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禍水
禍水
月餘川相信自己不管說想怎麽處置史正寒,孟往都能替他辦到,但他心有餘悸,生怕孟往真的因此事樹敵太多,增了事端。
故而不敢去出這口惡氣,也不敢接受孟往的縱容包庇,還是軟言勸他:“我沒怎麽傷到,不必為此大動幹戈,我看他也心生了畏懼,斷然不敢再犯,不如就算了吧。”
孟往望進他淺桃色的眼裏,一眼洞悉了他的心思。
“當真?”
“嗯。”
聞言孟往便不再言語,也不表明态度,月餘川拿不準他會不會松口。
一衆人皆在等候孟往的宣判,此時一位小官卻前來傳言:“大人,冥王爺有令,宣屍族族長往森羅殿觐見,您看這?”
聽完這話,孟往滿帶嘲意地笑了笑,朝史正寒道:“你倒好運,既有冥王給你兜底,還虧得有本座的美人為你求情。”
冥王的旨意來得很及時,可見是時時刻刻關注着此事,說白了就是來保史正寒一命,他自然不好不給冥王這個面子。反正縱算現在不對屍族動手,也有其他機會,他不急。
但他說“既有冥王給你兜底,還虧得有本座的美人為你求情”,此言還是向史正寒強調了,月餘川的面子比冥王更好用,是因為月餘川求情他才願意放他一馬。
不止,也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和擡高月餘川的地位,免得再有人如史正寒這般不敬。
……
月餘川還帶着傷,他也就沒有在外邊待太久,也沒有急着去處理未完待續的事,索性帶着人回了長信宮,召了醫官來看診。
“大人,今日屍族能來輪回司,本意是來調取三生石上有關言年公子母親的檔案,此事您是批過的,故而能夠通行。”
調個檔案,遣個鬼官來便是了,哪裏用得着族長親自來,可見史正寒本就心懷不軌,想趁機來輪回司打探,不巧遇上了閑逛的月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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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知輪回司出事的時候正在煊族領地,還是言年來給他傳的信,趕回來的時候也及時。若是再晚一步,月餘川大概就被史正寒帶離輪回司了,到時候又要遭陰氣侵蝕,還不知道有多慘,若是嚴重一點命都難保。
但史正寒回去之後極有可能懷疑到言年身上,言年也算是冒着危險救了月餘川一命,因此言年的處境他還是要管。
“去跟屍族長公子傳個信,就說本座感謝他的好意。此事記得做規矩一點。”
“是。”
言年不是屍族長公子,而是幼公子。不過嘛,感謝這種事不必定要傳信給言年,換一個更好,只要恰到好處地露個馬腳讓史正寒察覺并想辦法截到,與他相勾通的人便成了屍族長公子,這禍事不就轉移了?選屍族長公子來給言年背鍋,也算給言年料理一下敵人。
等他安排好言年的事,月餘川已經上好了藥,腕間也纏上了繃帶。正巧又到了該喝藥的時候,他只好在孟往眼皮子底下一滴不剩地喝完。
他皺起一張俊臉,一副不堪苦藥折磨的樣子,孟往拈起一顆蜜餞喂給他,當作安撫和獎勵。殿內的醫官和侍官都識趣地退出去,把空間單獨留給他們。
……
“怎麽不讓我處置他,怕我樹敵?”
“你雖然位高權重,但所在之位也敏感,當然是要以大局為重,為我樹敵就不值得了。”
孟往是明知故問,而他是明知故答。
他過分體貼懂事,分明是自己受了委屈,還不讓報複收拾回來,讓人心口堵上了幾分酸澀。
但不是這個道理,孟往尋思,他從來就沒打算過跟元鬼修好,故而不存在樹敵這一說,這個仇是一定要報,還要明目張膽地報。
他說:“你不知道,落河之亂的時候我才剛拿下輪回道沒多久,衆元鬼便紛紛發難,那時候我在鬼界還根基不穩,尚能大獲全勝。到了如今我早已立足,修好一事是他們求我,而不是我必須。”
他今日前往煊族赴宴,明面上看去是願意修好,實則不是,他不過是想去探探風。煊族是元鬼第一族,在落河之亂中亦是率先發難,他們結的梁子沒那麽容易解開,更何況煊族少主曾經還侮辱過他。
煊族要跟他修好,此事必有內情。是因着他長期對元鬼各族的壓制,衆族普遍希望這樣的情況能得到緩解,故而得派個代表來求和修好。
不止,還因為冥王不想再頂着人鬼元鬼兩方的壓力,只想把這個矛盾轉移出去,故而才要極力促成此事。
上次冥王親自來輪回司跟他談,雖然口頭上說着此事由他,但實際上由不由得他卻不好說。冥王不過是不想做得太難看,因此來暗戳戳警醒一下。
而在另一邊,有冥王的授意,那封要求修好的折子煊族再怎麽不樂意,也得遞過來。
兩方施壓,冥王打得一手好算盤。
要真論起來,元鬼畢竟也勢大,輪回司再強也不可視其為蝼蟻,不可以輕易拿捏。若是修好,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麽壞處,得以少費些心力來糾纏。
不過還是算了,自落河之亂到如今已經隔了太久,這些元鬼大家漸漸蠢蠢欲動,再一次生了逆亂的心思,修好又能修到幾時?
