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困局
困局
鏡月墟,還真有點意思。
孟往心中生起一種猜測,微微仰臉看他,露出一抹清淺的微笑:“小神仙,你運氣不好,還是跟我走吧。”
他這話說的頗有人販子的味道,月餘川心中一顫,含笑應了:“聽你的。”走哪條路對他來說其實無所謂,反正他沒有發言權。
不過當他被孟往引着走向一條他完全看不見的路的時候,才發現情況好像有點不太對。
白茫茫一片化不開,濃得有些刺眼,他什麽也看不見,甚至連孟往的身影也消失在眼前。像無數細絲交纏着結出了繭,他身在其中。
原來滿眼光明跟滿眼黑暗其實是一樣的,他心中竟還生起了這樣莫名的感慨。
他知道孟往還在,牽着他們的紅綢也還在,但淩空蹈虛的蒼茫感讓他心生不安,不由得慢了幾步。
“孟往……”他喊他的名字,叫住那個看不見的他。
他感覺有人握住了他的手,牽着他向前走,他聽見孟往的聲音,沉靜又蕭然。
“別看,跟我走。”
他就乖乖閉上眼,靜靜地跟他走。
蒼茫缥缈不僅讓他迷失了方向,也喪失了時間感。這樣的情境下,視覺失靈,感覺反而異常靈敏。
那只牽着他的手寒涼無溫,卻繃得很緊。他微微動了動拇指,摩挲過他的手背。
可他還在孟往的身上感到了沖天的煞氣還有逼人的陰厲。孟往他,看到的是什麽,經歷的又是什麽……
“你怎麽樣?”他忍不住輕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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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往沒有回答。只是氣流的扭曲和彌天的戾氣讓月餘川察覺這一路應該并不順利。
他淡淡颦眉,抿了抿唇。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會看不見這一切。他不喜歡這樣的無助感。
……
黑白無淵,禍福不詳,就這樣向前走。
等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刺眼的光芒暗了下去,踩在了實地上,才睜開眼。
空中錯落懸浮着許多紅鸾轎,參差垂下的紅綢一晃一晃的。應該是到了困靈地了,才有這等景象,不過因為記挂着孟往的緣故,他沒有急着細細打量這裏。
孟往周身彌散這黑霧,陰郁不已,幽綠的眼睛燃起熊熊鬼火,亮得驚人。他剛想開口問候兩句,誰知孟往便悶哼一聲,吐出一口黑色的鮮血來。
他心中一驚,伸手拍拍他的肩背:“你……”
孟往閉眼勉強壓下不适,松開牽着月餘川的手,既不解釋也不給他關心的機會,只是安靜地拭去唇角的血,朝他搖搖頭。
月餘川明白了他的意思。乖覺地将準備說的話咽了回去,也還是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潋滟的眸華多了幾分深意。
即使和孟往相處不久,他也知道,孟往此人執拗得很,不想說的話就一定不會說,也厭惡別人的窺探。
……
孟往定住心神,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麽。他沒有搭理身邊神思恍惚的月餘川,打量了一遭周圍的環境,一聲冷哼,勾起一抹玩味的淡笑。
軟煙羅,紅花轎,紙靈牌,青光繞。
陰冥婚,鴛鴦笑,牽長綢,亡魂叫。
明明眼前是豔紅喜慶的顏色,卻因為冥婚的緣故,盡顯陰森詭異。女子尖聲嬌笑的聲音回蕩,平添幾分悚然。
他走近一頂花轎,細長素白的手指撩開繡着“囍”字的門簾。
入眼的是端坐在轎內的一對新人,手牽紅綢。只是新娘子的蓋頭沒有蓋好,掀起一角搭在頭上,露出半張臉。他們好像沒有意識一樣,皆是閉眼端坐,死氣沉沉。
又連續看了好幾頂花轎裏的新人,情況皆是如此。
陰冥氣重,月餘川仍舊不适,他邊咳邊拉了拉孟往,皺起一張俊臉,斷斷續續道:“他們還…咳咳……緣線未斷。”
緣線未斷,那是自然的,他方才探了他們的魂,只是被封住了而已,魂魄還沒有消散。商女辦事也還算穩妥。
“诶?”月餘川眼尖,指了指孟往撩開的一頂花轎裏的新娘子,疑道:“咳……那是章家那姑娘嗎?”
