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身份
身份
16.
游蕩人間的月餘川又碰上了找上來的小童。
“尊上,都處理好了,桃源緣線都已經恢複正常了,那個叫章季秋的姑娘也沒事。他們不會記得在鏡月墟裏發生的事。”
“知道了,走吧。”
“啊?”小童微微傻眼,一步做幾步連忙追上月餘川,“尊……尊上,去哪兒啊?”
月餘川停下來,想了想,改口道:“算了,還是回趟天庭吧。”
聞言小童卻是驚喜不已,自家尊上流連人間,什麽時候願意返天庭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兒。
不過他突如其來的反常也令人擔憂,小童不解:“尊上,您沒事吧?”
“怎麽,你希望我有事?”月餘川哭笑不得,複又感慨道,“去了一趟鬼地,突然有些想念九重天。”
他不提鬼地還好,一提起小童便想到了孟往,孟往所展現出的狠辣陰邪仿佛還在眼前。他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聲音漸弱了下去:“那位孟婆,最好再也不見,也太無情了些。”
月餘川一笑而過,眸光落上路邊孤零零生着的一株虞美人,單薄卻堅韌。
他想起了孟往的漠然殘忍,還有隐藏得極好的淺淡的好心。
“真是別扭啊,”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對着小童訴說,“他比你我想象的複雜得多。”
伸手撫過虞美人紅而近妖的花瓣,他向來覺得虞美人的花涼薄難當,難以消受。
“他啊,最是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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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承認孟往的無情。
卻又不知怎地,忽而想起了一句人間的詩,隐約記得是——
任是無情也動人。
*
九重天桃源——
“尊上,元帝回宮了。”
“當真?”
原本興致勃勃回天庭的月餘川在被元帝晾在一旁幾天之後,此刻卻是興致缺缺,側卧在桃樹枝上。聞言一個翻身,從桃花樹上飄落下來。
也懶得再聽桃花仙童的回複,他抛開手中佳釀便騰雲駕霧而去,一溜煙兒便沒了蹤影,唯獨驚擾了落花。
心急火燎的月老一路闖進淩霄殿,果不其然望見了許久未見的天庭元帝,束發金冠,尊肅威嚴。
“老祖宗!”他撲過去剛想來個熊抱。哪知元帝也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噌”地拔劍出鞘,劍氣如虹直取命門。
他亦是眼疾手快,側身躲過一擊,以桃枝為劍,雙方過起招來。金光與桃花相摧,兩不相讓,招招逼人,須臾之後他的長劍架在他脖頸之側,他的桃枝亦直指他眉心,兩人才同時收手。
“比從前慢了,這不是你的實力。”劍尖朝下,元帝擲劍,釘入雲端,“聽說你去了鬼地,是受了傷?”
“老祖宗,什麽事能比我更重要,讓你這麽幾天都不見我!?”月餘川卻沒有心思跟元帝掰扯鬼地的事,幽怨道。
“比你重要的事多了。”
月餘川一臉不可思議:“老祖宗,感情淡了……”
正巧這時又有一位神官來,仙姿飄逸,溫和敦雅,眉目中卻含着不曾磨滅的銳氣。
“重光前輩?”
重光揶揄他:“少帝可不知元帝苦心,因着天陲野的事不知頂了多少壓力。”
天陲野乃鬼神交界之地,魚龍混雜,仙匪野鬼俱存。天陲野的管理權雖在天庭,暗中的鬼族勢力卻盤根錯節,不容小觑。
月餘川曾下令在天陲野築起了一座城池,名喚“莫及”,為這事他不知遭了多少彈劾。
有認為不該過分插手天陲野事務的,以免挑起鬼神争端;也有懷疑月餘川包庇仙匪,豢養私鬼的。總之理由各不相同,目的卻是差不多,不過都是對天陲野敬而遠之。
此次天庭生禍導致天水傾瀉,人間萬墁城暴雨不止傷及生靈,也是因為天陲野的某股勢力暗襲天庭,沖撞了天柱。
月餘川瞟了一眼元帝桌案上厚厚的一沓折子,不用看也知道裏面講了些什麽。無非是認為莫及城的存在威脅了天陲野的各方勢力,因此天庭才遭了攻擊報複,他現在可謂是衆矢之的。
彈劾歸彈劾,好在經此一事衆仙也意識到了加強天陲野管理的重要性。
心知元帝這是為自己頂了壓力,他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幹笑道:“撤城是不能的,天庭遇襲之事也不會就這麽簡單,這個罪名我可不認。”
元帝早就等着他這句話,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鎏金的眸子不含好意。正好處于風口浪尖的月餘川回了天庭,這個燙手山芋也該拱手相讓了。
他道:“我不管你在人間怎麽浪,天陲野的事若是解決不好,唯你是問!”
