我?”男人擡眉,“我是孟猛啊,才幾天不見就不認識我了?”
景深沒說話,小心地觀察周圍的環境。
他們現在在一座極高的山頂,月明星稀,往下俯瞰能看到久安市輝煌的燈火和标志性的高塔。
這是久安山,位于久安市郊,距離市區有三個小時的車程。
山的南側能窺見城市燈火,但山北,就在他們所在的崖邊,卻是陡峭的懸崖,向下黑沉一片,隐約還有陰風陣陣,景深甚至看到了不少蠕動的虛影。
那些是葬身在山裏的冤魂。
“景深。”男人開口道:“我就是想和你說說話,如果你一會想回家,我會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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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又強調說:“是你自己的家,不是別人的家。”
景深敏銳地察覺到對方說到“別人”兩個字時,似乎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溫和的假面也碎了裂口,無意間顯露出猙獰的底色。
“你想說什麽?”景深鎮定道。
男人又恢複了溫柔的樣子,柔聲道:“也沒什麽,我只是太想你了,想和你說說話而已。”
景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說:“你是那天在爛尾樓的人。”
他很清楚面前的人不是轉輪王,而是那個神秘人。
不過他覺得自己之前的推測可能出了偏差,神秘人不是轉輪王的信徒,也不是下屬,反而像是轉輪王的上司。
“你還記得我。”男人驚喜地向前一步,在看到景深也後退了一步之後,他便停下來,笑說:“我等你等了太久了景深,終于等到現在了。”
“你不是孟猛,你到底是誰?”
男人低笑,說:“我沒騙你,我确實是孟猛,但不完全是。你可以叫我的本名——厄渡。”
景深冷漠道:“沒聽過。”
厄渡笑出聲,“你真的比我想象中的可愛太多了,景深。”
景深由衷地感覺惡心,忍不住抖了一下。
“冷了吧?你現在肉體凡胎,別逞強。”厄渡看向景深剛才坐着的位置,道:“那是我給你帶的衣服,冷就穿上。”
景深看過去,發現自己剛才躺着的地方确實鋪着一件黑色長衫,似乎是墊在他身下的。
這個厄渡顯然對他有點什麽想法,但似乎又很克制,還挺好說話的。
換言之,似乎很好擺布。
“你說完了嗎?”景深盡量溫和道:“我想回家了。”
先離開這裏再說,沒有其他人在場,萬一惹怒了面前的人,景深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
厄渡愣了下,似乎沒想到他會用這種語氣和自己說話,反應過來後他欣喜道:“我可以送你回去,但你再陪我說說話好不好?”
景深鎮定道:“你還想說什麽?”
“我知道你現在什麽都不記得。”厄渡的衣擺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轉頭看向崖底,又看向遠方,“我布了這麽一大盤棋,卻被程居延毀了好幾步,但不重要,該得的我還是得到了。”
景深若有所思,道:“你說的是那些失蹤的魂魄?”
“你猜到了?”厄渡驚訝一瞬,又道:“也對,你那麽聰明,肯定能猜到。你這個人啊,除了心太軟,就沒什麽缺點了。”
“不過要不是你心軟,我也沒機會活下來。”厄渡看向景深,眉眼間盡是深情,“景深,來我身邊吧。我會讓你做我的王,做整個酆都的王。我們一起做陰陽兩界的共主,統一六道輪回的衆生!”
他越說越激動,景深眉心緊蹙。
這是什麽中二發言?
不過,他的夢想居然是一統人間和冥府?這野心也太大了吧?
“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偏偏是我嗎?”景深問道。
厄渡搖頭:“不是我不想說,是不能說。”他指了指頭頂,道,“天機難破,即便是我也沒辦法打破你身上的封印,自然也沒辦法告訴你曾經的一切。”
“曾經?”景深不解道,“你說我心軟,讓你活下來又是什麽意思?我只是個普通人。”
“你現在或許只是個普通人,但你曾經不是。”厄渡頓了下,笑道:“言盡于此,更多的,我真的沒辦法告訴你,只能等你自己回想起來,我會陪着你,等到你想起來一切。”
景深忽然想到程居延說的話,他說自己想起了一些東西,但想起了什麽卻沒說,莫非,程居延被封印的不只是力量,也包括記憶?
那程居延的記憶,會不會也有和景深相關的東西?
景深心跳忽然快了些,後腰處的骨佩也隐隐發燙起來。
“你在想什麽?”厄渡忽然開口,神色有些冷漠道,“把他送你的東西扔了吧,我會給你更好的。”
“他”指的是程居延?
景深下意識摸向自己的手腕,細細的紅繩帶給他極大的安全感。
“程居延。”景深小聲說了一句。
厄渡臉色驟然一變,陰風大作,凄厲的鬼叫聲從崖底深處傳出來,令人毛骨悚然。
“景深。”厄渡一步一步朝他走過來,“不要在我面前提他,他配不上你,根本保護不了你!”
