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
景深迷茫地睜開眼。
一夜狂亂的秋雨,想必路邊已經灑滿了落葉,只是厚重的遮光窗簾緊閉着,室內昏暗,一絲光亮也透不進來,景深都分不清今夕何夕。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腰間就緊了緊,後背毫無阻隔地貼上身後溫熱的胸膛。
“!”景深瞬間就清醒了,昨晚的記憶狂風暴雨般重現在眼前。
昨夜程處長精力驚人,景深到後來直接神志不清,只記得自己昏睡過去之前看到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一個通宵啊!
整整一個通宵!
今天他還能正常睡醒真是不可思議,景深昨天都覺得自己得死在床上。
他僵着身子,緩慢地垂下眼,看到程居延赤/裸的手臂隔着被子緊緊環在他腰間,手臂上的荊棘紋路隐在黑暗裏,和夜裏強硬地按着他的腿進出時一樣嚣張跋扈。
景深不太敢面對睡醒後的程處長,在想悄悄逃走的可能性,可腰間的手忽然動了。
“!”景深屏住呼吸。
身後緊貼的胸膛似乎震了震,一聲低笑傳進耳朵裏,景深耳根一麻,下意識閉上眼。
逃不走,裝睡總可以的吧!
程居延識相一點就該現在立刻馬上從他床上,起來!從這間屋子裏,離開!
程居延把手從景深腰間收回來,就在景深以為對方要識相地起床的時候,那只胳膊卻直接鑽進被子裏,摸上了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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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深倏地坐起身,握住胸前不安分的手。
身上一涼,景深後知後覺自己現在好像沒什麽遮蔽,裝睡計策也泡湯了。
程居延被他光潔白皙的後背晃了眼,也跟着坐起身。
景深驚弓之鳥一樣抱着被子就往床邊跑,可程居延比他更快,一伸手就把他攔腰摟了回來,按在身下。
景深急忙用被子把自己嚴嚴實實裹緊,只露出一雙眼看向身上的人,心如擂鼓。
不是吧不是吧,不會又要來吧!
程居延垂眼看着他,屋內光線昏暗,但卻讓他更清晰地看到了景深瞳孔深處的細碎金色。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暧昧和尴尬也如影随形,景深又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想整個人都鑽進被子裏。
程居延攥住被角,輕輕松松就拽下去,露出景深的整張臉。
“你——”景深欲言又止。
他是真怕程居延調侃他,但程居延卻只是笑了下,輕聲道:“身上有不舒服的嗎?”
景深怔了下,搖頭。
該說不說,雙修和單純那啥哈的區別就在這裏了,景深非但沒覺得不舒服,反而覺得精神好、身體好,還能再狂炫幾個小蛋糕。
程居延點頭:“那起床吧,餓不餓?”
說着,他還真就先起來了。
景深下意識看着他,然後就看到了男人健壯高大的背影,以及已經爬上他後背的荊棘紋路,濃重的黑在蒼白的皮膚上野蠻生長,合着起伏的肌肉紋理有種奇異的性感。
景深忽然就想起昨晚這只手臂在他身上流連忘返的樣子,他頓時別過臉,臉上身上都一陣泛熱。
程居延随手套了個浴袍,回頭看了景深一眼,笑說:“我回房間洗漱了。”
景深閉上眼裝死。
聽到門打開又合上的聲音後,景深才急忙起身沖進浴室。
昨晚程居延估計在他睡着後給他洗過,他身上一點黏膩感都沒有,但他還是沖了個澡,用微涼的水流給自己降溫。
身上亂七八糟的痕跡,景深是沒勇氣低頭看了,全程目視前方洗了個戰鬥澡。
景深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扭捏的人,但他今天還是磨蹭了好一會才出門。
已經早上九點多鐘了,景深鼓起勇氣來到餐廳,意外地看到了正坐在桌邊的烏牧春,程居延也坐在一旁,桌上擺滿了各種早餐。
他一進來,餐廳裏的兩個人都朝他看過來。
景深迅速垂下眼,誰都沒看,慢吞吞走過去坐下。
烏牧春瞄了程居延一眼,對方春風得意,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麽。
昨晚他是回來的晚了一點,但程居延的卧室門大開着,人卻不在,一問其他家裏的鬼魂,衆鬼都一臉暧昧,但又不敢在背後調侃程大處長,就只能悄悄朝景深的房間使眼色。
烏牧春當時一看就明白了,這倆人這是又搞到一塊去了。
雖說他沒見過程居延和景深曾經在一起的樣子,但他倆的故事在冥界流傳的可多、可廣,還有各種私下裏傳閱的話本子。
烏牧春在景深手底下幹活的時候就知道雖然程居延一直昏睡,但景深每晚都是和程居延睡一張床的。
再說了,即便沒有過去的情感基礎,這兩個人這段時間就已經夠暧昧的了,就剩一張窗戶紙,還以為誰沒看出來麽。
不過恢複記憶的烏隊長在兩位頂頭上司面前不太敢造次,默默咽下調侃的話,轉而說起了案子。
“現在沒有新的受害者出現了,我調了幾倍的人手,又在周邊省市找出了七十多張平安符。”
七十多張,這還沒全找出來,鬼母撒的網可夠大的。
景深顧不上和程居延相對尴尬了,聞言蹙眉道:“還是沒有鬼母的消息嗎?”
