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景深在醫院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中午。
他身上散了架一樣的疼,但好在雙手的手指和腳踝都能動一動了,看來斷骨已經都接好了,只是他也被包的像個木乃伊,除了雙手和右腿,就連胸口都纏着厚厚的一層繃帶。
病房裏很安靜,他轉頭朝身側看去,瞬間就和程居延對上了視線。
兩人同時沉默,誰都沒開口。
程居延就那麽靜靜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着景深,半晌,他才像是終于回過神,微微傾身湊近景深,輕聲道:“斷了幾根骨頭,都接好了,你別急着動。”
“嗯。”景深嗓音有些啞,小聲問道:“你那邊怎麽樣了?”
“都處理好了,放心吧。”
景深輕輕點了點頭,“那倆孩子呢?”
“都在家。程潛的情況比你好一些,早上就醒了,中午還吃了很多飯。秦樂湛還沒好全,但非要從育靈袋裏出來玩,烏牧春就在家裏盯着他們倆。”
景深失笑。
他發現程居延的話好像變多了,如果是之前,對方肯定不會說這麽詳細,頂多說句“都沒事”。
程居延唇角微揚,溫聲道:“餓不餓?想吃點什麽?”
“不想吃東西。”景深自己都沒發現他現在說話的樣子又軟又任性,跟撒嬌似的。
“身上不舒服嗎?”程居延輕輕握住他的手腕,絲絲縷縷的冰涼氣息順着兩人相貼的地方湧進景深體內,緩慢流動着,帶來奇異的酥麻感。
景深覺得這感覺有些古怪,有點像程居延吸食他陽氣時候的感覺,又不完全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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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者是他體內的東西被人輕輕吸走,但現在,就是屬于程居延的氣息鑽進他身體裏,還在他體內慢慢游動,撫平傷口處的不适,讓他有種似乎被程居延從裏到外光顧了一遍的感覺。
“你、你這是幹什麽?”景深想抽回手,但沒什麽力氣。
程居延垂下眼,說:“這樣應該能讓你舒服一點。”
他語氣自然随意,但景深卻驟然發現對方耳根似乎隐隐泛起紅暈,搞得本來似乎正常的一件事都變得有些微妙。
景深收回視線,小聲道:“沒事,我不疼。”
程居延這才收回手,神情似乎有一瞬間的遺憾。
“?”景深覺得自己應該是看錯了。
他沒敢深想,轉開話題道:“我想坐起來。”
程居延便站起身,輕松把他抱起來,給他調整好姿勢。
這不是景深第一次被程居延抱,但卻是唯一一次清醒的時候。
屬于另一個人的溫度和氣息籠罩過來,他本能地僵了下,哪哪都不自在。
讓他坐好之後,程居延就從另一張桌子上拿過一個保溫盒,“還是吃一點吧,就是白粥。”
說罷,他又補充了一句,“加了糖。”
景深喜歡甜食,喝咖啡都要放很多奶精和方糖,平時做的菜也多偏甜。
景深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繃帶一直纏繞到手指,每根手指都只露出了一個指節,看着就不太好用。
唇邊抵過來一把勺子,溫熱的粥水散發着淡淡的飯香。
景深擡眼看向程居延,張嘴含住勺子,嘗到了一嘴的香甜。
兩人都沒說話,就那麽安靜的一個喂,一個吃,吃了大概小半碗之後,景深就搖搖頭,程居延就給他擦了嘴,而後便拿着勺子,自己把剩下的粥都解決了。
景深看他一眼,視線掃過對方的唇瓣,又快速看向別處。
等程居延把保溫盒關好之後,景深才開口道:“那天晚上的事,程潛他們告訴你了嗎?”
“他們去的晚,只看到他要傷害你。”程居延臉色冷了下來,問道:“他都跟你說了什麽?”
景深回憶道:“他說他叫厄渡,還說我心軟,才讓他有機會活下來。還說......”
他頓了下,那些中二發言他有些不好意思複述,什麽“做我的王”,什麽“做陰陽兩界的共主”,怪羞恥的。
還有那些“我才是最愛你的人”,“忘了他”之類的,就更不好說了。
程居延蹙眉道:“他還說了什麽?”
