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月明星稀,衆人神色各異,梅村長惋惜,王阿姨懷念。
只有謝寒山,表情變化莫測,比沉痛多一分探究,比驚訝多一分妄念,幾番沉浮,許多念頭如精密的細網,複雜交織又隐隐豁然。
他沉聲問:“是西北南省的慶州甲嶺嗎?”
“對。他們就是在那裏撿到的年年。”顯然更深知內情的王阿姨細細說來,“那個時候甲嶺有一個礦山招工,開的價錢比普通工地高很多。甲嶺離我們南華非常遠,一個在西北,一個在東南。但是恰巧我們村有家人的親戚在那當廚子,就問了問我們村有沒有人想過去做工。他們兩口子聽到消息,跟許奶奶說清情況就去那裏做了三個月。”
王阿姨繼續說道:“去的時候是十月,做完到了一月份,當時已經收工工人們都準備走了。他們兩口子也打算提前回家過年了,梅子跟我說啊,那天山裏沒有車,他們收拾東西準備走路去小鎮,然後再搭車去車站,本來天氣很好,但過了林子卻下起了大雪。雪太大,他們本想繼續趕路,但山路都不能再通行了,他們沒了辦法只能過幾天,等山路通行再回來。回去的時候,他們冒雪繞了一條小路,在那條小路邊有一條河,當時許聞他們就是在河邊撿到的年年。”
王阿姨感慨良多,也說不清命運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謝寒山沉默地聽着,垂在兩側的雙拳緊緊攥起,青筋脈絡畢露。在聽聞慶州甲嶺礦山時,他瞳孔驟縮,驟然撇過望向兩人。
“然後呢?”他的聲音格外沉。
接下來發生的事,梅村長也很清楚。她将剩餘的水全部喝完,玻璃杯放下與桌面相碰時發出聲響。
“然後,許聞夫妻兩就把年年抱了回去,再晚一點年年可能就沒呼吸了。”她低聲說,“他們兩口子沒讀過書,為人樸實善良,許聞想過去派出所,但大雪天山裏交通不便,而且年年情況也很糟糕,需要兩人時刻照顧着。他們請了礦山裏的赤腳大夫給年年看病,盡心盡力地照顧了将近半個月,等年年情況好轉了些,他們就帶着年年趕路坐火車回了花花村。”
“離開前,礦山打工的當地人告訴他們,甲嶺那個地方很窮,有不少人會因為貧困無法養育,就把小孩丢棄,年年無緣無故出現在大山裏,還是帶着一身傷,基本可以确定是被丢掉的棄嬰,去派出所也不會有什麽結果,他們可以領養年年。而且那個時候許奶奶的病情加重,他們急着回花花村照顧她,就沒再多耽擱了。”
梅村長頓了頓:“後來他們回來想辦領棄嬰收養手續,當時他們先跟我說了,我告訴許聞,他患有心髒病,梅子也身患其它疾病,而且他們經濟條件差,按照領養标準無疑是欠缺養育小孩的經濟能力,縣局是不會批準的。也因此,年年落不了戶。”
回憶起他們生前樸實無怨的笑容,王阿姨接連嘆氣:“老許家真是太苦了,過得苦,命也苦啊。”
龐雜的信息灌入謝寒山的腦海中,他倏地想起年年跟他回家時,年年及管家說過的話。
“年年似卷卷,姨姨也似卷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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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年年長得跟你小時候還有點像…”
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在他腦海中串聯起,謝寒山倏地站起來,神情如黑夜般冷沉:“年年被撿到的時候,确定還不到三個月大嗎?礦山是不是在裏子山?”
“對,是裏子山。”
得到最後一個答案,謝寒山閉合雙眸,強迫自己冷靜下後,他朝兩人道謝:“謝謝你們,我還有點事,先帶年年離開了。”
梅村長和王阿姨驚訝地對視一眼,到底還是沒說什麽:“好,坐車那麽久也累了,回去好好休息。”
謝寒山緘默地點頭。
回去的夜路中,被謝寒山抱着離開的年年,環着他的脖頸,軟乎乎地問:“哥哥,泥不開心嘛?”