烏牧春愣了下,随即又恍然道:“哦,你們昨晚可能沒時間看我給你們發的消息,鬼母已經抓到了,在特管處關着呢。”
“已經抓到了?!”景深又驚又喜,下意識朝程居延看去,對上他的視線之後又快速避開。
程居延笑了下,對烏牧春道:“我确實沒看你消息。”
他昨天直接把手機放自己卧室了,之後就一直在景深房裏忙,還真沒想到烏牧春他們動作這麽迅速。
“嗨,不是有句話嘛。”烏牧春樂道:“不會帶團隊,就只能自己幹到死,咱們也不是吃幹飯的,是吧老大?”
不知道是不是他們控制住了事情的進展,使得鬼母無法再吞噬力量,所以她只好再次現身,放出更多帶有她神力的平安符。
她故意選了距離久安市更遠的地方,想要避開特管處的耳目,但特管處在世界各地都有分部,也早就接到了鬼母現世的消息。
加上特管處排查後,發現近十年來不少地方都有母親自殺給孩子續命的案子,只是因為分布零散,又沒鬧大,所以沒有引起懷疑,現在想來這估計都和鬼母脫不開關系,所以大家都嚴陣以待。
因此她一有動作就被發現了,烏牧春便帶着衆多手下連夜擒住了對方。
程居延扯了下唇,冷聲道:“行啊,那一會就去見見那位鬼母。”
景深垂下眼,經過昨天一晚,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體內的枷鎖打開了一大半,他已經能自由控制自己的力量,不用骨佩再繼續幫他壓制,而和力量一起恢複的,還有些細碎零散的記憶。
那些不是程居延給他看的那些,而是在程居延昏睡的千萬年間,屬于景深自己的記憶。
他記得自己是怎麽一步步把兩界輪回秩序建立起來,記得自己是如何冊封的十殿閻羅和其他鬼神,也記得起初在他最難熬的時候是鬼母一直陪着他,給他做飯,幫他纾解心理壓力,還會像母親那樣哄着他給他唱歌。
他和鬼母并不是在冥界成立之後才相識的,早在他身為人族聖子的時候,鬼母就是侍奉他的嬷嬷,那時候的人族壽命綿長,短則三四百歲,長則千年。
而鬼母在景深降生的時候,已經活了三百多年,聖子是天地靈華孕育而成,在景深還只是一團懵懂靈智的時候,就是鬼母一直在照料他。
真要說起來,景深這輩子只有一個爺爺,沒見過父母,上輩子也沒有父母,從始至終,唯一給他母愛的就是這位鬼母。
可如今,對方似乎已經不再是他記憶中的樣子了。
話說回來,景深覺得有一點很古怪,特管處查到近十年來都有不少這樣的案子,那麽就說明在他們還不知道的時候,鬼母已經成功了很多次,吞噬了不少魂魄增強了力量。
那她是怎麽輕易被特管處抓住的?
而且現在鬼母已經被特管處通緝,她本該避開風頭,卻還是在短時間之內重新現身。
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麽蹊跷?