他此言強硬,好似不可商量。月餘川可憐兮兮地瞪他,撒嬌似的搖了搖他的手臂:“老祖宗,你怎麽能逼我幹活?!”
可惜他瞪眼向來沒有什麽威懾,那雙潋滟風情的眸子連桃花源的桃花也要自嘆弗如。
元帝不吃他這一套,伸手拍了拍他漂亮的臉蛋,語調硬氣,威脅道:“要麽滾回來即你的少帝位,要麽乖乖去天陲野辦事,你看着辦吧。”
月餘川心頭一梗,盯着元帝好半天才支支吾吾推脫:“我……還有人間姻緣的事要管……很忙的。”說完轉身就想溜之大吉,可惜元帝早就熟知了他走為上的計策。
身後傳來了元帝的聲音——
“傳旨!上古首領臨桑平戰亂、分三界,功震後世,冠蓋千秋,着備登基事宜,隔日加……”
“加冕”兩個字還沒待說完,月餘川一個激靈,撲過來抱住他的大腿,委屈巴巴:“老祖宗,我錯了,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一旁看戲的重光沒忍住笑出了聲。
天庭有二帝,元帝宮旭,少帝臨桑,共掌千秋。
天庭神位皆由天道分定,宮旭是遠古五帝的頭一位,居元帝位;臨桑雖是五帝中最年輕的,因功高而居少帝位。
無奈這位最傳奇的首領向來潇灑不羁,玩心重得很,遲遲不肯加冕即位,反而謀了個月老的差事長期流連人間。
元帝也因此做了天庭實際上的最高統治者,統禦萬天。月餘川雖未即位,天庭衆仙也還是尊他一聲“少帝”。
誰能想到上古五帝之中,宮旭與臨桑竟是同出一家,臨桑是宮旭的直系後人。
委屈了一會兒,月餘川也認命了。
起身恭請自家祖宗上坐,貼心地為他捏了捏肩,嬉皮笑臉地确認道:“老祖宗,您不會真的讓我加冕吧?等我什麽時候在人間玩膩了,就乖乖回來即位,為您排憂解難。”
宮旭又氣又笑:“等到你玩膩?看來是等不到這一天了。”
“知我者老祖宗也。”他嬉笑着大大方方地承認,順便極有興致地提起了人間事,“我此行人間,遇上了極有趣的事,還有極有趣的人。”
元帝宮旭卻調侃他:“你這個人間風流多情種,不會到時候真的帶個人間的妻子回來見我吧?”
“也不是不可以,”他坐到元帝身邊,單手支着腦袋笑道,“老祖宗喜歡什麽樣的孫媳,孫兒好着眼挑挑?”
宮旭無奈:“挑個能制住你的就行。只是凡人命薄,轉眼成空,怕你經不得輪回離亂之苦。”
眼看元帝又要開始講些正經話,月餘川連忙閃開:“老祖宗,天陲野的事務繁雜,孫兒先行告退。”
“快滾吧,小祖宗,別在我這礙眼。”元帝冷哼,毫不客氣。
……
重光靜觀這爺倆鬥嘴,他也是上古五帝之一,待月餘川如同後輩。待月餘川走後才慢悠悠道:“少帝看似風流,內裏卻純粹得很。”
“對,”宮旭附和,“他除了那張花枝招展的臉,有什麽資本在人間招蜂引蝶?”