孟往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紅蓋頭遮住了半張蒼白的臉,隐沒在幽暗的光線中。不過仔細些看還是能依稀辨認。
倒的确是章季秋。
孟往斂眉想了想,擡手一記虛印落在了她眉心,解了封印。
悠悠轉醒的章季秋甫一睜眼,就看見了兩位眼熟的俊美男子。她愣了愣,随即又緊緊閉上眼正襟危坐,只是微微顫抖的眼睫暴露了她的倉惶。
“別裝了,”孟往毫不留情地揭穿她,“不是來索命的。”
她這才顫巍巍睜開眼:“真的?那你們……怎麽會在這?我聽說鬼怪慣會僞裝,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假的?”
“就你?又弱又傻,放心吧,鬼怪還不屑于來騙。”孟往毫不客氣地回應,我們鬼也是有原則的好嗎。
章季秋:“!?”
雖然有被冒犯到,不過轉念一想,好像是這麽個道理,她撇撇嘴,突然注意到他們腰間系着的紅綢,又看了看自己和身邊人手中牽着的紅綢。
猛然醒悟,支支吾吾道:“你們……原來……是這種關系?”
孟、月:……
二人說話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在二人無聲的壓迫下,章季秋連忙改口:“你們兄弟感情真好!”
随即她又僵住,好像感覺更冷了……
月餘川又開始咳起來,也不知道是真咳還是為了緩解尴尬。最後還是孟往冷冷地開口:“你倒心大,也不吵也不鬧,看來倒是我們白擔心了?”
話音剛落,章季秋的眼中便蓄滿眼淚,忍了一會兒還是抱住一邊尚且昏迷的新郎嗚嗚哭起來,像極了憋久了委屈的小孩,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安慰都會選擇流淚。
“我親眼看着自己離開自己的身體,飄到這裏來。”她一把拽下紅蓋頭,踏出花轎,帶淚的目光望向四周,指着四處相同的紅花轎,哽道:“還有他們……他們跟我一樣的!”
“章姑娘,你別慌啊。”月餘川忍不住出聲安慰。
“我們走過了好多奇奇怪怪的路,到了這裏就被困住了,後來就暈了過去。”心急之下她伸手扯住了月餘川的衣袖,“我們是不是要死了……”
“噓,別說話。”孟往用食指抵住自己的嘴唇做噤聲狀。她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孟往聽得有些頭疼。
她揉揉眼睛:“你管我,我就要說,我說話才覺得沒那麽害怕。”
孟往也懶得再管她,他解開章季秋的封印,不全是出于好心,也因為他需要一個誘餌。遠天的玄月還在,紫紅的雲煙袅繞。
他說:“困靈地之所以困靈,全因有靈能困。”
而生靈,最好不過。
月餘川一愣,懂了他的意思,商女将這九九八十一對情侶的魂魄封在這裏,才沒有觸發困靈地的危險,這裏才毫無動靜。而孟往卻要用章季秋的靈來觸發這些。
他心神一緊:“你這麽做太危險了。”
章季秋的魂魄根本經不起冒險。
話雖如此,可月餘川自己心中也清楚,章季秋已經醒了,要阻止根本來不及。自己怎麽就沒有早點想到呢,不然定要阻止孟往此舉,他又添了幾分懊惱。
不過孟往又投來了那種輕悠悠的眼神,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他笑:“這裏是鬼域啊,小神仙,要記得遵守鬼界的玩法。”
反正都到了這種境地,他也沒在章季秋面前隐藏什麽,說得直白。
章季秋來到這裏本就有些受了驚吓,聽了二人的對話更是驚懼,只是還沒等到她發作,從水底倏地竄出節節枯肢鬼骨,拽住他們的雙腳,空中又回響起女子尖利刺耳的嬌笑聲。