景深有些尴尬地把那些話中二發言複述了一遍,眼睜睜看着程居延臉色越來越難看,當然,後面那些愛不愛的他沒說。
等他說完後,程居延終于給了句評價,“癡人說夢。”
“嗯!”景深深有所感。
“他還說了別的吧?”程居延道。
景深搖頭:“別的就沒什麽營養了。”
程居延眯了下眼:“沒營養?”
“嗯。”景深不知怎麽就有些心虛地躲開了他的視線。
程居延注視他片刻,才開口道:“他說了什麽喜歡你、愛你之類的話了吧?”
景深瞄了他一眼,“你怎麽知道?”
程居延輕嗤一聲,那狗東西觊觎景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有什麽猜不到的。
“沒事,不用理他,那就是個傻——”程居延把罵人的話咽回去,說,“就是個小醜,不用在意。”
景深有些好奇道:“你好像很了解他,他到底是什麽人?”
“不了解,只是聽過一點他的光輝事跡。”程居延語氣有些嘲諷。
景深好奇道:“什麽事跡?”
程居延表情柔和下來,溫聲道:“你知道六道輪回指的是哪六道嗎?”
景深點點頭:“天道,人道,修羅道,畜生道,餓鬼道和地獄道。”
“厄渡是由地獄道衆鬼的惡念孕育而生的怪物,但餓鬼道鬼母卻陰差陽錯在地獄道偷食了還沒凝聚成形的厄渡的神魂,随後她就在餓鬼道胎生,生下了厄渡。”
程居延耐心解釋道:“厄渡骨子裏帶有地獄道的觀念,生來就要陷入無休止的鬥争,但餓鬼道衆鬼實力與他差距太大,不知不覺間他就成了餓鬼道的鬼王——欲海鬼王。”
“欲海鬼王?”
“對,他以世間最惡的六欲為食,并能激發和放大生物心中最大的惡念。”
景深蹙眉道:“所以馬曉陽在已經放棄複仇的情況下,被他激發了恨意。郭垚的欲念,還有梁意歡對盛黛的嫉妒和對祝思源的愛意也是這麽來的。”
程居延點頭:“沒錯,我也是這次回去之後才知道的。”
他恢複了記憶,加上鎮守酆都的九殿閻羅和白無常等人的敘述,才捋清了一切。
“可是他都變成鬼王了,就沒人發現不對嗎?”景深想不通。
程居延笑了下,說:“酆都城每天的事情多如牛毛,每位神官都各司其職。”
而且因為餓鬼道都是一群智力低下,只比畜生多一些思維的弱智,所以餓鬼道和畜生道一樣,不曾被酆都衆神重視,只把這兩道的管理權交給了牛頭馬面和鬼母,所以大家才沒能第一時間發現不對。
并且鬼母因為胎生厄渡,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極近寵愛,自己智力又不如厄渡,便被對方哄騙,為他大開方便之門,不僅瞞着酆都衆神,還協助厄渡把餓鬼道變成了另一個地獄道,讓其中的餓鬼們互相纏鬥。
“他這是在養蠱?”景深蹙眉道。
程居延點頭。
傳聞人間養蠱會讓毒物互相厮殺,留下最後最毒的那一只。
厄渡所做的一切,也是為了找到最強的那只餓鬼,然後吞噬掉對方,以此壯大自己的實力,而餓鬼道衆生智力低下,被哄騙幾句便以此為榮,拼了命想要成為“王”最得力的助手,為他貢獻自己的力量。
“那這麽纏鬥和吞噬下去,餓鬼道的鬼不會越來越少嗎?”景深雖然不知道其中的運轉規則,但這麽大的變化,總歸會被注意到的吧?
程居延笑了下,有些嘲諷地說:“這就要謝謝那位轉輪王了。”
景深瞬間想通了。
轉輪王為十殿閻羅第十殿主,他的職責就是掌管輪回轉世等事宜,他能讓王三好和郭垚帶着記憶轉世,自然也能把一些本該投生其他道的窮兇極惡之徒,投生到餓鬼道。
“可是轉輪王為什麽這麽做,而且這麽做他就不怕被發現嗎?”
