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引魂

引魂

說出來,細致點。

說出來!這能說出來!?

月餘川一口就要回絕,可是形勢緊迫,衆餓鬼正以迅雷之速朝他們殺來,由不得他拒絕。

且在結界破碎之後,餓鬼數目大增,許多原本隐藏着的也摻了進來。雖尚未交手,但這些餓鬼形如瘋狗,扭曲得不成樣子,比跟孟往相鬥之時強了不知多少倍,若要再鬥恐怕難纏。

為什麽突發了這些變故?他不知道,孟往也來不及跟他解釋。

這個名為“引魂生”的陣法已經吸納了他的血,孟往勢要功成,他若是不說,此陣斷然不成,後果還不知道是什麽;他若說,說什麽,全盤托出?要命……

只是說一個夢,這應該不是什麽難事,月餘川竟然在這種關鍵時候遲疑了,本以為此事穩操勝券的孟往耐心地又等了幾息時間,還是沒能等到月餘川的回答。

終是添了幾分慌亂,急聲催促:“你随便說一個,噩夢美夢都行,快點!”

月餘川總算澀着嗓子回了:“我夢見過我被厲鬼抓走了……”

引魂生的鏡面沒有任何反應,孟往咬着牙強抑火氣:“別扯謊!你到底說不說!”

魂息已迫近,餓鬼藍焰傾掩下來,編織起無路可逃的巨網。引魂生需要血主的舊時魂夢才能催動,張皇之下月餘川揪住自己的衣袖于千鈞一發之刻被逼豁了出去:“我夢見過一個人他讓我去見他。”

他說得過于簡略,總結得過于精辟,毫無細節,以至于言罷之後竟還剩了幾瞬時間。這次倒的确是真話,長鏡鏡面極快地幻化,光色斑駁陸離,如墜幽境。

時間一瞬流盡,遮天藍焰織成囚籠,如盯囊中之物的漫天紅眼明明滅滅,殺氣逼身。

引魂生陣法順着其中的經文咒印綻出淺桃光芒,陰陽颠倒,陽盛陰衰,光影層層疊疊,如蓮花般四散盛開,将陰邪之物通通滌蕩開去。

山風搖曳着木葉,飒飒作響,月餘川向四周掃了一眼,餓鬼皆已被驅逐除在外,從陣角凝起了淺桃色六芒結界将他們保護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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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看,這個陣法有這麽強的力量,應該是成了吧?但看孟往的臉色,頗有些一言難盡的味道,所以是……沒成?

強勁的風力蕩起漫天埃塵,孟往捂嘴咳了兩聲,稍過了片刻才冷靜了些,拽住他衣袖凜聲質問:“你在猶豫什麽?”

月餘川喉頭一哽,只想打個哈哈支吾過去,忙順了順他的頭發:“祖宗,我實在想不起來我有過什麽夢了,時間隔得太久,都忘得只剩灰了。”

忘了嗎?

孟往不大相信,若說是如今的人們,一時想不起來有過怎樣的夢境倒還正常,但上古陰陽混雜,比之如今有許多事都大不相同。夢屬陰,對于上古人來說實在是家常便飯,縱算不可能全都記得,也不至于全都忘了。

因此他才敢情急之下用這招引魂生,即使沒有征求得到月餘川的同意。

真奇怪,竟然連夢都記不得。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在孟往狐疑的注視之下,月餘川心虛得緊,不敢放任他繼續想下去,連忙轉移話題。

這一方結界堅實,他們暫且安全,孟往走到一邊靠着一棵樹坐下來,月餘川也跟過來在他身邊坐下等他。他細細感受了一番周遭的氣息變化,自己的魂息已經被完全毀去了。

“息宿得了我的魂息,就封在方才葬坑的那個結界中,并且憑借着亂葬崗的死屍之氣來煉氣,想要擴增魂息。至于目的,必定是想借魂息來對付我。”

他解釋的不完全,月餘川自己理了理,便開始發問:“餓鬼盤踞于此,也是因為你的魂息?你這麽受歡迎?連鬼都不放過你?”

“你懂什麽?”孟往拿胳膊肘頂了他一下,悠悠道,“雖然都是鬼,都屬陰,但這個程度也是有差別的。”

月餘川憑借着出色的理解能力,摸了摸下巴點頭推測:“哦,就是說你陰重呗,陰重到其他的鬼都羨慕?都觊觎?都瘋狂?陰重到這種程度,不就跟你師兄一模一——”

孟往緊急捂他的嘴,辯解道:“我可不是這個意思,幽冥之事很複雜的,我師兄極陰之體,生前就容易招陰。我可不是,我只是單純的陰重,是化鬼之後才這樣的。”

月餘川将信将疑,孟往也不敢再由着他繼續想下去,連忙往下解釋引魂生的事:“息宿設得一盤好局……”

按照常理,他發現自己的魂息流落在外,定是要想方設法收歸自己。要收回魂息必要抽魂,離體的魂魄才能夠被魂息感知到,之後便會自行回歸自己的主人。

但若是如此,翁醒坡盤踞的餓鬼更不可能放過他了。僅是他的魂息便能引得貪食的餓鬼癫狂至此,若是露了魂魄還不知道會引起怎樣的騷亂。奪魂魄的奪魂,奪鬼身的奪身,抽魂一招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用。