謝寒山聲音低啞,抱住他的手臂漸漸收緊:“哥哥開心的。”
“嗯噠!”年年手裏拿了個圓乎乎的小芭蕉,“年年也好開心奧。”
“開心就好。”
謝寒山在心底重複這句話,腦海中不斷回想着梅村長兩人所言,線索亂糟糟的纏繞成團。
回到住處,他深吸了口氣,盡量語氣平靜地問年年:“年年的指甲長長了,哥哥幫年年剪指甲吧?”
年年瞅瞅自己的小手,答應地非常快:“好哦!哥哥輕輕!”
“嗯,會的。”
“蟹蟹哥哥~”
謝寒山很快就從行李箱的夾層裏找出了指甲鉗,他的動作輕柔小心,很怕弄疼年年。仔細修剪平整十根小手指後,他将剪下的所有指甲,都塞進用來儲存海綿的玻璃瓶裏:“年年等哥哥一會兒,哥哥有一點事要去找小劉。”
“好噠!”年年揮揮手,“哥哥揮揮!”
年年不問緣由,開心地在座椅上晃小腳丫,手裏捧着胖乎乎的小芭蕉,眼睛亮晶晶望着平板播放的豬豬俠。
謝寒山深深地看了一眼,随即推門而出。
門外的助理在微信上收到謝寒山發來的消息時,便一直在門外等着。見到謝寒山出來,趕忙跟了過去。
“寒哥,是出什麽事了嗎?”
謝寒山十分信任他的團隊,他們從他進入娛樂圈就跟着他了,這麽多年相處下來,早已不完全是簡單的勞動合同關系了。
他将口袋裏的玻璃瓶遞給他:“你帶着瓶子趕去市區,一定要保管好。我已經讓管家把另一樣東西航運過來了,明天早上就能到。你在市區拿到後,第一時間去中心鑒定機構做親子鑒定,記得加急要最快出結果。”
這句話的信息量太大,小劉愣滞在原地,雙目瞪大。反應過來後,他拿過瓶子,再三保證:“好的,我現在就坐車去。”
“好。”謝寒山說,“我這邊走不開。謝謝,辛苦你了。”
“應該的,寒哥。你別擔心,拿到了我第一時間給你發消息。”
“嗯。”
小劉匆匆回房拿鑰匙和手機離開,謝寒山站在過道,擡手想推開房門,卻又放下了手臂。
他望向山頂的懸月,面容冷厲,思緒萬千。
以房地産起家的謝家,三年前曾經發生過一件大事。謝家排行老二的謝梨邈,也就是他姐,不足三月的幼子被偷。
那個時候他還在山莊裏拍戲,前天晚上還跟他姐以及他的小外甥打過視頻。視頻裏,他的小外甥見到他時,似乎還不開心地撅起小嘴,小手握成小拳頭朝他揮了揮。
稚氣可愛的動作,引得衆人發笑。
而只差一天,他就能殺青回去了。他們會一起,開開心心地過個喜氣洋洋的新年。可是,就是那一天,他即将坐飛機回去時,變故發生了。
他的姐姐,幾乎崩潰。
他們按照對方提的要求,但…
回憶起這些往事,謝寒山握着欄杆的手徒然抓緊,漆黑的眸子深如幽潭,強健的身形猶一頭蟄伏在黑夜山野間的狼。
房間裏裝了空調,夜晚年年睡的很舒服,軟發卷翹,小臉恬靜。而謝寒山在如約給他講了睡前故事後,整夜都沒怎麽阖眼。
因為每閉上眼睛,他都會想到三年前的事。
等到後半夜,謝寒山才阖眼睡了三個多小時,鬧鐘一響就下意識去瞧身旁的小豆丁。
年年早就醒了,他乖乖地坐在裏面,捧着自己的小豬豬,時而瞅瞅哥哥,時而揪揪小豬豬。
瞧見哥哥醒來坐起,他啪嗒撲進哥哥的懷裏,揚起小豬豬:“哥哥,早上好哦。”
“早上好,年年。”
“窩晚上夢到哥哥啦。”
“嗯?夢到哥哥做了什麽呢?”
年年嘿嘿笑,顯露的酒窩就像兩個小括號:“哥哥帶年年!回家啦!哥哥還變成啦豬豬超銀,打啦好多怪獸哦。”
謝寒山愣了瞬:“這麽棒啊。”
“嗯嗯,就似哥哥哦。”
“年年餓不餓?”