“因為他早就不滿足于酆都大帝的掌控,他覺得陛下太過仁慈,又沒有野心。”程居延靜靜地望着景深,溫聲道,“你知道千年前的五胡/亂華嗎?”
景深不解話題怎麽忽然跳到這裏,但還是點點頭:“知道。”
千年前,五大胡族入侵中土,戰鬥持續了七年之久,哀鴻遍野民不聊生。
程居延:“千年前進犯中土的,不只是人族,還有胡族妖物和鬼怪。”
景深一驚。
“由于更久遠的一些原因,中土三界只剩下了兩界,神族和妖族離開了中土,當時剩下的只有人族和酆都鬼族。”程居延道,“人類無法抵禦胡族的非人之物,酆都大帝便親身帶領酆都大軍加入了戰場。”
那一戰無論是天上地下,打的都極為慘烈,可就在酆都大帝一心對抗外敵的時候,沉寂許久的厄渡有了動作。
他聯合轉輪王一起裏應外合,沖出餓鬼道,并放出了地獄道的惡鬼,這些惡鬼對酆都大帝和把他們關入兩道的酆都神官都恨之欲其死,叛亂開始了。
光是聽着,景深就知道當時必然是一場惡戰,前有狼後有虎,酆都大軍腹背受敵。
“厄渡志不在一個酆都城,他想做兩界共主,于是刻意破壞了陰陽兩界的結界,使得兩界動蕩,人間化作煉獄,酆都城也幾近被毀。”
程居延眸色深沉,嗓音有些艱澀道:“最後是酆都大帝精疲力竭打退外敵,鎮壓兩道惡鬼,也廢了厄渡的千年修為。”
只是千年的鬼王實力早就勝過了閻羅,和疲倦的酆都大帝都打了幾天幾夜。
酆都大帝廢了他的修為,自己卻也受了重傷。
“他本想直接殺了厄渡,可鬼母出面求情了。”程居延似乎嘆了口氣,道:“鬼母是第一批跟随酆都大帝的下屬,一直忠心耿耿,她也曾将酆都大帝當成孩子一樣疼愛過,她承諾一定會看管住厄渡,不讓他再造殺孽,所以陛下最後心軟了,留了厄渡一命。而轉輪王早就在混戰中逃脫,不知道藏到了哪。”
景深心髒沉沉一跳,“然後呢?”
程居延望着他,輕聲道:“然後,酆都大帝便用自己的力量封印了餓鬼道和地獄道,鎮壓了厄渡,又以肉身重塑兩界結界,而後他自己也陷入沉睡。”
“那既然封印了,厄渡是怎麽逃到人間的?”
還變成了孟猛的樣子,做出了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
程居延冷聲道:“早在混戰中他就知道打不過酆都大帝,便把自己的一縷神魂分了出去,和轉輪王一起逃去了其他地方躲了起來。”
只是當時場面太過混亂,沒人注意到這一幕。
景深點點頭,“之後呢?”
程居延頓了下,才說:“然後八百年前,另一位神明重傷未愈之下強制蘇醒,又用大半的力量重塑酆都城,保證六道輪回的正常運轉,并治愈了在大戰中重傷難愈的閻羅等人。”
為了防止人間滞留的鬼魂作惡,他又派出了黑無常和自己的一縷神魂去人間,開辟并掌管輪回渡,只是自那之後,本就重傷未愈的這位神明再次失去意識,輪回渡沒辦法正常開啓,陰陽兩界失去聯系,只有裏外兩撥人合力才能開啓短暫的一段時間,方便轉世投胎和輸送鬼魂。
“只是去到人間的那兩個人,卻因為無法聯系酆都而被封印了力量,也失去了大半的記憶,只記得自己的職責。”
這說的不會就是程居延和烏牧春吧?!
景深心裏一顫,緩聲道:“你、你就是那縷神魂?”
程居延笑了下,沒說話。
“等等。”景深蹙眉道:“那你到底是誰?你不是酆都大帝嗎?”
