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瘟神
瘟神
上古傳下來的部族,經歷人世百萬年,還能保存如此完好,若不是親眼所見,孟往自認是不會相信的。
巫穆柯部族在巫鎮一帶偏安一隅,所居深山遍布道術,不與外界相擾,頗有世外桃源的意思。
“淩兒,去把這個柳環挂在娘親門上。”翎玉滿意地欣賞了片刻自己才編好的柳環,摸摸翎淩的臉蛋交代道。
“好的娘!”小男孩噠噠跑開,五彩線結着的小髻一甩一甩。
上古好五彩。
入鄉随俗,孟往換了巫穆柯人家的服飾,他鮮少束發,就側着用五色彩線結了幾條細長三股辮。
他還是更習慣用五彩片羽飾發,但那是大祭司獨有的,在巫穆柯應該是大祝巫獨有的。
孟往不喜歡跟人打交道,好在巫穆柯族人熱情淳樸,好相處,又能談上古事,很親切,因此舒心。
“淩兒似乎很敬你,他膽大得很,難得有能唬得住他的。”翎玉含笑看着翎淩跑開的背影,回過頭來重新折柳編一個新的柳環。
“或許是他不喜歡我這種陰氣重的。”憑他跟翎淩的那點事,要翎淩不敬畏他确實不大可能。
“我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也是外出游歷,傳道廣學,遇上過各形各色的人,像你這樣陰重而近鬼的人倒也遇上過。”
“說不定我這種類型的人真的跟鬼頗有淵源呢?”
孟往淺淺笑了,狀似無心之言,他極陰而通鬼,這樣的體質上古幾千年就只出了他一個,如今普天之下又能有幾個?
他不清楚翎玉到底有沒有在暗指什麽,有沒有懷疑什麽,亦或是想起來什麽。
她突然停下編柳環來看他:“道者向來以辟邪驅鬼為己任,故而偏見也最深,人有壞人,鬼有好鬼,都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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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透得有些過分了,但她說得在理,偏見最深是人心,就是不知道她這份通明透徹之中,有多少是來自她自己。
畢竟她的兒子身上流淌着鬼族的血液。
她還沒有編好那個柳環,部族另一方降下一道金光,烈風吹動五彩經幡,古銅小鈴叮當。夏季暑氣灼灼,生靈萬物都顯出幾分倦怠慵懶,但絲毫不會影響道家與神性莊嚴。
神佑之力很濃重,孟往斂了斂心神,他沒将巫穆柯的迎神之說放在心上,只當是普通的祈福之禮,怎麽……這還真能迎神?
“大祭司,要一起嗎?”翎玉将手中的柳環擱在一邊,她是正統傳承的大祝巫,溫和端莊又驕傲,“可不是每個部族都能迎神。”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這麽奇幻的事當然要去見識見識。
***
大祝巫迎神于部族神祠,禮樂嘉至。
頗有興致的孟往最後還是沒有跟上翎玉,他是忽然想到,凡人不能識破他,但是神仙說不定可以,自己混跡于通鬼神的巫穆柯部族,還是小心為上。
便借口不适向翎玉請辭了,自己在這裏要盡量避開跟佑神的接觸。有些鬧心,向神祠的方向望了一眼,走上青石橋,孟往打算回自己房間老老實實待着。
可是巫穆柯部族迎神來做什麽?出了什麽事需要神佑?會跟自己來這裏有着相似的原因嗎?
疑團漸生,他有些煩躁地踢開腳邊的石子,溽暑又添郁結,潮濕悶熱得連天空的雲都仿佛吸飽了濕氣,大朵大朵沉重,透着洗過般的藍。
很突然地,落花飄過,細碎輕盈,溫柔地撫慰過。
春風吹進了夏季。
他伸手接住花瓣,手心落下淺淺的癢,細細一看,花瓣柔嫩,花色淺粉,有點像是……桃花。
桃花!?
這不是夏天的花,除非……
腦子嗡了一聲,他擡頭望去,目光穿過橋邊娉婷細柳,一道不甚真切但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證實了他的猜測。
說好的迎神呢,怎麽迎了個月老過來?這是要舉辦什麽相親盛典嗎?
自己走之前還特意把天陲野弄得一團亂給月餘川添堵,這就……這不是給自己迎了個瘟神嗎!
感受到異樣的目光,月餘川微頓了腳步,回眸,遠隔的青石橋邊柳色青青。
桃花簌簌,孟往猛然清醒了一點,倉惶間折斷了手邊一枝柳條,遮臉轉身就跑。
沒辦法,孟往自認不是什麽正人君子,陰招損招使得得心應手,可謂是不擇手段,可是鬧自己的緋聞這種偏招還是第一次用,不太趁手,故而心虛得緊。
“怎麽了,上仙?”翎玉順着月餘川的目光望過去,除了風景怡人,哪有什麽異樣。
“哦,沒事,”月餘川收回目光,恍若無事,“見了鬼了。”
……
***
每隔三年五載他都來巫穆柯,看着一代代族人長大、生活,跟翎玉也相熟。
“幾年不見,我老了,月老上仙卻風姿依舊。”翎玉喟嘆,人神差距莫不過此。
“哪裏啊,翎玉大祝巫才是風姿更甚。”
擺脫了天陲野事務的月餘川心情大好,一心想着在人間多拖一會兒,“我此行還是跟以前一樣,不必供着我。”
知曉月餘川的習慣,就喜歡扮成凡人到處晃悠,絲毫不端神仙的架子,翎玉會意,莞爾一笑:“難得來一趟,上仙不如多待一段時間,至少要過了秋季的祭祀禮?”
