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

巨大的信息量,讓景深一下午都渾渾噩噩,腦子也轉不太動,其實這幾天來各種奇怪的夢境早就給了他預示,只是他當了這麽多年的“普通人”,一時之間還是很難接受自己居然是酆都大帝這種可怕的事實。

從三院離開之後,景深就回了家,而後便待在房間裏一直沒出來,程居延他們也沒打擾,知道他需要時間消化。

景深躺在床上,不知道過了多久,才終于想着把那些夢境聯系起來。

千年前的大戰,他目睹了兩界的慘劇,最後用自己的力量鎮壓了那場浩劫,但自己也陷入沉睡。

可他又是怎麽投胎轉世的?

還有爺爺給他的這枚骨佩,厄渡之前說什麽“胸骨制佩”,這又是怎麽回事?

而且他現在的力量似乎正在恢複,身體內的某些禁制也在松動,是不是說明他真的開始發生了什麽變化?

景深捋不出頭緒,但他不是鑽牛角尖的人,既然已經确定了自己的身份,又知道如今鬼王厄渡和鬼母在興風作浪,那就沒時間再消化身份帶給他的震撼。

晚飯時間,程居延正準備過來敲景深的門,門就從裏面先打開了。

兩人看到對方都愣了下。

“你——”程居延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想問些什麽,又怕驚擾到對方,最終什麽都沒說。

景深沉默許久,才道:“發生什麽事了嗎?”

他雖然一下午都沒出門,但知道程居延和烏牧春這一下午都沒在家,似乎有什麽事要忙。

程居延沒想到他這麽快就緩了過來,但又覺得很正常,他認識的景深,從很久之前直到現在,都不是一個懦弱的人。

“确實出了點事,邊吃邊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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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來到餐廳,烏牧春和秦樂湛都不在。

“今天上午我們處理三院跳樓案的時候,另外幾個地方也發生了好幾起女性自戕案,受害者無一例外,都是當了母親的人。”

景深心一跳,頓時沒胃口了,急道:“那人救回來了嗎?”

“有兩個家裏人發現的及時救回來了,但還有三個沒救回來。”

程居延的臉色有些難看道:“而且一直到現在,也陸陸續續都有此類案件在發生,我們沒辦法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拿到過平安符,只能加大巡查力度,陳隊他們也已經發出通報了,各大電視臺的gg時間也都在輪播呼籲大家珍愛生命,多關注家人,現在總算是控制住了。”

景深胸口像是堵着什麽,“鬼母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

“為了恢複力量。”

“恢複力量?”

“對。”程居延道:“大戰之後,你不僅打散了厄渡的修為,也剝奪了鬼母的力量。”

傳說中的鬼母“朝産子,暮食之”,白天生下孩子,晚上就把孩子吃掉,但真正的鬼母卻是由世間所有惦念孩子的母親的思念而形成,她本該博愛而敦厚,同情和愛護那些母親,她的力量也源自母愛。

只是她因為産下厄渡陷入迷途,這麽多年不僅沒有懊悔和改變自己,反而越陷越深,對厄渡到了一種詭異的溺愛程度。

如今她已經不再是曾經的那個神明,而是以母親的執念為食的怪物,她為了能幫助自己的孩子,不惜激發其他母親更偏執的愛子之心,讓那些母親陷入執念,從而自殺,而她就能吸食那些偏執的母愛化成的靈魂,增強自己的力量。

程居延道:“梁意歡的母親,兩個小時之前也被發現死在療養院,她死之前還殺死了梁意歡。”

她們臨死之前的監控,記錄了梁老師的一言一行。

她抱着自己的女兒,說舍不得女兒再受這種瘋瘋癫癫的苦,然後用匕首劃開了女兒的脖頸,之後自己也以同樣的死法死去,彌留之際她還笑着說這樣她們母女倆就都能解脫了。

景深靠到椅背上,半晌無話。

程居延也沉默了許久,才說:“景深,餓鬼道裏也一直沒有平靜,它們一直試圖闖出結界,即便我親自去守着,也不知道能守多久。”

景深看向他,“你的意思是,它們早晚會出來是嗎?”