年年想起昨晚的小芭蕉:“年年想次小焦,它好圓哦。”
“好,那我們先去洗漱。”
“好哦。”
七點四十,謝寒山帶年年下床洗漱,給他擠好小牙膏,望着鏡子裏年年笑盈盈的臉龐時,或許是心理暗示,他覺得年年跟謝梨邈似乎越發相像。
好一會兒,他撇開視線,洗漱完便抱着年年出去了。
在他給年年泡奶粉的同時,年年問:“哥哥,年年現在闊步闊以次小焦?”
“當然可以,那是王阿姨給年年的。”
聽到這話,年年才将拿起小芭蕉,開心地從尾部剝開。芭蕉皮褪去,年年驚喜地跑到謝寒山身邊:“哥哥,泥看,有兩個!”
謝寒山望了眼,裏面确實有兩個短胖的芭蕉,就像雙黃蛋那樣,似乎暗喻着好運将臨。
他道:“是兩個沒錯。”
年年的眼睛亮了起來,捧着芭蕉都不想吃了:“好闊愛哦,胖胖噠。”
謝寒山笑:“剝開就要吃掉,放久了會氧化。”
“嗷!”年年好奇問,“變成小羊嘛!”
謝寒山搖了搖奶粉:“不,是變黑。”
年年立馬咬了口芭蕉。
八點時他們下到一樓廚房,廚房冰箱裏有他們在縣城買來的食材,主人家似乎全都出去了,謝寒山沒有看到他們。
他進廚房搗鼓早餐,下了袋速食的鮮肉玉米雲吞。
手機屏幕亮起并振動,顯然是收到了微信消息。謝寒山點開一看,是來自小劉的消息。
【小劉:寒哥,我已經拿到了,我打電話問過機構那邊,他們說最快的鑒定結果也要等六個小時。】
謝寒山回複幾字。
【好的,辛苦了。】
上午年年帶着謝寒山,沿着青石板路将整個花花村都逛了一遍,最後來到村末的小石屋,從屋裏拿走了他藏在床下的小鐵盒。
年年采摘了兩朵小粉花,還有一朵小藍花,回去後用報紙将三朵小花包在一起,噠噠噠跑到謝寒山身邊,笑盈盈地送給他。
“這是年年最稀飯的花花,送給最稀飯的哥哥哦。”
一整個上午,謝寒山都有點兒心不在焉。這會垂眸望小豆丁遞過來的花花,他才漸漸斂神:“謝謝年年,哥哥很喜歡。”
“好耶!”
回花花村的年年,比在外面更加活潑一些,會更鮮活地表達自己的情緒,仿佛在這裏讓他更加有歸屬感和安全感。
午飯兩人是跟主人家一起吃的,吃完後活蹦亂跳一上午的年年,剛躺回床上就睡着了。
此時一點半,距離出鑒定結果還剩一個小時,謝寒山毫無睡意。他坐在床沿邊,目光深深地望着年年,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如果年年……
不知想到什麽,他起身離開,去浴室裏淋着涼徹骨的冷水,洗過澡後才回到床沿邊。
他沒有睡,而是坐在桌椅上,阖眼休息。
下午兩點半,他的手機格外準時的傳來振動,察覺到的一瞬謝寒山就睜開了眼睛。他點進微信的動作很快,切到跟助理小劉的聊天頁面,瞧見那份鑒定報告文件時,修長的食指曲起遲遲不落下。
床上的年年忽然動了動,翻過身對着空氣揮了揮後,又嘟起小嘴睡着了。
這一刻,時間仿佛變得格外漫長,比此前等待的六個小時都要度秒如年。最後,指尖落下,文件瞬間被打開,聊天頁面被密密麻麻的數據占據。
謝寒山字字句句地看過,目光如炬掠過那些晦澀的數據,最後停滞在末尾的鑒定意見。
——依據現有資料和DNA分析結果,在不考慮同卵多胞胎和近親的情況下,支持謝梨邈女士是年年的生物學母親。
超過預估遼!明天再見面啦。
ps:最後一段鑒定結果的格式,引自百度百科。(年年不能落戶的理由稍做一點修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