“好啊,”月餘川欣然答應,“翎玉大祝巫的祭舞肯定精進了。”
“至少不會再像幾年前那樣跳錯了。”
翎玉接了月餘川遞過來的桃枝,象征祝福,回憶過去的笑話是一種樂趣:“都怪我小時候學祭舞不認真,非要等到出醜了才知道好好練。”
“好了,上仙貪玩,就不要在我這裏逗留了,巫穆柯也還算有好玩的地方。”知道月餘川閑不住,翎玉果斷趕人。
“走了!”月餘川會心一笑,轉身離去。
“哦,對了……”跨出了門又想起來什麽,折了回來,翎玉正打算繼續編那個未完成的柳環,見狀又頓住等他說。
“部族裏,是來了客人嗎?”
“客人?”心下疑惑月餘川為何知道,不過神仙的事誰管呢?
她也就知無不言:“是來了客人,還是因為誤會才到這裏來的,很巧,是宮旭時代祭司門旁支部族的大祭司。本來是要一起來迎上仙的,可惜突然不适,沒來得成。”
“哦?”他勾起紅唇,意味不明,“大祭司啊……”
已經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也就真的告辭開始到處逛。
那一回眸,清風扶柳,枝葉依稀,溪水潺湲滑小石,隐約可見玉人獨立石橋,美可入畫……孟往啊,的确是遠近皆宜。
但月餘川有更重要的事,天陲野一堆亂賬,不知道是拜誰所賜。
既然這麽有緣,來都來了……微微磨了磨牙,随手抛出一顆石子,濺起池塘中一朵水花,游魚四散驚去。
“跑,你跑得掉嗎?”
……
***
夜幕低垂,夜深人靜的時候也漸漸涼了下來,迎來的風少了幾許暑氣。
孟往點了燈,不是用來照明。
知了幾聲,草蟲低鳴,巫穆柯的族人都已經安睡,他獨立于院落,昏暗的燭火拉長了他的影子。
良久……
輕搖的燭光倏然跳躍,以燭火為心亮起八卦擺陣,氣流驟變向院外逼去。
落了簌然桃花雨。
孟往眯起眼,很好,竟敢來得這麽張狂,那有什麽好說的,不管打不打得過,直接打吧!
鎖魂鈴與紅線相摧,一個攜罡風,一個走游龍,鋪天蓋地風滾浪湧。
他不敢動用鬼力,在巫穆柯這樣的地方動用鬼力無異于暴露身份,自讨苦吃;但月餘川無所謂,他可以動用仙力。
孟往全憑道法硬抗,時間長了,退了幾步還是占了下風。
“瞧這陣仗,”還是熟悉的,懶散到磨人的語調,“孟大人不會是在等我吧~?”
使了個巧挑了破綻,他如影般閃身過來,一把将孟往逼至牆壁,單手撐着牆面,笑:“翎玉說你突然不适,故而不能來見我,怎麽了,是身體不适呢?”
一邊沒了退路,孟往下意識地側身就要向另一邊跑路,又一只手撐過來堵住了他。
“還是心裏不适呢?”
“嗯?大祭司!”
還沒說幾句話,卻是句句戳了孟往的心口。自發現巫穆柯給他迎了個瘟神,他煩躁了一整天,後來勉強靜下來理了理,也猜到了月餘川會來找自己。
不過當月餘川真的來算賬的時候,像做了虧心事之後對簿公堂,不知道如何開口,他還是選擇了沉默。
“你把天陲野搞得烏煙瘴氣,又是撺掇各鬼族,又是踢了一腳知意樓,自己卻像個沒事人一樣輕飄飄就走了?你知不知道我這些日子承受了多大壓力?”
哦,就這些,好像沒有自己放緋聞的事?孟往剛有些放心——
“還有,你神魂不穩我好心留你,你竟然讓人傳出去!我這些天受各方明裏暗裏的打探詢問,都是因為你!”
“本來我也還能解決,現在我被調走遣來了巫穆柯,天陲野的那些人只會以為是我不端正,頂不住壓力走了,你我二人有私情的事被坐實了,你滿意了?”
“……什麽?”孟往擡眸愕然。
月餘川一通質問下來,他都可以理解,畢竟自己确實将月餘川整得夠嗆。
可是……月餘川被調走了?緋聞被坐實了?
玩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