天庭衆仙總擔心月餘川長期浪跡人間,不修清心道,折了心性。可他們二人言外之意卻是,他們根本不擔心月餘川在人間會出事兒。
月餘川卻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兩位爺暗中“嘲笑”了。
***
冥王專心看着一本書的時候,孟往突如其來地前來了,他連忙将書卷成一卷握在手裏。
孟往不動聲色地打量了略顯異樣的冥王,道:“黑白無常已經将許婧的魂勾來了,等養好了,讓她繼任城隍。”
“許婧,烏衣就是為了她叛離地府?”他忽然生了興趣。
“她的靈魂漸弱,已經快要消散了,你費了上好的鬼草護養她的靈魂,還讓她繼任城隍官以保不滅……總不能,真的動了恻隐之心吧?”
“不重要,她會護當地百姓安好,不就夠了?”孟往對冥王的問題避而不談。
他如血的眸子定定盯着他,毫不掩飾自己的玩味。
拒絕烏衣不喝孟婆湯便過輪回的人是孟往,前往人間緝拿烏衣的也是孟往,烏衣千年的夙願最終卻被孟往完成了,偏偏是孟往,這讓他怎能不感興趣?
更何況在處理烏衣的這件事上,孟往最終也只是給烏衣灌了一碗孟婆湯,前塵盡忘。雖然悲涼,但總好過烏衣本該承受的下地獄的罪責。
可孟往從來不解釋什麽。
“都道奈何橋上斷緣的孟婆最無情,迎來送往,慣看人間故事。有誰會懂你的苦心?”他走近孟往,有一搭沒一搭地拍着那卷書,狀似感懷,“這世上多得是僞善之人,你偏偏要僞惡,真是奇怪。”
“這有什麽奇怪的,”孟往早就習慣了冥王的陰陽怪氣,他同樣陰陽怪氣地回答,“既然化了鬼,這樣不正好,可以配得上我十惡不赦的罪名?”
聽出他話語中的譏諷,冥王也不惱,他行至孟往面前,踏過的地方留下曼珠沙華妖美的花瓣,绮麗奢靡。
他略高一頭,擡手用書卷挑起他的下巴,似乎想從那雙幽靜的雙眼中看出些別的什麽。
“你很怨我?”
孟往沉默。他只是感到可笑,仿佛冥王問了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他怨不怨早就沒有了任何意義。
“這對你來說或許很殘忍,孟往,”他壓低了聲色,“不過對本王來說,征服晤虞就是最大的勝利。”
他們針鋒相對,仿佛連視線都飽含了強力。
孟往劈手奪過那卷書,解救出自己的下巴,不冷不熱道:“縱算贏了我,你不照樣贏不過臨桑麽?”
冥王卻很坦然:“三族分界,鬼神同管人間,現在這樣就是最好的。”
孟往有些驚訝,面色卻不顯。他以為冥王對三族分界的現狀最為不滿,原來不是。
“孟往,你真是聰明又勇敢,在宮旭時代就敢提出三族分界的說法。可惜你命不好,實現不了你的宏圖。”
“無妨,反正已經有人實現了。”孟往這樣說,作為個失敗者,為自己的不得善終;又作為勝利者,為自己所提的說法的實現。
……
晤虞和臨桑常常被一起談起,遠古幾千年就只出了這麽兩個極命之人。晤虞極陰之命,做了大祭司;臨桑極陽之命,做了首領。
陰陽兩極,結局自然也是雲泥。
他們二人的争端也到了盡頭,他伸手去搶孟往手中那卷書:“臨桑此人難得,你看人的眼光的确好,他可是你親自選擇的籌碼。”
孟往化作虛影退了幾步,沒讓他搶了去。“多謝誇獎。”
随即他将書扔了過去,穩穩落在了森羅殿的桌案上,被卷的書攤開。拂袖而去:“人間的話本子,王爺還是少看為好。”
冥王掩飾般地捂嘴咳了兩聲。
那攤開的書上赫然寫着——不通天。
可不就是蔔算子筆下有關孟婆月老的話本子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