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鴻門

鴻門

“你們在銮監衛設宴？我去合不合适？”

“怎麽不合适，他們請你，你就去好了，沒事。”

天庭衆人在人間銮監衛幽境宴請他，但銮監衛畢竟處理公務的地方，他總覺得不合适。

雖然是在人間，但鬼神設駐地都不會跟凡人搶地盤，而是設下秘境。一入銮監衛幽境，瓊樓玉宇，妙廊宮苑，好一副仙家風範。

雖然還沒到設宴的地方，但他已經料想到了見面後的沖突和訝異。應該所有人都對晤虞這個人物的容顏感興趣吧，不過沒關系，反正這張臉不會讓人失望就對了。況且他也對紫薇星君的身份抱有同樣濃烈的興趣。

經過雲霧長廊，月餘川帶着他漸漸近了宴廳，在殿門邊恭候他們的仙侍見他們到了，拂了一禮就要進殿禀報，月餘川卻突然打了個手勢攔住他。

擡手為孟往理了理鬓發，在殿門邊低聲寬慰他：“不緊張。”孟往好笑地一挑眉，促狹道：“我不緊張，可我怎麽覺得，你比較緊張？”

月餘川悶咳一聲，揮手讓小侍進殿去禀。小仙侍轉進正廳，朝衆人拂禮，淺聲道：“衆位大人，上仙和主事大人到了。”

衆人哪裏需要他禀，見他一進來便知他們二人到了，齊刷刷将目光彙聚在殿門口，只等孟往一進門便能捕捉個一清二楚。

小侍通禀之後他們二人卻沒有立刻進門，将衆人白白晾在宴廳，不知還在殿門外嘀嘀咕咕什麽。

衆人只是微妙而安靜地再等了片刻，才終于在殿門瞥見一襲袍角。

一雙玉人并肩走進殿，衆人将注意力集中在其中一位陌生男子，但見——

身着一襲帝釋青長袍，鎏錦滾邊，單肩搭着白羽狐絨；衣袖盤着淺雲色流紋，下擺繡着大幅荼蘼銀花；玉帶收腰，綴着九秋木楓宮鈴，宮鈴內藏着古烏香丸，鈴底又曳着半翅流蘇。

白色長發佩着幾點濯玉發扣，右耳戴着冷銀耳鏈，長鏈向上夾至耳骨，從耳垂向下墜至半頸，錯落而清矜。

幽綠的眸子沉若止水，含着涼意，內斂而藏鋒；皮膚很白，這種白像凝着不化的霜，透過厲鬼的陰煞之氣；容色無瑕，仿佛是被精雕細琢過一般，美到極點，便是美得不真切。

清風垂露，寒香飄渺，仙宮雲氣袅繞，不濃厚，加諸于他又添了幾分朦胧柔美。不需要一颦一笑，只是站在那裏，便足夠引人意亂了。

地府雙花，鬼中荼蘼，他不動聲色地将整座大殿掃視了一遍，掃視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咣”地一聲，一只酒盞滑落，他微翹了翹唇角，眼角眉梢蘊着淺淡的笑意，好心道：“星君，你的酒杯掉了。”

有小仙侍将滑落的酒盞撿起，重新給他換了一盞。“……多謝提醒。”紫薇星君略顯僵硬地謝過他，

是他失态了，但他不是為孟往的姿容所傾倒，着迷到了拿不住酒杯的地步。而是……像，的确太像了，不管是不是陰命大祭司，這張臉都足夠令他心悸了。

但好在那樣的眼神，那種毫不掩飾的探究和陌生神色，跟他的師父完全不同。

孟往維持着應有的禮數，在月餘川的介紹下跟衆人一一打了照面，将心頭一點興味掩藏好。

他錯了，他根本猜不出來紫薇星君是誰。除了章以耽，在場的對他來說都是陌生的臉龐，也包括紫薇星君。

直到那只掉落的酒杯，在場的哪個不是心性平穩的，絕不可能因為美色而失态，只可能是被故人容顏所震懾。故而他才能準确從人堆裏挑出紫薇星君，谑笑地打個招呼。

但紫薇星君的容顏他并不熟悉，原來這世上，這天庭之中，也有着換顏之事。有趣，實在有趣。

“這位是莫司上護法。”上章指了指身側的男子給他引見。

莫司？阿修羅的上護法竟也來了？

既然是在仙家秘境，自然不用再僞飾形貌，瞳色發色都恢複成本來的樣子。他好奇地看過去，跟莫司各自禮貌地問好。

看得出，莫司也是冷酷的性子，暗紫色長發，沒有多餘的神色和表情，不冷不熱的，應該不太好說話。

寒暄完了，衆人入座，月餘川拉着他坐到自己身邊，于衆目睽睽之下貼心地給他夾了一筷子菜送至他唇邊，低聲道：“這個好吃，你多吃點。”