景深下意識想要後退,卻忽然發現自己完全被困在原地,難以行動。
“你——”
厄渡身形一動,下一秒就出現在景深面前,對方冰涼的手掌捏住景深的後頸,迫使他仰起頭來。
厄渡垂眼看着他,瞳孔猩紅,嗓音很輕地說:“我才是最愛你的人,忘了他。”
景深覺得腦海中有什麽東西驟然被拽住,硬生生地向外扯,劇烈的痛楚讓他面色慘白,冷汗涔涔。
“乖,忘了他。”厄渡似乎有些癫狂,英俊的面孔也越發猙獰可怖,詭異的陰氣在他身周炸開。
驟然一道金光閃過,厄渡後退好幾步才站穩。
景深脫力地跪倒在地,渾身發顫,身後的骨佩滾燙發熱,陣陣金光從他衣擺下透出光來。
“胸骨?”厄渡忽然大笑起來,“他居然用胸骨做佩!還真是煞費苦心。”
景深頭痛欲裂,耳邊嗡鳴,什麽都聽不見。
“沒關系,不過一成力量,毀了就是。”厄渡自言自語道,說着,他又朝景深走過來。
“住手!”一道清朗的嗓音響起,随即兩道挺拔的身影攔在景深面前,一實一虛。
景深強撐着擡眼,是程潛和秦樂湛。
估計是他在迎新晚會消失太久,這兩個孩子找過來了。
“什麽東西也敢綁架我老師,看我們不撕了你!”程潛怒道。
秦樂湛身形一動,和程潛一起朝厄渡沖過去。
景深頭重腳輕,整個世界似乎都在颠三倒四,他隐約看到秦樂湛和程潛身上有淺淺的白光,和厄渡身上的陰氣相撞發出滋滋聲響,如烈火烹油。
厄渡完全沒把他們兩個毛頭小子放在眼裏,只是閃躲,連攻擊都沒有,就讓兩個少年無處下手。
不行,他們打不過的。
景深咬牙站起來,緊緊握着手腕的紅繩,又念了一遍程居延的名字,而後他解開腰間的骨佩拿在手裏,繩子纏在手腕上。
黑色的骨佩不知道什麽時候居然變成了瑩潤的白色,淡淡的金色紋路在上面流動。
“就你們兩個也想攔着我?”厄渡輕嗤一聲。
他不會傷害景深,但對這兩個小東西可不會手下留情。
詭異深沉的陰氣驟然炸開,秦樂湛和程潛瞳孔一縮,忽然看到一道挺拔纖瘦的身影擋在他們身前,金光大亮,所有人都閉上眼。
巨大的力量碰撞炸開,厄渡的身影被金光吞噬,消弭無蹤,而景深三人被可怖的陰氣掀翻,倒飛出去,直直摔下山崖。
酆都城,餓鬼道。
深淵下睜開一雙猩紅的眼。
“主人......”虛虛的嗓音此起彼伏地在四面八方響起。
厄渡眸色陰冷。
他分出去的那一小部分神魂,居然被一枚骨佩打散。
看來,程居延在那骨佩裏存留的力量不止一成,也難怪他這麽多年還不能完全恢複記憶和力量。
生挖胸骨制佩,又在裏面保存那麽多的力量,為的只是保護景深安全長大。
還真是夠癡心的。
厄渡心中掀起巨大的妒意和恨,就算程居延付出了那些又怎麽樣,只要他殺了對方,景深就只能是他的王!
“主人。”數不清的嗓音疊加在一起,小心翼翼彙報道:“餓鬼道的封印加固了。”
“祂回來了......”
“祂恢複了記憶,也恢複了很多力量——”
“不對,走了,祂走了——”
漆黑濃重的陰氣逐漸凝固,緩慢地形成一道高大的身影。
厄渡猩紅的雙眼望着伸手不見五指的餓鬼道。
程居延恢複記憶了,還加固了餓鬼道的封印,但那又如何,如今的他也恢複了大半的力量,沖破封印只是時間問題。
而且,程居延現在已經離開了酆都,想必是去找景深了,那憑着剩下的那些歪瓜裂棗,根本撐不住多長時間。
“通知鬼母和轉輪王。”厄渡淡聲道:“纏住他們,不要讓他們回到酆都。”
“是——”
懸崖下,陰風呼嘯,無數虛幻的鬼影尖笑大叫。
景深一條腿和一雙胳膊已經完全麻木,胸口的肋骨似乎也斷了幾根,呼吸都有些疼,唇鼻處都溢出血腥氣。
他仰躺在一顆巨樹的樹幹上,下方七八十米遠的地方是一處延伸出來的山石平臺。
他側頭向下看去,秦樂湛身形虛缈,旁邊的程潛呼吸微弱昏迷不醒,無數虛影迫不及待地沖上去啃咬他們的魂體。
景深咬緊牙關,握着手裏的骨佩,費力地把折斷的手臂向下垂下去,随後手指一松,骨佩直直掉落,正巧掉落在程潛和秦樂湛身邊,圍在他們周圍的鬼影尖叫一聲,全部退開,走的慢的直接被燒成灰燼。
景深一點力氣都沒了,那些鬼影見他沒了骨佩保護,便想沖上來啃食他,但又被一道無形的力量鎮開。
是、是紅繩?
景深沒力氣去看,也就沒發現手腕上的紅繩正散發着淡淡的金光。
“程居延......”景深嗓音輕的瞬間被風吹散。
你怎麽還不來啊?
景深閉上眼,意識有些混沌,可忽然間,山間肆虐的陰風靜止下來,鬼哭狼嚎聲也似乎被按下暫停鍵。
他虛弱地睜開眼,借着明亮的月色,看到那些鬼影迅速聚集在一起,匍匐在半空,居然凝成了一股長長的階梯,從崖頂一路鋪下來。
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階梯上,向下走了兩步,而後一躍而下,頃刻間來到景深身側。
景深微微偏頭,對上了程居延通紅的眼眶。
程居延一言不發,小心地伸出手,輕輕抱住景深,緩慢地把他擁進懷裏,怕一不小心就會弄疼他。
“對不起。”程居延嗓音有些顫,啞聲道:“我來晚了。”
景深閉上眼,疲憊地靠在他胸口,安心地昏了過去。
烏牧春緊随而來,紅着眼把秦樂湛的魂魄收進一個小小的荷包內,而後抱起程潛,跟在程居延身後,一步一步踏上這孤魂野鬼凝成的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