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挑釁
挑釁
又是一碗黑乎乎的藥汁下肚,月餘川緊皺着眉頭咽下最後一口,哆嗦了一下才将碗擱了回去。段容檢查了白瓷藥碗,果然一滴不剩,不由得拜服在自家大人的威懾力之下。
月餘川一瞧便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段容倒滿意了,他卻是苦不堪言。天天喝,一日喝幾次,一次一大碗,都快喝得他沒脾氣了。
這是養護靈識海和心脈的藥,也不知道是用什麽熬煮而成的,比他曾經喝過最難喝的藥還要苦澀上許多。最初他還會認認真真喝完,後來便生了偷工減料的心思,每次都悄悄留一小半,趁段容不備之時倒掉。
可是有一次不慎被孟往逮了個正着,他惶惶不安,搖着孟往撒嬌賣癡,跟他訴苦說這藥多麽多麽難喝自己多麽多麽不堪其擾,企圖激起孟往的憐惜。
或許是他的示弱起了作用,孟往竟真的沒有動氣,反而還安撫似的順了順他的頭發,一笑而過:“無妨,不過是幾碗藥的事,我又不是拿不出來。”
孟往不是個好說話的人,竟有如此柔和的時候,他雖然詫異,但礙于形勢卻也沒有多想,便寬心下來,漸漸平了心中的心虛忐忑。
但他高興得太早了,過了半個時辰便有醫官前來長信宮恭恭敬敬地呈上了四大碗新熬好的藥,濃郁的藥味揮之不去。
而孟往翹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說:“既然你有四次都沒有乖乖喝完,那便補上四碗,喝吧。”
他臉色一僵,連聲保證自己以後一定乖乖喝藥,喝得半點都不剩,若有違此言再接受責罰不遲。但孟往不為所動,見他抵觸執意不喝,便挽了衣袖,走過來抵住他,親手一碗一碗給他灌了下去,毫不憐香惜玉。
那架勢甚至讓他懷疑是在灌孟婆湯。
他直泛淚花,濃郁苦澀的藥味萦繞着自己打轉,仿佛連天靈蓋都要貫通了,人都要腌入味兒了。自己是又委屈又郁悶,偏偏孟往是典型的打一巴掌再給一顆甜棗,非常及時地往他嘴裏塞了一顆蜜餞,指尖點上嘴唇,也沾了蜜餞的甜。
“聽話,若是再不好好喝藥,我只好次次都這樣喂你了。”
剛柔并濟,又邪又甜,他是有氣也撒不出了。
從此以後段容半分也不敢松懈監督他不喝藥,不然就要被自家大人責罰一同喝,而他亦半點不敢浪費,被孟往喂藥并不是一件美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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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往今日外出辦事,并不在輪回司域內,他不能相随,只好待在長信宮。但他從來閑不住,免不得想往外面跑,段容便領着他在輪回司到處逛。
“那是什麽地方?”遠遠見着一片瀚海,毫無水波,顯出幾分寂然,他遙指問道。
“是淚海,”段容回他,“就是孟婆湯的來源,凡人的眼淚都凝聚于此處。”
竟是這般神奇,這麽說,他走天神道,用不着喝那一碗孟婆湯忘卻前塵,自己的眼淚也應該是在這淚海之中的。
孟往操控淚海,不知道是為着怎樣的緣由。他不懂陰陽和輪回,只是直覺這其中飽含着不為人知的道理。他也曾問過孟往輪回道的意義,但孟往只說為了權勢,不能得知更多。
段容忽然拉了拉他,他不解地回頭,以為他有什麽事,卻見着迎面走來個人。冷肅之氣很重,板正非常,是典型的冰山,冷而銳,仿佛眸光中也藏着寒芒,顯得傲然無比。
知道他不識人,段容連忙低聲介紹:“是屍族族長史正寒,跟大人關系很不好。”
“很不好”三個字被段容刻意加重,令他瞬間警覺。
“孟往千藏萬藏的嬌,竟然真的是個小仙人,眼光如此不堪。”此人長得很不錯,嘴巴卻很毒,一句話将孟往和他一起罵了,月餘川感到不悅。
“孟大人的事還輪不上屍族來議論!”他還沒有出聲,段容搶先一步駁了回去。段容平日裏看起來溫溫和和的,真遇事卻有幾分銳骨,孟往指派他來照顧月餘川是有自己的考慮的。
史正寒并未正眼相看:“屍族的事也輪不上你一個小鬼侍來議論。”
他對屍族其實是有一些印象的,因着翎淩的事。沒想到到了冥地,竟還能正面對上。就史正寒這個性子,要理解孟往跟他關系緣何不好實在很容易。
史正寒走近他,顯然就是來挑刺找不愉快,毫無顧忌地打量了他一遍,極輕微地啧了兩聲:“今日煊族宴請孟往,兩方有意修好。人鬼雖然低劣,但孟往卻還勉強可以,他想要修好,必然是為了元鬼不再時時緊盯施壓于他。”
“閣下想說什麽?”