在程居延說到最後之前,他一直默認了程居延就是酆都大帝,可現在聽來,程居延似乎是另一位神明的一縷神魂?
那位神明是誰?為什麽也在沉睡,并且還是重傷未愈的狀态下強制蘇醒?
還有酆都大帝,他是一直沉睡,沒有蘇醒嗎?
可、可為什麽厄渡會說是景深心軟放了他一命?沒有把他趕盡殺絕的不是酆都大帝嗎?
景深心底驚濤駭浪,可怖的猜測被他生生按了下去。
不會的,他就是一個有陰陽眼,格外招鬼的普通人而已,怎麽可能和那樣的神明扯上關系?
程居延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發,笑道:“好了,別想太多,你現在應該想的是好好休息,把身體養好。”
景深擡眼和他對視,恍惚間,他居然覺得此刻的程居延看着很溫柔。
腦子一抽,他忽然開口道:“你能抱抱我嗎?”
程居延愣了下,景深也回過神,頓時面紅耳赤道:“不、不是,我不是那個......”
面前的男人站起身,景深沒說完的話被憋了回去。
下一秒,高大的男人就俯身下來,輕輕把他抱進懷裏,側臉貼着他的耳根輕輕蹭了蹭。
睡夢中的景深不太安穩,眉心緊蹙,渾身被冷汗浸濕。
他看到了屍山血海,滿目瘡痍的大地上到處都是斷肢殘臂、哀嚎慘叫,他很痛苦,很無力,他救不了所有人,似乎也救不了自己。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來,在事情變得更糟糕之前,他必須撐住,必須解決這一切。
一股清涼的氣息緩慢席卷全身,令他耳清目明。
面前的場景驟然一變,他看到了壯麗山河,看到了金黃的麥田和喜悅的百姓,看到盛世繁華下的欣欣向榮。
他站在人潮中,耳邊是攤販的叫賣聲,鼻尖聞到的是桂花的幽香,眼前是璀璨的燈火和盛世久安。
程居延看着他嘴角溢出的笑,也不自覺地揚起唇角,掌心輕輕撫摸着景深病态的臉頰。
半晌,他微微傾身過去,在景深額間落下一個清淺的吻。
他坐回椅子,朝身後看去。
烏牧春扭扭捏捏地站在牆角,見他看過來,才幹笑着走近,小聲道:“老大,我可不是故意偷看哈。”
程居延瞥他一眼,輕聲道:“什麽事。”
“沒什麽,我這不是擔心景老師嘛。”烏牧春在床邊小心地坐下來,然後道:“老大,你都告訴他了?”
“沒有,不過他猜到了。”
烏牧春點點頭,“他身上的封印比咱們的重,不過他的肉身結界散了,封印應該有所松動了吧?”
程居延看向景深,對方似乎在做一個很美的“夢”。
他眉眼柔和下來,說:“我倒是希望他就這麽單純開心地活着。”
烏牧春嘆了口氣。
現在有個鬼王虎視眈眈,景深早晚是要記起一切的。
“那邊怎麽樣了?”程居延問道。
“它們妄圖沖破餓鬼道的封印,不過你加固過,還有老白他們守着,暫時沒問題。”
只是暫時,厄渡這些年做的事不止他們遇到的這幾件,對方利用轉輪王和自己送到人間的那縷神魂,暗地裏搞了不少事,多少欲念惡念都被對方吞噬了,現在的力量和千年前完全不是一個等級。
對方越發強大,可他們這邊最強的兩個都負傷在身,一個剛蘇醒,只有五分力量,一個甚至還沒打破封印,只是肉體凡胎,這要是真打起來,誰輸誰贏還真不好說。
“老大。”烏牧春搓了搓手,有點尴尬有點羞恥,但還是說道,“你和景老師不是能那個啥嘛,你倆再那個啥啥,說不定力量恢複的更快呢。”
程居延看他,“什麽啥啥的,說人話。”
烏牧春撓了撓頭,紅着臉道:“你倆不是能雙修麽......”
程居延一怔,烏牧春倏地就跑沒影了。
“......”程居延靠在椅背上,許久都沒回過神。
是啊,他和景深是雙修過的。
啧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