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從病床到走廊，加起來也不過就是三、五米遠的距離，可是夏衍林跑出來時額頭上卻蒙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
那扇門終于将他和江潮隔開。夏衍林這才停住腳步，仰頭靠在門口的牆壁上，整個人疲憊得不像話，仿佛剛跑完三千米回來。
老楊恰好在這時抽完煙回來了。
他從電梯間出來就看到夏衍林面紅耳赤地杵在那裏，頓時加快了腳步。
“你還好嗎？”老楊低頭關切地打量着夏衍林。
夏衍林剛才心跳被江潮攪亂了，到現在還沒恢複。在老楊湊近時，他下意識地往後躲了一下，像是怕胸膛裏咚咚如鼓的心跳聲被人聽見。
老楊見狀，自覺退開一步，但還是關心地詢問：“怎麽了這是？”
夏衍林搖搖頭，沒言語。
老楊自顧自猜測：“和江潮吵架了？”
“啊？”夏衍林怔了一瞬，又搖搖頭說，“沒有，沒吵架。”
老楊搞不懂年輕人都在想什麽，幹脆嘆一口氣也不再追問。
兩人到走廊的長椅上并肩坐下來，有一陣子誰也沒說話。
等到夏衍林把氣喘勻了，老楊這才再度開口，問夏衍林：“對了，你剛才說想跟我聊聊，是有事想問我？”
被老楊這麽一提醒，夏衍林才想起自己還有正事要跟人打聽。
他也沒兜圈子，開門見山地問：“楊叔叔，你知道江潮是跟誰打的架嗎？”
老楊猶豫了一瞬，最後還是沒有隐瞞，誠實答道：“跟他親爹。”
“……什麽？”夏衍林瞪大眼睛，顯然有點不敢相信，“你是說……江叔叔？”
“嗯。”
“怎麽會這樣……他們是親人啊，江叔叔怎麽忍心對潮哥下這麽狠的手？”
“你潮哥下手更狠，他親爹現在還在ICU裏躺着昏迷不醒。”
“……”夏衍林嘴唇張了張，一時訝然，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隔了兩秒，他回過神，又繼續追問：“他們是因為什麽事鬧得這麽兇啊？”
“具體原因江潮沒說過，我也不太清楚。不過那都不重要了，他們兩個已經互相掐了這麽多年，我估計他們自己也不記得最初到底是因為什麽開始打架了。”
夏衍林敏銳地捕捉到他話裏的重點，頓時如墜冰窟！
“你的意思是說，潮哥不是第一次受這麽重的傷？”
“當然不是。江潮平時在外人面前忍着不吭聲，受了傷也不願意讓人看出來。可我住他們對門，我最清楚他受傷是什麽頻率了。這小子……這麽說吧，我隔三差五就得關了書店特意送他來醫院，現在連急診室的醫生都認識他了！”
夏衍林此刻才意識到，潮哥暑假應該是在這位楊叔叔的書店打工，也恍然明白，原來楊叔叔說自己是潮哥的家長也不能算是說謊。
江叔叔把潮哥打成這樣，根本不配當他的家長。
反倒是眼前這位叔叔，一次又一次送潮哥來醫院，還在暑假期間給潮哥提供庇身的場所。這樣的長輩才能稱得上是“家長”，哪怕他和江潮之間并沒有任何血緣關系，也不是一家人。
老楊說完那番話，突然想起什麽，趕忙叮囑夏衍林：“我剛才跟你說的這些，你可千萬別讓江潮知道是我說的。他不讓我告訴別人，我本來不應該說的，尤其不應該告訴你。”
江潮性格要強，這個夏衍林是知道的。
他只是有點想不明白：“楊叔叔，潮哥特意叮囑你不要告訴我嗎？他之前……跟你提起過我？”
“這倒是沒有，他沒特意提起過你。”
“那你怎麽會認識我呢？”
老楊側眸打量夏衍林幾秒，而後移開視線垂下眼簾，嘆息一聲說：“他每次傷得很重陷入昏迷的時候，在救護車上都會無意識地反複念叨‘林林’這個名字。我如果沒猜錯的話，他喊的應該……是你。”
聽到這裏，夏衍林終于再也壓不住心酸與難過，眼角泛起一層薄薄的淚水。
他現在什麽都無法思考，滿腦子都是江潮，江潮，江潮——
江潮渾身是傷躺在病床上的樣子；