他挑眉:“所以我今日就算動手傷了你,為了兩方安寧和輪回司的利益,孟往除了接受元鬼一方象征性的解釋以外,也不能怎麽樣。”
月餘川微微眯眼,跟煊族修好一事他也是知曉的,上次冥王突然大駕輪回司就是來跟孟往說這事,應當是大事。
但他不懂孟往跟屍族跟元鬼間具體有什麽争鬥,也不明白鬼族現有的局勢和利益糾葛,故而再怎麽不樂,也不能硬剛直接一腳給史正寒踹過去,免得給孟往白白添了麻煩。
只好被動防守:“我與閣下無冤無仇,閣下傷我以激孟大人便是小人之舉,恐怕有失身份。”
他很沉得住氣,史正寒反倒感到意外,不過他的詫異只此一瞬,便又展示了獨有的鋒利傲慢。骨藤蔓延,倏地攀上了月餘川的手腕,也将企圖偷偷溜走去搬救兵的段容縛了回來。
他雖然不好跟史正寒硬剛,但自保還是要的,纏枝桃花糾纏,劈落腕間的骨藤。但腕間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疼,還是被骨藤上的刺劃開,不過就一點傷問題應該不大。
沒有多管,氣勢一凜沉聲道:“我敬你為一族之長才好言相待,別給臉不要臉。輪回司域內,可不像屍族能任你妄為,孟往權傾冥府,縱使要以輪回司利益為重,那又如何,你豈敢動我?”
“孟往的不樂就是我的樂趣。”他晃了晃手腕,“縱算輪回司為你換了空氣,但也只夠你保命,畢竟是九重地冥府,你就是有十分本事,在這裏也發揮不出一分。”
說着揮手召出骨藤無數,遍地漫天,帶起一陣迷眼的灰埃,大概是楊木灰。桃花枝與骨藤相摧,摩擦出的激鳴聲響蕩開。他們所在的位置有些偏僻,但動靜大,還是驚動了輪回司的守軍。
大批守軍魚貫過來,将他們圍得嚴嚴實實,制止了他們的打鬥,為首的鬼将踏着一地枯藤殘花走過來,先看月餘川,再看史正寒,厲聲道:“史大人好威風,竟敢在輪回司傷人。”
月餘川稍微松了口氣,他還是要承認自己在冥府深受壓制,要長時間跟史正寒打鬥肯定堅持不住。只好故意将聲響制造得劇烈一點,鬧出動靜引輪回司守軍過來。
史正寒哂笑一聲,似乎并沒有被輪回司的架勢吓到。擡手變化了幾個手勢,幻化出一道移地陣法,那術法竟像是認人一般,偏落在月餘川身上将他制住,腕間一陣刺痛,登時只覺得天旋地轉。
移地術法可将人從一個地方置換到另一個地方,不知要将他從輪回司移到哪裏去,但不管是哪裏,只要離了輪回司,他根本禁不住極陰之氣的侵蝕。
他被拿捏在史正寒手裏,一衆軍衛不敢輕舉妄動。形勢嚴峻,就在史正寒要帶着他離開輪回司的當口,又一道鬼術籠了過來,硬生生将他拽了過去,伴随着一道冷冽的聲音——
“史正寒,你是什麽阿貓阿狗,也敢在輪回司撒野?本座的人,豈容你無禮?”
青幽融光降下,淺淡的光芒繞着他腕間。孟往目光順過來,抓住他的手撩起半截袖子一看,腕間一圈血痕,但他一眼便瞧得出其他的端倪,傷口上還沾了楊木灰。
難怪,他就說,怎麽能讓史正寒精準無誤地将移地術輕松施到月餘川身上。屍族擅控屍,但也不止于此,被他們的楊木灰沾染過的,都将處于他們的控制範圍之內,只是生靈沒有死屍那麽容易控制,故而要将楊木灰融進血肉裏。
他一記骨藤劃傷了月餘川,只是想給他染上楊木灰而已。
“忍一下。”他握住他的小臂,催力将他傷口血肉中沾染的楊木灰熔盡。
“看不出來,孟大人還挺憐香惜玉。”語氣裏是毫不掩飾的嘲谑。
“史正寒,你不過是仗着本座需要跟元鬼修好,不敢大動幹戈,才敢如此欺人。”他松開月餘川,走到史正寒跟前,抱臂慢聲道:“不過本座現在改變主意了,不想跟你們修好了。”
史正寒顯然不信:“就為了一個小仙人,你要與所有元鬼為敵?你敢嗎?”
月餘川一聽,心中咯噔一跳,連忙過來拉了拉孟往的袖口。他雖然不懂鬼族的紛争,但是元鬼和人鬼間的罅隙還是能夠感受得到的。為了大局,這該修好還是得修呀,可不能意氣用事。
感受到他的勸解之意,孟往依舊不為所動,一身冷煞之氣壓得人有些不敢直視,須臾才哼笑了一聲,仿佛無關痛癢,提醒他憶起了曾經。
“你忘了,本座曾經就是與所有元鬼為敵,結果呢,直到現在不也還是時時刻刻掣肘着爾等。時間隔得太久,本座看你們都快要淡忘了,因此不介意讓落河之亂重來,再重新踩你們一次。”
史正寒冷若冰霜的樣子總算有了一點微妙的變化,內心仍舊狐疑,孟往就真的敢為了一個美人要冥府重新洗牌?若真是如此,他現在需要緊急考慮一下自身安全的問題。
不去管史正寒的心思,他拉過月餘川的手,将他帶到一邊。一記眼刀甩過去,衆軍衛會意得令,當即扣下史正寒。
但他即便是被扣下,也還是傲氣得很,“孟往,此次煊族來與你修好,你可知這是冥王的意思。你若敢動我,便是公然與元鬼宣戰,置王爺臉面于不顧,你當得起嗎?”
孟往置若罔聞,任他挑明利害,自己卻轉而詢問起了月餘川的傷勢,月餘川只道不怎麽疼。
可不怎麽疼,也就還是疼的,況且這也不過是安慰他的話罷了,必然是往輕了說。白皙的手腕劃出了血痕,怎麽看都觸目驚心。
孟往颦眉,問:“他傷了你,你想怎麽處置,我都可以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