“是。”

“你們能打得過嗎?”景深心底沉重。

他知道程居延的力量沒有恢複,自己也幫不上忙,而厄渡那邊,他們根本不知道對方到底籌謀了多少年,厄渡的力量又恢複到了什麽程度,他身邊還有轉輪王和鬼母,說不定還會有其他幫手。

程居延笑了下,“我很想說我能解決,但我現在只有三成的力量,酆都城還效忠我們的神官只有九殿閻羅和無常鬼,其餘小鬼的力量很難對付餓鬼道和地獄道的衆鬼。”

程居延當然能對付一個轉輪王,再加一個鬼母他也能解決,只是厄渡不是普通的鬼物,他是鬼王。

鬼族誕生這麽多年也只出了這麽一個鬼王,當年他能和巅峰時期的酆都大帝打三天三夜,還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放出自己的神魂留後路,現在的他只會比之前更強大。

“程居延。”景深心跳有些快,他沉聲道:“如果我能恢複,咱們是不是就有勝算了。”

厄渡的目标是做兩界共主,而他又喜歡“養蠱”,如果他真的贏了,那人間和酆都都會變成新的“餓鬼道”和“地獄道”,衆生都會陷入不死不休的戰争中。

程居延沒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問道:“景深,你想好了嗎?”

私心裏,他還是想要景深至少快樂自由地活上幾十年,走完自己身為人類的一生,他可以拼盡所有護住他。

“想好了。”景深果斷道:“雖然我不記得我到底是不是酆都大帝,但我不能看着厄渡把天下變成煉獄。”

他握住程居延的手腕,認真道:“我想幫你。”

程居延心一跳,怔然和他對視。

景深卻沒覺得自己說出來的話有什麽值得細品的,繼續道:“我身體裏的力量是不是被封印了?能打破嗎?”

程居延垂眼看着他纖長的手指,緩緩地用另一只手握住他。

景深指尖微顫。

他們有過很多次身體接觸,甚至有過擁抱,可這樣牽手還是第一次。

雖然很不合時宜,但景深還是覺得有些臉熱,甚至不敢和程居延對視。

程居延卻注視着他,輕聲道:“景深,我确實有辦法短時間內提高咱們的力量,但......”

“別但是了。”景深打斷他的話,“鬼母一直在行動,轉輪王也不知道會做什麽,我們時間很緊,你告訴我怎麽做就行了。”

程居延啞然,他看着景深澄澈的雙眼,對方淺色瞳孔周圍的一點金色比先前更加明顯,已經有了酆都大帝的神态。

“你說啊。”景深蹙眉,他之前怎麽沒發現程居延這麽墨跡?

程居延定定地看着他,在景深又一次開口催促前,終于率先道:“雙修。”

“......啊?”景深懷疑自己聽錯了。

程居延又重複了一遍:“雙修。我們早就共享了神力,也雙修過,這是提高力量最快的方式。”

景深裂開了。

他看着程居延通紅的耳根,好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你說的雙、雙修,不會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吧?”

程居延垂眼,安靜地點點頭,看起來還挺純情。

景深刷地收回手,心髒胡亂跳着,滿腦子都是“雙修”兩個字。

程居延看着空了的掌心,不知道是遺憾還是失落。

他擡眼看向景深,善解人意道:“你要是不願意,我就慢慢教你怎麽控制力量,說不定也可以提高。”

他記得一切,自然也記得和景深經歷過的所有,但現在的景深就是一張白紙,他和“程處長”只是合作多次有些暧昧的模糊關系,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景深擡手捂住臉,很想繼續當個鴕鳥,但現在的情況又不太允許。

“你、你給我一點點時間。”他悶聲道。

程居延眼睛一亮,“好。”

說好的一點點時間,真就是一點點時間,不到十分鐘,景深就似乎想開了。

他悄悄掀開指縫看向程居延,正好對上他墨色的瞳孔,景深倏地就把指縫合上了。

程居延愣了下,沒忍住輕笑一聲。

景深:“......”

算了,都是男人,別別扭扭的算什麽。

他放下手,瞥了程居延一眼,道:“你剛才說我們那啥過,是什麽意思?”

從對方的只言片語和那些夢境中,景深能猜到他和程居延應該是早就認識的,那種認識似乎比他成為酆都大帝的時間還要更早。

只是他怎麽也沒想到他和程居延會那啥過,可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麽他會那麽喜歡程居延身上的氣息,又為什麽程居延身上不舒服的時候吸了他兩口“陽氣”就能好。

也終于明白了為什麽對方的氣息鑽到他身體裏的時候會那麽順暢,還很熟練地在他身體裏亂竄,而他又為什麽會覺得那麽怪!

“還有,你到底是什麽身份?”景深道。

程居延不答反問道:“你真的想知道嗎?”

景深小聲道:“廢話。”

程居延笑了下,擡手朝他伸過來,景深差點跳起來:“你幹什麽?!”

說話就說話,做什麽動手動腳的!

