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再遇
再遇
厚重的烏雲攏了南山碧月,成群烏鵲從凄惶夜色下驚起,在天空中留下一團殘影。
南山荒郊野嶺,幻陣密布叢生,月餘川一行人卻通行得十分順利。
“城主,南山幻陣已經破除,雖然途中還有些機關符印,只要小心行走想必問題不大。”
入夜的山間籠着薄霧,道路分明。他卻沒有因此感到過多的喜悅,若論陰陽風水,其實鬼族比神仙更為精通,他們這一路走得太過順利,倒像是有人刻意為之,引導着這一切一般。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過秉持着來都來了的觀念,他還是決定順勢而為。
……
“這段時間真是有夠忙的,都怪天庭那幫孫子,沒事來天陲野湊什麽熱鬧?”
不遠處的臻臻密林中傳來一陣聲響,月餘川一行人連忙隐蔽起來,透過幽微夜色與枝葉間的縫隙,隐約可見幾團黑影。
“咱們盯了莫及城這麽久,也沒有什麽動靜,你說咱們大人是不是有些過于憂心了,他們初來乍到,還能鬥得過咱們?”
待看清了,原來是幾個鬼差,一邊閑聊一邊從野徑小道彎彎繞繞到了極為隐蔽的一面石壁。月餘川掩藏好自己,一路尾随了過來。
只見他們摸出什麽東西,像是腰牌一般,置于石壁之上,那石壁亮出一道赤色六芒符印,又極快地暗淡下去。符印消散飛轉之間那幾個鬼差也消失不見。
這南山裏的确有些東西,月餘川輕輕撥開遮擋着的枝葉,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也不會想到這裏竟然還存在着隐藏如此之深的秘境。
要是能有他們用來開啓秘境的信物腰牌,說不定還能找機會進去一探究竟,只恐怕這事有些難辦。
“啪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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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顆小石子滑落,原本不大的聲響在寂靜的暗夜裏顯得十分突兀。月餘川驚異,回頭看向自家那十分不小心的小仙人,暗自祈禱沒事。
“誰在那邊!?”可惜現實并不如他所願,還有幾位落在後邊一些的鬼差捕捉到了這一點點的異樣,立即警覺起來,隐隐黑霧彌散。
月餘川當機立斷,趁着事态還未鬧大,摘葉飛花以傷人。
輕盈的樹葉裹着仙靈之力破空而去,憑空劃出幾道犀利的影線,扭動的氣流穿出一道呻.吟。幾位鬼差還未及反應便應聲倒地。
“小心些。”月餘川稍稍松了口氣,拍了拍那個小仙人的肩。
剛好這幾個鬼差撞在了槍口上,他伸手摸了摸下巴,反正都弄暈了,不如趁機好好利用一番。
“你們幾個,随我一起扮成他們混進去。”他朝身後的幾個仙官招了招手。
他此舉确實有些大膽,其中一個仙官有些擔憂道:“城主,這樣太危險了,裏面是鬼族的地盤,我們要是被發現恐怕難以脫身。不如多派些人手監視這裏,等摸清了情況再做打算。”
月餘川卻否認:“我們整肅莫及城周邊已經有些時日,卻不曾發現過這裏,可見隐蔽非常。如今若非有人刻意引導我們,我們就算再搜一遍也尋不到這個秘境。”
這裏群山掩蔽,機關陣法障眼遮身,若是錯失機會,下次來可就不一定能破除幻陣,也不一定能再次尋到這個秘境入口了。
更何況眼下暈倒的這幾個鬼差身上就有進入秘境的信物腰牌,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不管那個引導他的人懷着怎樣的心思,利用也好幫扶也罷,他都得順勢而為,他不可能任由鬼族勢力在莫及城附近隐藏駐守。
……
“你們今日怎麽走得這麽慢?再晚一點大人就該回來了,難道還要讓大人等着你嗎?”
甫一進入秘境的月餘川幾人還未來得及弄清楚情況,就遭到了迎面而來的一陣盤問。
心下千回百轉,嘴上連珠炮彈:“今日回來的時候遇上了一點意外,我們正要進入秘境,誰知突然遭到了襲擊。”
衆鬼卒:“怎麽回事兒!?要不要禀報大人?”
月餘川:“原來是不知道哪兒跑來的野貓兒。”
衆:“……”
好吧,勉強算是蒙混過關。
好不容易來了,要是沒撈着什麽好處實在是虧,他正想找個機會開溜,遠處卻傳來了一派恭迎之聲。
接着旁邊的一位鬼卒擡手碰了碰他的胳膊,好心提醒道:“大人回來了,今日是你領兵外出盯梢,快去向大人彙報情況吧,讓大人等久了可不好。”
一頭霧水的月餘川強裝鎮定地點點頭并謝過他的好意。
這什麽事兒啊……
過了一會兒,秘境中的鬼卒們各有各的事,四散而去。月餘川因為“公事”暫時無法脫身,只好吩咐幾位同來的仙官先行探查,小心行事。
“城主小心些。”他們投來了幾道含着憂心與鼓勵的目光。
……
于是乎,欲哭無淚的月餘川開始絞盡腦汁想辦法。心知原來就是這幫人在時時刻刻盯着莫及城,不知有何居心。
他們老大還是有必要見上一見,只是風險實在大了些,他不敢輕易冒這個險。
正好身邊一位鬼卒經過,他連忙單手捂着腦袋裝出一幅虛弱的樣子,一把拉住他,咳道:“哥,我突然有些咳咳…不舒服,勞煩代我……”
“呂副使!”
