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說夢
說夢
“所以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麽?”
被“可心人”月餘川阻止了去一窺究竟的孟往實在架不住他糾磨,朝他臂肘處打了一下,催促道。
正事要緊,月餘川也不繼續纏他,收斂了些許散漫氣正色應道:“那二人只是來抛屍,但餓鬼那邊似乎很戒備。箍住了不慎被樹枝絆倒的人,到了這會兒才放他們離開。”
孟往邊聽邊朝亂葬崗的方向望過去,衆多餓鬼逡巡,喉管處的藍焰噴薄。他們的行動圍着一個中心,倒像是守衛着什麽。
生人有陽氣,餓鬼不會輕易靠近,兩者之間并不相擾。翁醒坡的餓鬼卻如此警惕,非要确定他們不帶威脅才肯放他們離開,也不知是在警惕什麽,更不知翁醒坡到底有什麽吸引衆多餓鬼的好東西。
見他輕斂了眉,又是那般暮雨梨花落的憂愁韻味,月餘川免不得心凝了幾分,撫了一下美人眉頭,嘆息道:“若是你覺得此處對你不利,我派人毀去便是。”
他說得輕松,但要真毀去必定不易,還要牽扯許多事情。雖然杯酒釋兵權了,為孟往所用,但也不能濫用權力。
孟往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餓鬼一類,常年卒歲經受饑渴的折磨,故而最向往佳肴美味,這裏斷然是有什麽精粹引人之物。餓鬼類蠢笨,想來不是此事主謀,不過是做了別人的棋子。”
那麽誰才是主謀,值得深思。不出意外,應該是息宿和文起,他們布了一場精彩的局。
來都來了,他不打算無功而返,進攻是最好的防守,入局是最好的破局。連兩個凡人毫無威脅的一點動靜都能引起他們的注意,要想入局實在太過簡單。
晦暗中對視一眼,孟往微沉了聲色,叮囑道:“你不通幽冥,見機行事,配合我就好。”
月餘川颔首應下,随即孟往朝着葬坑的方向閃身而去,他緊跟而上。他們二人的氣息不同尋常,動作也快,游離在葬坑的餓鬼瞬間被激起了敵意,詭谲的幽藍火焰一道道噴發,火舌陰厲。
粗犷的嗚鳴此起彼伏,須臾之間衆多煅紅光斑一閃而逝,一大批餓鬼被喚醒,加入了尚未開始的戰局。
這就又添了兵力?這反應好像比想象中的還要過激。
掌中綠焰騰起,孟往拎了一下披風邊,往外揮開,擡眸間眸色乍回幽綠,煞而美。長發揚起,火流繞了他一圈如走龍蛇般朝前疾速奔舞,轟然炸開。波及範圍之內的餓鬼轉瞬間便如幹柴。鬼身難敵烈火,魂魄從熾焰中掙紮湧出,在天地間飄開,一時幽魂藍光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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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餘川待在一旁并未出手,頗有些觀戰的意思。孟往攻擊性過強,出手狠辣無情,打起人來跟切瓜砍菜似的。
這麽強的戰力,又通統禦之道,他若是冥王,早在上古時期就诏令孟往點兵肆虐人間去了,必定是大殺四方片甲不留。可從未聽說過上古鬼将中有孟往這號人物,冥王竟然沒有要求他領兵侵略人間?
留着這樣的高手不用,這很不像冥王的風格。
但不管這其中發生了什麽,都應該算一件幸事,否則到他統領人族之時,還要跟孟往兵戎相見。
孟往的過去,還是如迷霧般撥不開。
他在思緒中陷了一會兒,回過神來繼續觀察戰況。漫野藍綠焰色交雜,連環爆破。幽藍魂魄在天際綻開,又慢慢飄遠,像不敗的煙花。魂魄璀璨,熠熠生輝,與這一片的腥殘格格不入。
磅礴綠焰如傾如蓋,要将整個葬坑吞沒。但翁醒坡必有妖異,他根本不覺得可以這麽簡單。
果不其然,侵蝕萬物的火焰在湧上葬坑的剎那,葬坑籠罩上了一道巨大的半球形結界。火舌舔舐上結界,反而被生生撞開,泛起氣流如波。
孟往凝眸,重新變換了套手勢,飄轉的經訣尚未完全成形,便被結界反噬而來的力量湮散。結界上不斷冒着的絲光像是一種遙遙嘲諷。
他的力量似乎對這個結界作用不大,孟往收手,彌漫的青焰退去。月餘川抱臂走到他身邊來,頗為不解:“什麽結界呀,你都破不開?”
說着随手挑了顆石子裹上一層仙靈之力,揮手間石子穿空而去,劃出一道利影。如隕石降落般砸上結界,啪嚓一下嵌了進去,旋即以石子為中心延展出蛛網般的裂紋,一點一點輻散。
二人皆是一怔,相顧無言。
這好像很輕松嘛,毫不費力,随手一試就成了,月餘川幹笑一聲:“你……不行?”