“我帶你看。”程居延不由分說地抓住他的手,另一手扶住他的脖頸,讓他朝自己身邊貼過來,自己也向前傾身。

景深看着越來越近的帥臉,瞳孔微顫,下意識閉上了眼。

不、不會是要接吻吧?景深腦子裏稀裏糊塗。

程居延唇角微揚。

在兩人距離近到呼吸交纏的時候,景深下意識屏住呼吸,還好他剛才沒吃飯,不然嘴裏都是怪味。

在他胡思亂想間,程居延就和他輕輕貼上了額頭。

沒等他反應,一段雜亂的記憶就猛然沖進他腦海,讓景深瞬間忘了現在的情況。

“人族聖子?”身着銀甲的第一武神立于九天之上,垂眸看着熙攘的人間。

人間正值春日,百花含苞欲放,皇城中一片喜氣洋洋,衆人朝着一處瑩白的高臺匍匐跪拜。

一席銀袍的少年獨自挺立于高臺,面容精致絕豔,氣質凜然出塵,他眉心一點銀色花钿,本該是清冷高傲的姿态,偏偏眉眼間盡是悲憫溫善,淺色瞳孔深處漾着一片燦金。

淡然溫和的嗓音輕輕響起,卻直達九天:“膋芗備,玉帛陳。風動物,樂感神。三獻終,百神臻。草木榮,天下春。”

話音落,九天玄鳥鳴啼高舞,百花争相開放,祭神大典順利完成,舉國歡呼慶賀。

少年唇角溢出一絲笑,擡眼望向九天之上,武神垂眸,隔着兩界屏障遙遙望進對方燦金色的瞳孔深處。

武神素日裏懶散,一睡千年,還是第一次參與這種兩界共通的盛會,這一日神明獲得人族祭祀,人族獲得神明祈福,而他的眼底心裏,似乎也住進了這位人族聖子。

身為向來不受任何天條規矩制約的絕對戰力,武神行随心動,徑直下凡,化作翩翩少年郎“偶遇”了那位喬裝打扮,偷偷跑出來吃夜宵的人族聖子。

聖子喜食甜食,武神卻愛苦味,可兩人卻還是決定結伴游歷大好河山,懲惡扶弱。

二人一走就是百年,漸生情愫,情投意合水到渠成。

又一年祭祀大典,人族聖子回到皇城,武神混在人群中,望向高臺上的身影。

只是這一次,祭祀大典卻被魔域入侵破壞。

魔族蟄伏多年,一舉出動就是流血千裏,九天遭難,武神匆匆回歸九天,與天魔大戰日夜不休,可等到他分出神來的時候,才發現人間已經是一片煉獄血海。

人族聖子苦苦支撐,不斷向九天求救,可衆神好不容易驅走魔族,根本不願為人族伸出援手。

甚至,衆神竟要舉力搬離此域,同妖族開辟新的世界。

武神終于看清了這群道貌岸然的神明,他獨自來到了人間,只是人族聖子為了護住百姓,用自己全部的力量造出了結界,擋住了魔族,而聖子自己卻也消亡。

武神最終徹底鏟除了魔族,護住了人族百姓,可那些已經死亡的百姓和聖子卻也回不來了。

于是,武神傾盡自己的所有神力,開辟了酆都鬼城,給了這些亡魂新生,讓他們成了新的種族——鬼族。

可他自己也因為重傷陷入沉睡。

聖子以新的身份重生,他接管了酆都城,成為酆都大帝,開辟六道輪回秩序,認命十殿閻羅各司其職,重建兩界秩序,沉靜地等待着前武神,現在的酆都王神的蘇醒。

只可惜沒等他等到王神蘇醒,千萬年後卻遇到了五胡亂華,他又一次犧牲自己護住兩界。

酆都大帝本就是人族,于是沉睡千年之後,三魂七魄安穩下來的他進入了六道輪回,轉世重生在了一個小寨子,成了一個普通,又不算普通的人類小孩。

王神早在大戰時就有了蘇醒的跡象,只是還是沒能趕在酆都大帝犧牲之前蘇醒。

他醒來之後重建輪回秩序,并且知道身為人族的酆都大帝早晚會投胎,而對方轉世後會因為身上的力量而被所有的鬼物觊觎,于是他提前分出了自己的神魂,一邊在人間鎮守輪回渡,一邊想辦法保護酆都大帝的轉世。