他裝腔作勢的言論還沒待說完,又有一位鬼卒匆匆而來,朝着他抓着的那位行了一禮,繼續道:“副使,大人傳您。”
“這就來。”呂黯點點頭。
随即朝着月餘川溫溫和和地笑了一笑:“你是今日外出領兵的卒長?你是想要我向大人帶話?”
月:“……”
自己手氣真好,随便一抓就是個二把手。
呂黯拍了拍他的背,拽着他就朝大殿的方向走。
以為他是因為緊張害怕才不願意面上,呂黯努力地為自家大人說好話:“咱大人雖然看上去冷漠得很,實際上卻是極好的,不會為難你,你只要将今日所見所聞說出來就好了。”
“……多謝副使教誨。”
他可能不會為難你們,但是會為難我……
月餘川還沒有弄清楚這個秘境到底是什麽地方,屬于哪方勢力,就先來了主殿。整座殿閣很素淨,沒有多餘的裝飾,卻絲毫不損恢弘大氣。
古銅的高臺燭架燃着青幽鬼火,跟座上那位的眼睛有着同樣的顏色。
那的确是孟往,月餘川眼神飄忽了一下,心生了幾分複雜。
白發随意披散,單手支着腦袋,目光直直盯着跳動的燭火,像是在出神。衣袍上的荼蘼在葳蕤幽光中盛開。
他确實很耐看,尤其是夜色中。月光輕悠悠從敞開的窗戶浮來,為他添了幾分寧靜閑淡的韻味。他生得清冷,或許是因為陰氣重的緣故,顯得多了幾分陰柔。
饒是月餘川處境尴尬,也不由得暗自贊嘆了兩句……
“大人,您傳我?”呂黯的詢問将出神的孟往拉了回來。
“沒什麽大事,”孟往微微向後靠,斜倚在椅背上,“給冥王傳個信,就說這次城隍十二分司進貢的貢品,若是有安魂養神的,就給我留着。”
“屬下知道了。”
“還有……”
呂黯正要去辦孟往交給他的事,孟往卻又突然想起什麽要緊事似的,眸光閃了閃,叫住他道:“再加一句,歸覓的狀況還要勞煩他替我留意。”
“是。”
這回呂黯真的離開辦事去了,走時不忘向月餘川使了個眼色。擦肩而過時,朝月餘川一挑眉尾,并輕微地朝着孟往的方向揚了揚下巴。
被趕鴨子上架的月餘川再次秉持着“來都來了”的觀念,決定好好在孟往眼皮子底下蒙混過關。
“屬下見過孟大人。”
好久不見,孟往。
沒想到再相見竟是在這樣的情境之下,如今雖然沒有完全搞清楚情況,不過毋庸置疑的是——他們算得上敵人。
他擡眸去看孟往,孟往卻沒有看他,而是盯着桌面發呆,頗有些心不在焉的意味。
月餘川突然有些不對味,這未免有點太不尊重對手了吧……
“孟大人?”他忍不住出聲提醒孟往這裏還有個人存在。
“你過來。”孟往擡眸瞄了他一眼,神色淡淡。
月餘川遵照孟往的意思走過去,心下卻還是有些忐忑,以至于快接近他的時候腳步便不由得慢了下來。
他想着僞裝術這樣簡單基礎的法術,應該還不至于被識破,從外貌到聲音應該都足以以假亂真。
可孟往叫他過去做什麽?
他在孟往身邊停下,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才發現桌面上擱着的物事,那是一枚銅錢。
“你在莫及城,可有發現這樣的銅錢?”
“屬下并未發現。”
他努力使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無波。但實際上,他的內心跟孟往一樣疑惑,只是疑惑的內容不同而已。
——孟往在意的是為什麽它會出現在天陲野,而他疑惑的是它為什麽在孟往手裏。
銅錢,不該在天陲野出現,那是俗世的寶物。但他知道為什麽,那是周玄朗的銅錢,有錢能使鬼推磨,這是他們拉攏餓鬼一方的籌碼。
輪回分六道:天神道、人間道、阿修羅道為上三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為下三道。
亡魂走過餓鬼道也便成了餓鬼,此鬼類羸弱醜惡,見者生畏,長年不遇吃食,遇見了又難以下咽,樂少苦多、壽長劫遠。
若單論實力,他們還排不上號,不過勝在數目龐大,若是拉攏了倒也是不錯的籌碼。
月餘川并不希望鬼族各方勢力齊心協力、和睦共處。
不過既然有銅錢落在了孟往手裏,想來孟往也接觸過餓鬼勢力了,或者說孟往也想聯合餓鬼勢力。
孟往甚至還敏銳地從這枚銅錢瞧出了端倪,懷疑到了莫及城城主的居心,故而才有此一問。
“銅錢雖然不屬于天陲野,不過鬼神混雜,難免有愛財的,貪了人間的銅錢,這也好理解,大人不必過于憂心。”他輕輕笑了笑,放緩語氣寬慰似的對孟往說,試圖打消孟往的疑慮。
他揚起的笑容恰到好處地向孟往展示出自己的理知與關懷,絲毫沒有流露出心中的不懷好意。
突然覺得有些好笑,表面的境地往往不能真的證明什麽,明暗強弱也不過是真真假假。自己看起來處境被動,進退兩難,但其實孟往才是真正處境危險的那個。
跟仙匪合作,可是仙匪已經是他月餘川囊中之物;跟餓鬼聯手,可是餓鬼也已經生了二心。
他視孟往為合格的對手,既然要争,那就各憑本事。
只是孟大人,你恐怕要栽跟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