還不如殺雞儆猴,一勞永逸。
史正寒說錯了,他不會與所有元鬼為敵,只會與屍族為敵,他自有辦法要其他元鬼袖手旁觀。殺雞儆猴的“雞”,有一個就夠了。
他本來還愁着怎麽打發冥王,違逆他的意思。如今史正寒來輪回司傷了月餘川,此事或可一用。
……
他側身坐着,擡手撫上面前這個桃花美人修美的脖頸,輕笑一聲:“你覺得憑你的姿容,當不當得起‘禍水’兩個字?”
他雖不明孟往深意,但禍水一詞本就足夠绮麗悱豔了。
“你不願因自己給我樹敵,我心領了。”月餘川微滾的性感喉結吸引了他,他微微湊過去一點,轉手便摸了上去,一邊繼續說,“但我需要你來給我樹敵,我想要拿下屍族,苦于出師無名。”
他秋潭般的青幽眸子仿佛帶着一種莫名的蠱惑,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令人掙不開。半晌才低幽了聲色道:
“你就為我當這個禍水吧。”
月餘川會意,心知孟往缺一個動手的理由,如今他被史正寒所傷,只要順勢而為就好,向屍族宣戰的理由便有了——美人受傷,孟往沖冠一怒為藍顏,誓要讨回公道。
不過倒的确是禍水,狐媚惑主的帽子也有了。
搞了半天,他還擔心給孟往添麻煩,故而一直隐忍不發,敢情孟往根本不在乎這些,自己反而還要去給別人找麻煩。
……
他任由孟往撫摸自己的喉結,眼波流盼生輝,風情潋滟,朱唇輕抿起一個弧度。任誰見了都要心旌蕩漾,這樣的姿容仿佛天生便是為了坐實狐媚惑主的罪名。
“能得孟大人沖冠一怒,我的榮幸。”
他伸手握住孟往玩喉結的手,免得讓氣氛繼續變得不安分,明知故問道:
“那我以後,是不是可以在輪回司裏橫着走了?”
他自己親身到了鬼地,才明白孟往到底具有怎樣的威勢。連冥王都要禮讓他三分,不可謂不豪橫。
但孟往好像對這句真言不太認同,微挑了眉糾正道:
“輪回司怎麽夠,在這整個冥府,別說是橫着走,就算你滾着走,也無人敢攔,我給你撐着。”
他尋思,月餘川初入冥地,再怎麽潇灑不羁也是會有幾分不适的。若是凡事小心翼翼拘了性子反而不好。就像這次,他本可以很任性地随心而為,而不是這樣乖巧懂事來考慮這裏的人情世故。
……
月餘川常年行走在人間和天庭,根本遇不上被欺負這樣的事。如今在鬼地被人罩着,他自己竟然感覺出奇的好。
這個純然陌生的冥地,總歸令人忐忑。但孟往縱容他,像縱容一個本就該被寵起來的小公主。不過他也不是定要受人保護,日後孟往若有機會去往天庭,他也可以将孟往寵成小公主。
但他轉而就倏然哀傷下去,孟往在冥地這麽久,雖然當下是風光無限,但這都是拿着命踩着刀尖殺出來的。
從化鬼,到第十八層地獄,到收輪回道,再到落河之亂,那段最難的時期,從頭到尾該有近千年,步步維艱……
但孟往向來是痛而不言,傷而不語。
他驟然低落下去,握緊他的手,很認真,很輕地問了一個問題,輕到仿佛是怕再一次刺傷了這個本就遍體鱗傷的人。
“你以前……是什麽樣的?”
孟往怔然,他很少再想起自己曾經是什麽樣子的了,世人的評價已經根深蒂固,甚至于已經在他自己的腦海中生根發芽。
十惡不赦,罪大惡極。
若是有人問他晤虞到底是怎樣的,他會這樣回答。但現在月餘川問的不是晤虞,他可以短暫地躲在面具之下,說一句假話:
“我以前,為天下守心,祝長安,祈安寧,所遇皆良人,所見皆不朽,所歷皆真情。”
聽起來很好,但他不想自欺欺人,他已經過了可以拿假話來欺騙自己的年齡,能短暫地麻痹自己一瞬已是不易。
末了,他閉眼,又補了一句:
“唯有一點,方才所言皆為所夢,所言不可求,所夢皆泡影。”
月餘川一愣。
孟往所言亦是他所求所夢,唯一不同的是,他所得皆所願,而孟往一無所有。
他好奇孟往的從前,可真問了這麽一個問題,得到了一個答案之後又開始後悔,後悔偏要問得那麽敏感,惹得孟往又揭了傷疤,流了舊血。
暗罵自己幾遍,他連忙住嘴,想方設法地要去轉移話題改變氣氛。一邊捏着他的手指玩,轉了轉他食指上戴着的那枚桑蘭戒指。
……
“我問了段容,他說‘鬼見笑’是你的美稱,原來是我無知莽撞了,竟然不知好歹說我們孟大人是東西。”
哦,這事,孟往一挑眉:“那你現在說說,我是什麽東西?”
他順勢就接:“你不是東西。”
孟往一凝,順手抄起軟榻上的抱枕給他打了過去:“我敢問,你還真敢說。”
“那你不是給我挖坑兒嗎?你是東西,你又不是東西,你到底算什麽東西?”
“……”
于是乎,不知好歹的月某人遭到了一頓不溫柔的枕頭攻擊。
……
有公務要禀告的梁不換剛行至殿門,便聽見一派激烈告饒之聲——
“救命啊,我錯了,我不是東西,我算什麽東西……你輕點你輕點,我還有傷啊,求你了,輕點,痛……”
一貫冷靜自持的梁不換難得地失了分寸,慌亂無措。權衡之下,他默默後退幾步,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此地,生怕撞破了自家大人的秘事。
長信宮,再也不是有事就能來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