江潮這些年被自己親生父親家暴所遭受的痛苦；
江潮昏迷時，反反複複叫他的名字……
夏衍林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感覺，心髒牽扯着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疼，喉嚨也像是被一雙大手狠狠扼住，每一次呼吸都是疼痛的。
憑什麽啊？
不是都說上天會憐憫好人的嗎？他的潮哥那麽好，憑什麽要經歷這樣的事情呢？
夏衍林越想越委屈，眼淚也越蓄越多。
他不想在楊叔叔面前哭出來，可偏偏就是忍不住，淚珠一顆接一顆滾落，根本不由自控。
這時，夏衍林的手機連續“嗡嗡”震動了幾聲，應該是有電話打進來。
他深呼吸幾次，告訴自己先冷靜下來。
緩了幾秒後，夏衍林吸吸鼻子掏出手機，透過朦胧的淚眼看了一眼屏幕上的來電顯示。
是媽媽彈過來的微信視頻。
夏衍林一時之間有點無措，沒想好該怎麽辦才好，于是既沒有接通也沒有挂斷，就這麽捧着手機看着它震動。
老楊在一旁忍不住問：“不接嗎？”
夏衍林和他對視一眼，從長凳上站起身，給自己找了個借口：“走廊上有點吵，我去樓下回個電話。”
這會兒并沒有護士在走廊上走動，周圍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夏衍林說完自己都覺得有點兒尴尬。
還好老楊不僅沒有拆穿他拙劣的理由，而且還很給面子地說：“嗯，去吧。”
夏衍林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握着手機轉身往電梯間走去。
從住院部大樓出來，夏衍林來到不遠處的小花園，在一條藤蔓纏繞的林蔭小路上停下了腳步。
他拿手機屏幕當鏡子，簡單打量了一下自己現在的樣子。
眼角雖然還有點泛紅，但他已經擦幹了眼淚，看起來就和剛打過哈欠沒什麽兩樣。
這樣應該還可以吧？看着也不算特別可憐，應該不會讓媽媽擔心吧……
夏衍林有點拿不準，但想到一直不回消息可能會更令人擔心，于是也只能硬着頭皮撥通了視頻電話。
一秒鐘都不到，視頻就接通了，媽媽的笑臉出現在畫面裏，是一貫的溫柔。
“林林，剛剛怎麽沒有接到電話，是在忙嗎？”媽媽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沒有任何責怪的意味，反而很包容。
夏衍林本來都打定主意堅強不哭了，可是媽媽的包容突然就把他心裏的難受給勾出來了。
他幾乎控制不了自己，一瞬間就哽咽了，“媽……”
夏媽媽覺察到兒子的狀态不對，輕輕蹙起細眉，關心地問：“怎麽了林林，遇到什麽事情了，跟媽媽說說？”
夏衍林抿唇糾結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坦誠說出自己的困難，向長輩尋求幫助。
他問：“媽，你還記得江潮嗎？小時候我在小區裏被別的孩子欺負，每次都是他站出來保護我的。”
夏媽媽點了點頭，“當然記得，那時候你們倆經常一塊兒玩，你還帶他來過我們家。”
她停頓片刻，意識到什麽，又追問：“林林，你現在是在醫院裏嗎？是江潮出什麽事了嗎？”
“嗯，我在醫院，這會兒剛從住院部出來……”夏衍林也沒有隐瞞，帶着哭腔繼續說道，“江潮被他爸打得渾身都是傷，是他家對門的楊叔叔把他送到醫院來的。”
“天啊，怎麽會這樣？”夏媽媽聽到這個消息明顯也很驚訝，喃喃感慨，“都住院了，那一定很嚴重……親生父親怎麽舍得對自己的兒子下這麽重的手？”
這話夏衍林也問過老楊，然後得到了更加令人心碎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