他的疑問,程居延和烏牧春也同樣想不通,只有審訊過後才能知道了。
吃過飯後,三人來到特管處。
特管處的審訊室和人間的警局很類似,也設有面對面的兩處桌椅。
不同的是,這裏不止有監控設備,還有滿牆的符文和正中間一圈無形的結界,結界中擺着一張刻着繁複符文的石椅。
景深看到了石椅上的人,那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一支黑色木簪挽着她的長發,身上是一身繡着紅色暗紋的黑色古式長裙。
她就像一位特別平常的富家老太太,慈眉善目,臉上有深深的皺紋。
特管處沒有雙人審問的規定,景深和程居延還有烏牧春三人都在鬼母對面坐下來。
鬼母一直合着雙眸,察覺到對面坐了人之後才緩緩睜開有些渾濁的雙眼。
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正中間的景深,神情微怔。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場景,面前的人也沒有酆都大帝該有的氣勢,可這一刻,她卻似乎回到了曾經的酆都,俊雅的男人高坐在王座上,俯視着下方衆鬼神。
而她們這些鬼神,都立于高臺之下,仰望着這位強大而慈悲的神明。
“陛下......”鬼母嗓音微顫,“千年了,我終于又見到您了。”
景深凝視着她,只是這麽看着,他竟然覺得鬼母一點都沒變,還是這樣慈善的樣貌。
可終究是不一樣了。
“鬼母。”景深微微笑了下,溫聲道:“好久不見。”
鬼母微微一顫,眼底濕潤道:“您、您都想起來了。”
話雖這麽說,鬼母卻覺得景深似乎還沒有完全适應酆都大帝的身份,因為陛下永遠不會這麽溫和地和人交談,陛下需要的是威嚴,是高高在上的冷漠。
這樣溫和的景深,不像酆都大帝,更像還沒有經歷任何巨變的聖子。
——那個她一點一點看着孕育降生的人族聖子。
“我記得從我有記憶以來,陪伴我最多的就是你了。”景深今天沒有戴眼鏡,透着金色的瞳孔直直望着鬼母,語氣依舊溫和,“我從來沒想過你會背叛我。”
鬼母一顫,兩行渾濁的淚從眼眶蜿蜒而下。
景深似乎嘆了口氣,“你背叛了我一次,但我給了你機會,也答應你放過了厄渡。可是你答應我的事,為什麽沒做到呢?”
他沒有質問,只是輕飄飄地詢問,卻讓鬼母哽咽出聲。
“陛下,他、他是我的孩子啊。”鬼母痛哭道,“您知道的,我一直想要一個屬于自己的孩子,我曾經把所有的母愛都給了您,可我的孩子比您更需要我。”
她确實答應過要看守厄渡,她一開始也确實是這麽想的,可厄渡在景深眼皮子底下把自己的一縷神魂放了出去,讓轉輪王帶走。
轉輪王那樣的小人,說不定會趁機傷害厄渡。
鬼母怎麽能放心,只好跟了過去,親自照料厄渡的神魂,留下一半真身求景深放過厄渡,然後陪着餓鬼道裏的厄渡。
景深也明白了這整個過程,他冷靜道:“你确實很愛他,所以也是甘願被他利用的,對嗎?”
厄渡自然不會放心自己虛弱的神魂被轉輪王帶走,所以他故意讓鬼母察覺這件事,因為他知道,以鬼母對他的溺愛,肯定會追過去保護他。
而轉輪王在那場大戰中也受了不小的傷,鬼母卻一直在後方,保存着完整的實力,即便她後來被景深剝奪了力量,但那也只是她一半真身的力量,剩下的那一半,也足夠她壓制轉輪王,不讓對方趁機搞事。
鬼母淚流滿面,卻沒有反駁景深的話。
即便一開始她不明白這一切都是厄渡的算計,但這麽多年過去,她又怎麽可能想不明白。
“鬼母。”景深沉聲道:“你受母愛滋養,你的力量也源自這些。可你為了厄渡,以愛為名殘害無辜的人,讓那麽多孩子失去母親,你真的不愧疚嗎?”
鬼母渾渾噩噩地望着他,忽然就笑了,“陛下,我确實大錯特錯,可您就沒有錯嗎?”
景深蹙眉。
鬼母擦幹臉上的淚,嘆息道:“您是高高在上的酆都大帝,您的心裏裝着兩界衆生,裝着您的王神,可你卻忘了,你是人族聖子,是世間的慈悲和憫懷孕育了你,無論你平時再強作威嚴都只是表面功夫,你的慈悲和大度,使得整個酆都城早就分崩離析了!”
“你不知道吧?”鬼母笑道:“不僅是轉輪王,其他幾殿閻羅也早就看不起你了,陽奉陰違,一個慈悲的君主換不來尊敬,只能換來蠢蠢欲動的異心!”
她驟然看向烏牧春,道:“就連你身邊坐着的這位無常,也不止一次在背地裏抱怨你加大工作量,說那些游魂投胎也不用着急,你非要他們第一時間把魂魄帶回來,可他們索命也累得很。”
烏牧春傻眼了,“你胡說八道什麽?!”
他又看向景深,急忙道:“我确實說過工作量大,但我抱怨歸抱怨,只是覺得可以再多加點人手,我可沒玩忽職守!”
奇了怪了,哪個打工人不抱怨啊,他就是私下裏和老白說兩句,但抱怨和背叛根本就是兩回事啊!他可從來沒想過要背叛景深!
