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午後，唐鳳如開着他的那輛電動舊三輪出了門。

這輛三輪車是村裏的養豬專業戶李大毛家用了四年後淘汰下來的，車身上的紅漆在常年累月的磕碰刮擦下早就掉成斑禿了。電瓶損耗也嚴重，就算充滿電一趟也就能跑30多公裏，開起來時突突突突的自帶立體混響效果。唐鳳如去年手頭緊張，買不起新車，就花二百塊錢跟李大毛買了這個老夥計。

他家住在小青山腳下的青山村，村子不大也不小，一共有五六十戶人家。村道上鋪的是碎石子路，路面不夠平整，小三輪開上去時跟患了帕金森症一樣哆嗦個不停，一路下來颠得唐鳳如從大腿到屁股到握着方向盤的手指尖都麻了。

不過這時節村裏的風光倒是很好，郁郁蔥蔥的小青山腳下鋪着一畦畦才長了尺許高的秧苗，平整如鏡的水面倒映着藍天白雲，就像一副小清新的水彩畫一樣。路邊的柳樹爆出了嫩綠的葉芽，柔細的枝條在風裏婆娑起舞。村路另一邊是大片大片金燦燦的油菜花田，引得蜜蜂嘤嘤嗡嗡的好不熱鬧。

唐鳳如和煦的小風吹着，溫暖的太陽曬着，心情挺不錯，腦子裏不由自主冒出來一句詩，“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雖然他屁股底下坐的不是馬而是一輛舊三輪，這裏也不是長安城而是青山村。

至于他自己，更不是什麽騷人墨客，只是一個養雞場的小老板罷了。

唐鳳如小時候父母就因為一場意外身亡了，由奶奶撫養長大。唐家在小青山邊上有一塊面積将近二十畝的山坡地，不适合種莊稼，他爸媽還在的時候種的是沙梨。夫妻倆去世後奶奶年紀大了，照管不動那些梨樹，幹不來力氣活，就在梨園裏散養了一群雞，主要靠出售土雞蛋和土雞來維持生活。

唐鳳如讀書時學習成績一般，高考也不理想，就在離家最近的雲城讀了個三本，畢業後兩年裏做了幾份工作都不長久，不是不夠機靈業務做不好而被老板炒鱿魚，就是被老同事打壓欺負不得不自己走人。前年奶奶突發重病，唐鳳如從雲城回來照顧陪伴了半年，把自己好不容易存下來的一點工資和家裏的積蓄花得差不多了，可奶奶還是走了。

奶奶去了以後留下了兩百只雞，唐鳳如尋思着不去雲城打工了，幹脆接着養雞算了。奶奶生病下不了床的那段時間雞都是他學着在養，有空時還會用手機上網搜些科學養殖的科普文章和視頻來看，半年下來也積累了一些經驗。

唐鳳如最開始曾經想過像父母一樣種沙梨，後來發現此路不通。近十年疏于管理，家裏的梨樹都退化了，不僅産量少，結出來的果子也肉質粗糙，口感不好，現在沒什麽人願意吃，拉到鎮上去五毛錢一斤都沒人要。如果改良品種或者幹脆改種別的果樹，成本又太高，唐鳳如沒那個本錢。

養雞就不一樣了，政府會給養殖戶一定的補貼，加上現成的兩百只雞，其中一大半都是蛋雞，雞生蛋蛋生雞，可以無限循環，成本上就節約了不少。而且這些雞大部分時間是在梨園裏放養，這些雞會自己找食吃，什麽野菜草籽蟲子以及掉到地上的梨子等等，季節或者天氣原因食物不夠的時候唐鳳如再喂些從村裏低價收購來的谷子玉米麥麸之類的雜糧，又可以省一筆開支。反正他是絕對不會喂人工合成飼料，更不要說什麽催肥激素了。

奶奶說了，那些大型養雞場裏關在籠子裏養殖的速成雞長得快，一個半月就能上市，但是這種雞肉不好吃，口感差，營養價值也不高，還是得讓它滿地撒歡地跑，吃天然的食物，這樣養出來的雞産出來的蛋才營養美味。雖然土雞長得慢，差不多要半年才能長到三斤左右拿出去賣，但在市場上很受歡迎，不愁沒有銷路，賣價也比速成雞要高出差不多一倍。

前年辦理了相關證件正式開始養雞後，唐鳳如就在梨園入口的大門上挂了個木頭牌子，然後用油漆刷了幾個字，美其名曰“鳳鳴生态養雞場”——這是他根據自己的名字聯想到的，為此還沾沾自喜了好幾天。俗話說得好，雞窩裏也能飛出金鳳凰嘛。

養雞場挂牌之後，唐鳳如花了不少心思放在擴建雞舍和擴大養殖規模上。現在一兩年過去，最初的兩百只雞已經漲了十倍，增加到兩千只成雞了，上周他還孵了五百只小雞仔，數量加起來已經有點可觀了。