孟往牽了牽唇角,對月餘川的措辭極為不滿,但眼前的形勢更為重要,結界上的裂紋不斷延伸,從罅隙間逸出的氣息激起了他的疑心。
氣息混雜,逸出的也只是若有似無,但他還是覺得奇怪,那是一種頹厲但熟悉的感覺。
心中警鈴大作,他轉着手腕蹙了眉頭道:“這個結界有抵陰之效,陰性力量對它作用不大。你屬陽,便不同了。”
是因為息宿文起都認出了他極陰之人的身份,故而拿這種招式來抵禦他?未免也太不周全了,亦或是留有後招?
尚不知這裏到底是什麽情況,未免沖擊,月餘川暫且布了一圈透明圍障。餓鬼大肆占領翁醒坡必與這結界中的東西有關,滾滾濃煙從結界裂隙中騰出,搖搖欲墜的結界難以為繼,訇然分崩,長風如波般擴蕩。所幸他們待在圍障中才沒怎麽被波及。
煙氣彌漫未散,長直沖天,原本被結界隐藏起來的事物也逐漸顯露。濃烈的陰氣混雜着亂葬崗的屍氣縱橫,那股令孟往感到熟悉的氣息也猛然清晰。
他一下縮了瞳孔,在那股氣息湧起的瞬間辨別了出來——那是他自己的魂息。
原來翁醒坡的魂跡是他自己的魂息造成的,葬坑結界也是為了隐蔽它。
他極陰的體質受盡鬼的偏愛,故而生前才那麽容易招陰招靈。難怪這麽多的餓鬼離奇地聚集于此,原來是因着他的魂息,它應該算作一種可堪觊觎的美味。
可他的魂息是什麽時候落到別人手中去的,還這樣被拿來利用?
只能……是他魂魄離體的時候。
這段時間,這樣的情況僅有兩次,一次是尚在巫穆柯的時候對付屍族長司,他自己抽魂;另一次是在天陲野宿山永獄的時候,被息宿煉就的殺生盤剝離了絲縷的魂魄。
只可能是息宿。
雖然那縷魂魄最終被自己奪回來了,但沒想到還是被息宿趁機複刻了靈魂氣息。
只不過息宿能夠從那縷游魂中複刻到的魂息實在有限,恐怕難以達成目的,故而才要想盡辦法靠着僅有的一點魂息來煉出更多。
而息宿的選擇便是借翁醒坡亂葬崗的死屍之氣來煉魂息?
結界中的魂息傾瀉,極致的佳肴美味近在咫尺,赤紅光斑連成一片,數不清的餓鬼憑空浮現,為之瘋狂,低鳴連天。
剛被收拾掉的那一撥餓鬼魂魄還在天邊絢爛,這邊就又起了風波,如此“前赴後繼”,仿佛不知畏懼。
月餘川不明所以,偏頭見着孟往一副逆我者死的神情,幽綠的眸中騰起殺氣。他連忙将到嘴邊的詢問話咽了下去,心知孟往怒不可遏,場面難以收拾。
衆餓鬼朝着葬坑的瘋魔般湧去,為着他的魂息,但孟往不能容忍自己的魂息流落在外,免得被有心之人利用。
一片混亂之下,孟往心念一轉便拿定了主意,極快地結印念咒虛化出一道六芒星陣,亮白陣法鋪地,以結印者為中心擴散出去,将整個葬坑納入其中,餓鬼尚未奪得魂息。
“血。”
孟往結好陣印,一邊控陣一邊朝月餘川吐了一個字。
“我嗎?”月餘川指了指自己驚問,“做什麽!?”
孟往一挑長眉,給了他一個“你說呢”的眼神自行體會。
“你該不會是要獻祭我吧?我這麽乖巧可愛,你怎麽舍得!你的良心不會痛嗎?”月餘川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戳了戳他的肩“控訴”他,糾結了一下到底還是照做。
“幾滴就夠了。”孟往連忙補了一句,又覺得好笑。
幾滴指尖血落下,陣印将鮮血吸納,亮白光芒鍍上了淺桃,霎時風卷雲湧。詭秘的氣流盤旋,一股股魂息穿透濃煙從葬坑的方向朝他們湧來,餓鬼随魂息而動,疾疾追逐。
他們面對面站着,長發飛揚,孟往繼續掐訣,半眯了眼低聲快速道:“此陣名喚‘引魂生’,一時不好解釋。現在餓鬼會朝我們殺過來,在此之前,你必須回憶起一個夢,快想!”
夢!?
月餘川想都不用想,他本極陽無夢之人,僅有的一個夢還是晤虞靠着靈魂賭約換來的。雖然夢的土壤貧瘠,但好歹是有的!
他腦海中憶起那個無邊幻夢——輕煙缭繞,紅蓮霧生,長衣祭服,銅鏡腰鈴,石珠五彩,有人獨立蓮臺,光明而靜美。
還有那句話——大行祭壇,來迎我。
“想起了,然後呢?”他如墜雲霧,糊裏糊塗。
魂息繞近,餓鬼追逐過半,嘶鳴貫耳。孟往又變換了幾個手勢,淺桃巨陣間倏然立起衆多長鏡,只是鏡面照不清畫面,亮着淺白的光。
時間應該足夠的,他并不因餓鬼的逼近而焦躁,淡淡指揮道:
“說出來,細致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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