“啊!”章季秋驚叫一聲,蹬蹬腿試圖掙脫掉那些森森白骨,一邊像抓稻草一樣拽住月餘川。
孟往冷哼一聲,勾起一抹嘲諷。他甩掉這些白骨很輕松,只是這時又從天而降了衆多鬼傀。
他們生得一幅惡鬼像,搖搖晃晃的,眼球突出,瞪圓的眼睛布滿血絲,渾身青黑,疾速移動之際還伴随着骨頭錯位的啪嚓聲。
可憐的女孩子已經快吓得沒魂兒了,被孟往一掌拍回了花轎中,她腳下的白骨噼啪滾落。
“孟大人,這事兒得賴你啊~”月餘川索性放棄了跟孟往講道理,反正也講不通,這些日子以來他明白的最大的道理便是:跟鬼扯是不會有結果的。
啧,果然也只有自己這麽好脾氣的仙人才能跟鬼相處。
這些突然出現的鬼傀仿佛是認人似的,全往孟往身上撲。
原本還有些緊張的月餘川也發現了這一點,雖然不解,也就任由腳底的白骨拽着,倚在章季秋的花轎前靜觀鬼與鬼之間的纏鬥。他轉着手腕,撫上腕間纏着的紅線,即使再虛弱也并不會放松警惕。
為了跟月餘川拉開距離,孟往解開腰間系着的紅綢,用餘光掃了他們一眼。
見月餘川和章季秋暫時沒什麽危險,也就專心與來勢洶洶的鬼傀纏鬥,心裏卻隐隐覺得有些怪異。畢竟是一帶二,他不能不顧及月餘川和章季秋的安危。
這些鬼傀像是永不知疲倦,無休無止地進攻與圍堵,一波一波的湧上來。
像是明白了孟往也并不好對付,他們倏地轉變了策略。化作青黑的魅影,編織起密不透風的囚籠将孟往籠罩其中。
接着便轉而向月餘川襲去。
“!?”
突如其來的變化令他措手不及,微微傻眼。
孟往,你不是很強嗎,怎麽這麽不經打?
勉強支撐着躲過幾波攻擊,他有些力不從心,漸漸落了下風。灼灼燃燒的桃花與幽幽鬼火熾雜成绮麗詭谲的顏色,紅線枯骨橫飛錯雜。
“小心!”章季秋厲聲疾呼,從花轎中撲了出去。回旋的半月镖從後側襲來,他們本就相隔不遠,不過是一道門簾的距離,她沖出花轎擋下了突如其來的偷襲。
“章姑娘!?”他虛虛躲開一擊,有些錯愕地驚呼。自己這是,被人魂給保護了?
這些鬼傀也不急,仿佛是在玩弄人,開始不疾不徐地攻擊,雙方處于膠着的狀态。
趁着略微松下來的空隙,他費了些仙靈之力為章季秋療傷。救出被困的鴛鴦靈本就是他此行的目的,他不能任由他們在這裏出事,更何況章季秋還保護過他。
半月镖狠狠紮進了她的肩,便化作一陣黑煙消散,只在她的靈體上留下觸目驚心的傷痕。她疼得龇牙咧嘴,勉強扯出一抹難看的笑容,擡臉道:“我……我沒事,不用管我……”
他被動地防守着,分心安慰着她。處境艱難,心知自己支撐不了多久,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孟往怎麽回事,總不能真的被困死了吧?這位冥府第一司主事還不至于淪落至此。
心中突然生起一種猜想,他現在認為,孟往可能是故意的。
依照孟往的性子,這倒也不是沒有可能。可是在他看來,孟往做事目的性極強,且對刀尖舔血情有獨鐘,孟往就像個沉溺于在困局中暗中操控的狂徒,尤其熱衷于賭博。
故意為之,又該是為了什麽呢?
可若真是這樣,自己不也成了他的賭注,他的棋子?沒有誰能夠心甘情願地任人擺布。
不過當下的情景不允許他深思,他只好矛盾地認為孟往的确是這樣。
“咳咳……”他難以支撐,半跪着撐着水面,死死咬着下唇,本就白的臉色又慘白幾分。桃花零落。
倏地又劈面迎來一陣厲風,他微微偏頭,身側那人指尖處青光乍現,直逼他眉心而來。
而這個人,偏偏是章季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