梨園的面積倒是夠大，養個五六千只雞也沒問題，但是這麽多唐鳳如一個人就照管不過來了。請人來幫忙是不可能的，現在人工可高了，賺的錢還不夠付工資的，所以就算比較辛苦，他也都咬咬牙一個人搞定了。

唐鳳如算過帳，兩三千只雞一部分産蛋一部分賣整雞，一年下來刨除各項開支成本後大約就賺三四萬塊錢，當然是發不了財的。不過自己當小老板就勝在自由自在，比進城租房打工累死累活還要看人眼色要強。他天性樂觀，也沒有什麽遠大抱負，能養活自己就行，反正一人吃飽全家不愁。

你問那娶媳婦兒怎麽辦？這個唐鳳如急也急不來。他今年25歲，在鄉下這個年紀的人大都已經結婚了，快的話娃都抱上兩個了，但一來他家裏沒有親人長輩幫忙張羅，二來自己手頭也不寬裕，連基本的八萬塊的彩禮錢都拿不出來，結什麽婚，只能等過兩年攢點錢再考慮了。

且說唐鳳如開着小三輪路過村中相當氣派的一幢三層自建小別墅時，正好看到李大毛叼着煙在門外的躺椅上曬太陽，就停車叫了一聲“大毛叔”。

李大毛從嘴裏取下煙屁股，扔到地上一腳踩滅，噴着煙氣問：“鳳如啊，你這是要幹嘛去？”

“我攢了兩百公斤蛋，還有一批成雞要出欄了，想去鎮上找找銷路。”唐鳳如說着從車鬥裏提了一袋子土雞蛋下來，“這是昨天才收的蛋，大毛叔你們趁新鮮吃吧。”

去年他主要是擴繁，雖然陸陸續續賣過幾批蛋和雞，也有鎮上的餐館或者比較講究的家庭來訂購的，但是數量都不是太多，只能算小打小鬧。今年開春後産量就穩定了，每天差不多能收七八百個蛋，按二十個蛋一公斤來算就是三四十公斤。另外前年養的第一批五百只蛋雞現在産蛋量少了，是時候淘汰了，這麽大的量只靠零售的話肯定賣不完，得找比較固定的、能夠大量收購的買家才行。

唐鳳如提着雞蛋才走了兩步，李家大院裏就蹿出來一條半人多高的大狼狗，呲着滿口利牙朝他一通狂吠，駭得唐鳳如連連後退，差點摔個屁股墩兒。

李大毛樂不可支，等唐鳳如被狼狗追着攆得快哭了時，才喝道：“元帥，回來！”

那叫元帥的大狗又低吼着朝唐鳳如示了下威，這才退回到院門口的大槐樹底下，懶洋洋地趴卧下來。

唐鳳如戰戰兢兢地把雞蛋遞給李大毛，想不通這條狗為什麽每次見到他都跟盯賊一樣兇悍。

李大毛也不跟他客套，收了那袋子雞蛋後嗫着牙花子道：“鳳如啊，不是我說，你弄的那個什麽養雞場就跟小孩子過家家一樣，兩百公斤蛋能賺多少錢，夠買一部爛水果手機嗎，不如跟你大毛叔一起養豬得了。”

這話說的不假，現在一公斤土雞蛋的收購價大概是12塊錢，兩百公斤就是2400，扣除掉成本後利潤兩千出頭，連半個爛水果都買不到。唐鳳如現在用的還是兩年前花569塊買的一部國産手機，屏幕都已經摔花了，可他不舍得換新的，纏上透明膠帶後接着用，看上去有點寒碜。

唐鳳如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謝謝大毛叔的好意，豬我養不來，雞還行，養了兩年也有點感情了，就這麽瞎鼓搗吧。”

李大毛也就是随口一提，聽他這麽說不由得哈哈大笑，“你這小子可真逗，養雞還能養出感情啊，又不是養人！”

唐鳳如跟着嘿嘿笑了兩聲，随後道：“大毛叔，我還得去鎮上找買家，我先走了啊。”

“去吧去吧！”

唐鳳如就開着小三輪離開了青山村。

半個小時後到了東陽鎮上，唐鳳如先去農貿市場問了幾個賣禽蛋的販子，可惜人家都說要不了這麽多。接着他跑了幾家大一點的超市，價格卻都壓得太低，很不劃算，所以忙活大半天下來一個都沒談成。

看看時間不早了，唐鳳如就打算今天先回去，明天再來和人家談談價格，看能不能提高一點。然而從最後一家超市裏一出來就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變了天，烏雲滾滾雷聲隆隆，看樣子馬上就要下雨了。

雖然他下午出來時已經把雛雞舍關好了，在梨園裏放養的大雞遇到下雨時也會自己進棚躲雨，唐鳳如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開着小三輪急火火地上了路。

結果還沒出鎮子大雨就嘩啦啦地下起來了，閃電在灰暗的天空中長蛇一樣蜿蜒，一個個炸雷接連響起，震耳欲聾，就跟小說裏寫的有什麽大妖怪在渡劫一樣。

真是邪門了，這不是才三月頭嗎，怎麽就有這麽惡劣的天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