就算有月餘川的保護,這也不是上策。

但若是不抽魂,便不能将魂息收回,将來若是因此被有心之人利用,他擔不起,也不敢放任不管。

如此,算是兩難。

更何況,翁醒坡是因為有死魂靈出沒才将他吸引了過來,可見息宿故意要誘他入局,還順道想着借刀殺人,将餓鬼狠狠利用了一番。

很好的手段,可惜算漏了。

他不能容忍它流落在外,但也不是一定要收回,因此可以選擇将它毀去。只是靈魂的氣息而已,又不是魂魄,毀了也就毀了。

息宿當然也能想到這裏,但卻沒有在乎這些,是因為息宿知曉他晤虞的身份,極陰的魂息要想被毀去,除了極陽,便只有被加持過的烈陽才能辦到。

息宿只是算漏了月餘川。

月餘川不是剛好陽重麽,一切恰到好處。

他将這些講給月餘川聽,自然省去了月餘川不該聽的。月餘川琢磨了一會兒,只覺得這個解釋還不完整,等着孟往接着說,可孟往又故意頓住了。

勾得人心癢,他只好開口詢問:“那你要我的血做什麽?”

還有……非要一個夢?

這只是一個簡單的詢問,應該是很好作答的,但孟往遲疑了。他擡手輕撩了一下頭發,眸子已經重新僞裝成了墨色,流轉的眸華竟展露出輕微的惋惜。

“好歹是人家費心費力煉了這麽久的,直接提取的魂息又沒有這麽精粹,直接毀去未免可惜。”

所以,他并不想毀去。

想給另一個人……

只是陰陽相克,非得靠些方法才能将魂息渡給他,融進骨血。這才想起了引魂生這樣的陣法,若說月餘川這樣的烈陽之人有什麽沾陰的,必定是生前舊夢。

引魂生一方面能夠加持他的陽氣來抵禦追逐魂息而殺來的餓鬼,一方面又可以引着魂息融入魂夢,進而長留于他。

明明只要他好好配合,詳細說出一個舊夢就可以了。

可他偏忘了,也不知道是忘了,還是不願意。

最後倒是說了一個舊夢,只是過于簡略單薄,不作數的。反正已經過了時機,魂息沒能融進魂夢,便被引魂生加持過的陽氣徹底毀去了,也來不及了。

枉費了自己這麽辛苦地結陣,和一番美意。

鬼門衆生求都求不來的東西,自己都這麽主動地送過來了,他竟然還不收,不知好歹。

……

月餘川叼了根草,聽罷也是無奈。若說息宿打得一手好算盤,那麽孟往也是,若是能将魂息渡過來,壞事便不壞了,美事也美了。

只是……息宿算漏了他,孟往也算漏了他。

極陽的力量根本不需要加持便足以将魂息毀去,但孟往不知他,只當他是單純的陽重,也不知他根本沒有魂夢。

也不曾想,極陽的體質竟帶來了這樣的困境。他只有一個夢,在這個局面裏,這個有關晤虞的舊夢和孟往的魂息,只能選擇一個。

但那時形勢危急,他尚不知緣由,不知孟往有這樣的想法,不知這裏隐藏着一個選擇。

如今得知,心中似有萬千螞蟻爬過,癢得難受,撓得心慌。

“若得了魂息,有什麽好處?”他按住孟往的手,禁不住好奇。

孟往側頭瞄了他一眼,一下抽回手,笑罵他:“反正都沒得到,不告訴你了,是個沒福氣的。”

他也無奈,孟往好不容易送一份大禮,還收不上。

魂息已毀,引魂生的結界卻還未破,被蕩開的餓鬼失了追逐已久的美味,在結界之外飄忽游離,哀嚎不已。

翁醒坡一行目的已成,他們二人都沒有要起身離開的意思,各懷所思。月色斑駁,濃郁的樹影婆娑。

“那個孩子是誰?”孟往突然問。

“孩子?哪個?”

“引魂生的長鏡裏幻化出來的。”

雖然魂息沒渡成功,但因着月餘川最後勉強說出了一個夢的梗概,長鏡還是有細微的幻化。引魂生的長鏡會幻化映照出敘述人講出的那個夢,但那個不具體的夢過于破碎了,似真似幻,一閃而逝。

月餘川默了半晌,如實回他:“是我。”

“你?”

“嗯,小時候。”

很奇怪,竟然是月餘川,那一閃而逝的幻景,那個兒時便已經生得出色的孩子,竟然給他一種從心底湧上來的熟悉感。

像是自己身臨其境過一般,但分明……又那麽陌生,那麽遙遠。

微妙得不可思議。

“怎麽了?”感受到他的異樣,月餘川詢問,彎了彎唇角,“你以為是誰?”

“不怎麽。”孟往輕笑了一聲,微挑了眉,調整了一下坐姿側坐着,擡手勾着他下颌,仔細欣賞了一番,“玉雪可愛極了,我還以為……那是個女孩子。”

“女孩子?”月餘川被他氣笑了,握住一截皓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拉,将人帶進了懷裏,低聲道,“兒時是雌雄莫辨了些,不過現在長開了。”

容貌的問題好說,但還要強調一個他十分在意的問題,在他耳邊低語磨道:

“你最好,別拿我當孩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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