如此過了幾百年,直到二十五年前,酆都大帝終于轉世投胎。

王神以為自己派出去的神魂會找到對方,并保護他,只是沒想到自己的那縷神魂因為和酆都斷了聯系,所以被封印了力量和記憶,根本不記得要尋找大帝轉世的事。

于是王神只好想辦法,将自己的胸骨取出來制成骨佩,然後在酆都大帝轉世後的第三年,再次分出一縷神魂把骨佩送到那個孩子手上,那縷神魂也一直栖息在骨佩中,保護着他的愛人。

好在經年之後,轉世後的景深還是遇到了程居延,他們彼此并不相識,但又互相吸引,冥冥之中又走到了一起。

程居延睜開眼,緩緩從景深身邊退開,過了許久,景深才終于有些恍惚地睜開眼。

腦子裏多出來的記憶久遠悠長,景深雖然不是真的恢複記憶,只是從程居延的視角看了一切,但卻覺得心緒雜亂,那些記憶又好像變成了他的。

信息量太多,景深覺得自己需要再緩緩。

有了這麽多的記憶,剛才還不敢面對的雙修好像沒那麽羞恥了,畢竟在他看到的程居延的記憶裏,他倆在一起鬼混的那一百年尤其清晰,尤其他倆那啥啥的情節格外多。

就像是一部電影,其他地方都是幾倍速,但他倆在一起的日子恨不得負幾倍速。

好像對程居延來說,時過境遷,無論是大戰,還是孤寂的互相等待,都不如他倆在一起的時光重要。

想不到曾經的武神,後來的酆都王神,現在的程處長,居然還是個戀愛腦。

但景深又覺得自己沒資格說程居延,因為他現在腦子裏想的,也是他倆在一起風花雪月的那些時光。

原來他們相識的那麽早,經歷了那麽多。

景深默默捂臉,而且他倆居然真的雙修過!

而且要不是雙修,程居延當時武神的力量也不能交融給身為聖子的景深,他也就沒有那麽多力量守了人間那麽久,最後還能拼死做出一個結界來。

當然,他更沒辦法在重生後成為酆都大帝,實在是他當時武力值被程居延拉高了,酆都城沒人不服他。

所以說來說去,想要提升力量,應對厄渡之後的動作,他倆似乎真的得繼續雙修。

景深都快不認識這兩個字了。

程居延看着他白皙的臉蛋上微微泛着粉,輕咳一聲,“景深?”

景深一顫,快速瞟了他一眼,然後起身道:“我不吃了,我先去緩緩!”

說完他就忙不疊地跑回了房間,反鎖房門撲到床上。

他也不是防着程居延,主要程居延是有前科的!

記憶裏他們也吵過架,吵架後景深不搭理程居延,對方就奉行“床頭打架床尾和”的觀念,按着他來幾次,景深就很沒底線地被哄住了。

啊啊啊!

景深在床上打了好幾個滾,最後自暴自棄地攤着肚皮望着天花板發呆。

現在不是害羞的時候,他每耽誤一秒,在之後面對厄渡的時候就少一分勝算。

而且現在鬼母還在外面作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會遭到毒手。

他倏地坐起身,下定決心走過去打開門,然後就被吓了一跳。

程居延就抱臂倚着牆站在他門邊,見他開門後就側頭看過來,笑道:“做好準備了?”

“......”景深忽然覺得自己需要再準備準備。

見他似乎又要打退堂鼓,程居延就站直了,擡手撐住門,垂眼看着他道:“景老師,大事要緊。”

景深喉結滾了下,沒敢看他,低頭道:“那、那你來......”

話音未落,他就被高大的男人擁進懷裏,後頸被輕輕握住,迫使他擡起頭。

冰涼的唇瓣貼上來,景深呼吸一滞。

程居延動作很溫柔,卻又強勢,他舌尖撬開景深的齒關,長驅直入。

景深閉上眼,雙手緊緊攥住他的前襟,想清醒地感受現在的情景,腦子卻暈乎乎的。

他身體滾燙,程居延渾身的寒氣似乎都被驅散,被他的體溫灼燒。

燈光熄滅,月光從窗外灑進來,瑩白柔軟。

窗外忽然起了風,第一場秋雨不期而至,樹葉沙沙作響,滴滴的細雨擊打在枝幹上,枝幹搖曳有力,一下又一下與雨絲對抗。

細雨漸大,瓢潑傾瀉,枝幹卻越發抖擻,将雨珠擊碎噴濺,灑落一地,又浸濕窗沿。

樹葉嗚咽墜落,一葉落而知秋,想必明日就是滿眼秋色。

聖子的祭祝詞取自——《郊廟歌辭·祀風師樂章·亞獻終獻》,包佶(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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