孟往一愣，也沒想到月餘川如此放肆，絲毫不避諱，側眸詢問地看他，月餘川極輕微地點點頭，他才飯來張口。

“怎麽樣？”月餘川亮晶晶的眸子閃了閃，期待地問他。

“嗯，好吃。”

他笑着點點頭，眼角餘光将衆人的反應盡數收去，重光安安靜靜地吃自個兒的；紫薇星君喝着酒，偶爾擡眸瞥他一眼；莫司也不吃東西也不喝酒，只是盯着地面看，仿佛是在出神；章以耽……單手托腮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們看。

在月餘川的聲張作勢下，他們也算是平心靜氣地吃完了一頓飯。等吃得差不多了，小侍撤下仙馔，他們終于能夠開始談正事。

……

紫薇星君并未當衆坦明孟往的确跟晤虞有着同樣的容貌，但在場都是通透之人，憑紫薇方才掉落酒杯一事便已經心知肚明。

“我知道諸位對我的身份有懷疑，不過這個容易解釋。”孟往直奔主題，不疾不徐道，“鬼門之事複雜，難免有超乎想象的。”

說着便将才跟月餘川解釋過一遍的緣由又闡述了一遍，月餘川時不時插兩句嘴附和。

等他解釋完，重光忍不住确認道：“孟大人，你所說十八獄骨釘毀了你的骨相容貌，後來你便引了陰命大祭司的魂息來參與塑鬼身，雖然可以解釋，但是我們怎麽能确認這一切都是真的？”

孟往輕笑，語氣平靜：“我沒有什麽證據，只有這個解釋。清者自清，信不信全憑各位自主。”

重光說得是，雖然他這一套說辭解釋得完美，但畢竟口說無憑，他也并非清者自清，只能盡力圓過去。

月餘川是本能地相信他，可在場的其他人不行，尤其這件事還關乎天庭跟阿修羅的動向，影響他們的選擇，他們想要一個确切的答案。

“我倒有一個法子，斷不會有任何差池，可以證明孟大人的清白。”紫薇星君沖他笑了笑，“不知孟大人可願一試？”

孟往極輕微地眯了眯眼，心念緊了緊。不等他回答，紫薇星君招了一位仙官，附耳幾句，那仙官得令後退下，不多時便引了一位白須白髯的老者前來。

月餘川臉色一凝，頗具訝色，随衆人一同起身相迎。這個老者應該頗具地位，極受崇敬，孟往暗道不好，他或許知道這個老者是誰——宗正老人。

老者須發皆白，面容卻不顯老态，精神奕奕，甫一進殿便從衆人中捕捉到月餘川的身影，接着一眼留意到了他身邊的孟往，仔細打量一番，滿意地不停點頭。

“小少……”少帝兩字還沒說完，意識到不對連忙改口，“小少主，老夫閉關已久，你我許久不見，沒想到已經抱得美人歸了？”

月餘川悶咳一聲，偏頭瞥了瞥滿臉一言難盡之色的孟往，連忙轉移話題：“老頭兒，你不是忙得很嗎？請都請不動，怎麽今天有空到人間來赴宴？”

“閉關的事，哪有你的事來得重要？我自然要來瞧上一瞧。”

孟往在月餘川身側将他們的對話盡數聽了去，一個潇灑不羁的月老，一個滿嘴胡話的老頑童，難怪能成忘年交。

“紫薇！”老者朝紫薇星君喊了聲，将他招了過來，“誰要驗骨？是你們小上仙身邊的鬼門美人嗎？”

“是，事關重大，請前輩明鑒。”

驗骨……真的是宗正老人？！

傳聞天庭有位天機老者，悉知天下根骨血脈，再加上他仙法獨特，可以融入各種骨血經絡之中，因此具有一種獨一無二的秘術——驗骨。

在他手下，不管是什麽體質，具有怎樣的根骨，就沒有驗不出來的。但他聽說宗正老人已經閉關多年，無人能夠請動他出山，因此心中雖然畏懼，但也勉強放心。

孟往斂好眸中陰鸷看了紫薇星君一眼，竟真有本事請到宗正老人來驗？箭在弦上，宗正老人都已經被請過來了，他若不同意便是心虛，如今已經由不得他。

他不悅，收拾好心情強迫自己冷靜，朝衆人拱拱手，道：“我理解諸位心切，不過根骨也算個人隐私，未經得我同意便擅自主張，未免過于欺人了。”

紫薇星君端了杯酒敬他，笑道：“孟大人消消氣，此事又不強求，願則願，不願則不願，有什麽欺人的？”

他雖然如是說，可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若真執意不驗，還不是照樣落人口實。

孟往心一橫，決定在此之前為自己謀得最大的利益，正色道：“我可以驗，不過既然事關清譽，又是天庭主張驗骨的，我若不是，還請諸位上報，要元帝陛下親自昭告天下，我不是晤虞。”

“這是自然。”重光允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