而且他知道景深要他們第一時間把游魂帶回來,就是怕有鬼魂作祟傷害生人,并且兩界通道還沒關閉的時候,人間和酆都完全是兩個空間,鬼魂在人間游蕩久了就會消散,根本不能像現在這樣大白天還和人族一起在街上亂逛。
景深确實是心善,不想人類受傷,也不想鬼魂們消散,這些事他和手下的小無常們都很理解的!
景深沒想到烏牧春反應這麽大,愣了下,才笑道:“我知道。”
酆都大帝手眼通天,手下人抱怨幾句他當然知道,他也一直在想辦法多留下一些願意當無常的鬼魂。
只是人類的繁衍太快了,很多人類都是新的靈魂,根本不是從酆都輪回過去的,這就導致新的靈魂越來越多,工作量也越來越大。
“你知道,你當然知道。”鬼母望着景深,“可如果不是你的慈悲,你就不會放過厄渡,也不會答應我的請求,那也就不會到現在這個地步,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啊陛下。”
景深萬萬沒想到會被倒打一耙,他沒有斬草除根沒換來感激和安分,反而換來了更劇烈的反撲。
這真的是他錯了嗎?
“哦。”程居延忽然開口道,“你的意思是他放過你們還是他的錯了?”
鬼母似乎不太敢直視他,快速看了他一眼就重新望向景深,沒說話。
程居延抱臂靠在椅背上,淡聲道:“他放過你們,是他念着你對他的好,但你們卻利用了他的良善和慈悲,錯的是你和厄渡,不是他。”
景深側頭看他,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是啊,這世上有多少人吃了心軟的虧,可錯的是那些心軟善良的人嗎?
不是,錯的是那些利用這樣的“心軟和善良”的人,甚至利用完之後,這群人還會反口嘲諷一句“聖母”,多可笑啊。
景深望向鬼母,溫聲道:“你怨我放過了你們,那你現在可以放心了,這一次,肯定讓你們死的幹幹淨淨。”
鬼母一頓,雙手緊緊攥在一起,她深深地看着景深的臉,說:“陛下,你是不是一直覺得,厄渡做這些都是為了他那個所謂的兩界共主的奢望?”
她輕輕搖了搖頭:“不是的,他從來就沒想過自己當王,他是想幫你獲得更大的權利,想讓你高枕無憂。”
烏牧春詫異地看向景深,卻發現程居延的臉色比景深更難看。
“你還記得你每三百年都會去巡視六道嗎?”鬼母扯了下唇,說:“你在千萬年間去過無數次地獄道和餓鬼道,可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麽厄渡的出現和降生你卻從來沒發現?”
景深心一跳,忽然想到了什麽。
鬼母道:“你肯定覺得厄渡是地獄道孕育的鬼魂,又被我帶去了餓鬼道撫養吧?錯了,厄渡是因為你才出現的。”
“是你心中對王神的執念孕育了他。”鬼母仔仔細細看着景深的臉,語氣缥缈,“你心境純澈,是心懷大愛的人族聖子,本該脫離人類的七情六欲,可你偏偏動了凡心。”
而七情六欲,是最容易滋生髒污的。
“地獄道中遍布着世間最邪惡的念想,你每次去到那裏,心裏的執念就會被地獄道裏的氣息吸食,漸漸的,厄渡出現了。”
鬼母無意間去了一次地獄道,發現了尚在孕育中的厄渡,她感知到了上面屬于景深的氣息,也知道厄渡的出生是為了保護景深,即便他邪惡,可以蠱惑人心,鬼母還是把他帶走了。
只因為她也想要保護景深,和厄渡有一樣的執念。
她早就看出了酆都城內的暗潮洶湧,只有厄渡的做法才能保證景深高枕無憂。
所以一開始,她也只是想利用厄渡去幫助景深穩固地位,只是慢慢的,她真的把厄渡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對他百般寵溺,把不能再對高高在上的酆都大帝袒露的慈愛全都給了厄渡。
再之後,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她對厄渡的愛就超過了對景深的關心和臣服,也忘了自己的初心。
景深手腳冰涼,鬼母卻還在繼續,“厄渡發動叛變,也并不是針對你。他是想着掌管酆都,再攻上人間,統一兩界之後再把天下還給你。因為他知道你心善,所以這樣的髒事他願意替你做,你只要在最後繼續幹幹淨淨的做你的酆都大帝就可以。”
“當然,厄渡到現在還想幫你,也不全是因為他由于你的執念降生,更因為在那場三天三夜的大戰中,他見到了你,愛上了你。”
所以說到底,景深才是這一切異變的源頭,他才是真正的異常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