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豔驚
豔驚
“仙音樓歆兒得珍珠九百七十二顆。”
“缪若樓茗冬得珍珠九百六十九顆。”
……
漸漸接近了最後,身處九樓雅間的逍遙神仙月某和財神爺周某還不知道孟往已經成了鍋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這個也挺不錯的,就投……五顆珍珠吧。”
“不行,你只能給阿爾拉投十顆,其他的一概不投!”月餘川連忙攔住他,這一顆珍珠都能換成好多錢了,月餘川不免開始肉痛。
“我總要給我自己樓裏的人投吧,別攔我,你用的還是我的錢呢!”
現在已經是倒數第二個節目的投珍珠環節了,兩個人還在扯皮。一邊喝着美酒,一邊迎接最後一個節目,然後應該大大方方地給出十顆珍珠,若是不出意外,阿爾拉拿個幼都第一妓,最後風風光光地讓孟往去挑禮物。
簡直完美!
唱票人清點完最後的得數,高聲唱道:“缪若樓蘭芳得珍珠數八百九十七顆。”
“請最後一位,醉夢樓阿爾拉。”
等了這麽久終于等到了最後,月餘川跟周玄朗皆是正了正坐姿,朝舞臺的方向看去。隔了須臾,卻不見有人登場。
場中再一次響起提醒聲,“請醉夢樓阿爾拉登場!”
樓中漸漸起了喧鬧,但仍舊不見人……
“怎麽回事?難道出了意外?”周玄朗蹙眉。
“應該不至于吧,他在那邊的,能出什麽事?”月餘川雖然也心生不妙之感,但事已至此,現在過去查看情況已經來不及了,只得逼着自己将不安的感覺壓制住,端起酒杯來慢慢喝了一口,目光緊緊盯住舞臺不放。
“公子們請稍等,阿爾拉馬上就好!稍安勿躁。”醉夢樓的侍從們連連安慰,要穩住客人們。
“怎麽回事!”“人呢!”“沒人?小爺我可還等着最終結果呢,直接跳過吧!”“……”
喧嚣漸漸大了,眼見就要穩不住,忽地起了幾下鼙鼓聲,将衆人的注意力吸引了,整個醉夢樓倏然寂靜。
一道道白绫素幔從天而降,宛如倒挂的白龍,輕軟地飄開,垂落。悅耳的音樂響起,不是西域的音樂,反而是慢板的中原雅樂。
終于有人姍姍來遲,一襲紅衣,撥雲見日般出現,位于舞臺中央。但重重的白練從樓頂直直垂挂至舞臺,随着徐徐縷縷的香風飄動,将中央的人虛虛遮掩了,盡無真切,猶抱琵琶半遮面。
半透半露的白紗飄舞,紅衣的美人風姿綽約,随音樂起舞。帶起的輕風拂動身邊的白紗,隐隐約約透出自己,愈發惹人遐思,勾人心動。
紅衣獵獵如火,絕美的容顏偶爾展露,挑好角度的人剛想一窺真容,卻又發現美人面上還掩着暗金流蘇面簾,眉心一點朱砂,将那如玉的容顏襯得尤為的神秘和精致。
萬裏白中一抹紅,環佩叮當,在素淨如雪的舞臺間風情萬種。他應該是沒有笑的,即使是這樣,冷傲得從衆多谄媚嬌豔的美人中脫穎而出。
音樂寧靜和緩,他舞姿也慢,鼙鼓聲聲突圍,平添點點肅殺。仿佛是千裏冰封的戰場間曳動的影,殺伐铿锵又清冷寥落。冶豔的紅和冷淡的雪在他身上毫不違和,眉目如畫,眼底透露出清寒的幽魅之色,錯雜之間惹人情亂。
飛天之姿,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衣袂翻飛間玉蕊香含,挽着的紅綢蹁跹。剎那間離奇地天飄細羽,秋霜滿地,輕霧缭繞,如夢如幻如泡影,漫天寂寥之色,唯有這麽一抹秾華而已。
飄逸若流風回雪,皎然若庭間閉月,琉璃世界,紅衣白雪。
一舞終了,樂聲鼓聲漸漸散去,落入一片岑寂。勾起一片癡心的美人恁無情,毫不撫慰衆人心,徑直甩袖遠去,只留下身後一片挽留與扔來的一地鮮花和珍珠。
……
月餘川還在咳嗽,他剛咽下一口美酒,便瞥見了翩翩白紗間的紅衣美人,一口酒便将他嗆了個半死。
白紗半透,像霧氣一般氤氲開來,朦胧而華美,蓮花瓣般飄舞。他只一眼,便認得出那是誰。他頭一次見孟往打扮得這般妖美,竟也是能撐起來的,相見了太多次,舊情正濃,一舞又傾心,仿佛是在他心尖上跳舞。
恰似輕鴻掠過湖面,踏過心中萬丈雪泥。
孟往擅舞他是知道的,這是他第二次見孟往跳舞了,上一次在巫穆柯,孟往跳祭舞,一樣迷人心竅,所謂“鬼”迷心竅。
整樓的喧嚣陶醉之聲,他愈發感到不樂,孟往親自上場,斷然是阿爾拉那邊出了事,情急之下不得不如此。但他仍舊難以釋懷,一眼萬年之姿,不可他人窺。他對孟往要有絕對的占有權,只想将人藏起來,不允許任何人觊觎。
他是人的守護者,破天荒地生了逆心,頭一次那麽想将其他人的眼珠挖出來再塞進嘴裏,将他們的聲音全都堵回去。
周玄朗已經交付了十顆珍珠,一言難盡地瞥了他一眼,道:“要拿個頭籌,應該是……沒有什麽問題的。”
唱票人馬不停蹄地清點珍珠,在一派熱火朝天中終于清點完畢,高聲道:“醉夢樓阿爾拉得珍珠數一千八百九十五顆!”樓中又是一派熱烈,氣氛再一次走向頂峰。
……
重回後臺的孟往已經換下了紅衣,做回了早間的那身黑金西域打扮。一會兒的“博君顏”環節該輪到他親自挑選自己的酬勞禮物。
這短短時間之內,急火攻心之下還要換裝,還要思考舞曲,還要演繹得完美,可将他精力都榨幹了,疲乏得緊。從前可不知道自己竟這麽有豔驚四座的天賦。
他也不想見人,不想露面,只好投機取巧,想了這麽個招兒,用白練遮身,漫天飛舞白羽。再用一些中看不中用的道法,給舞臺鋪上一層寒霜,氤氲開一陣輕霧,靠一些氛圍感。
但不管怎麽說,心有餘悸,他再也不想重來。
他收拾好自己,掩上黑色面紗,丁媽媽便帶着肉眼可見的熱情來請他了,要他重回舞臺去接受第一的盛名。他緩步過去,一路上的其他妓子投來豔羨的目光。
那些垂挂的白紗素幔還在,他索性也不走出去,仍舊靜立在紗幔之間,隐匿了容顏。紗幔并不厚重,偶爾吹來的清風将其舞動,透出朝顏節中冷而誘人的第一美人。
丁媽媽主持着這一場熱鬧,他只是冷眼看着一派璀璨。等終于差不多了,丁媽媽主持着“博君顏”這個最終環節的開始,要博美人一笑的公子哥們紛紛抛出了自己的橄榄枝。
“願出良田十畝。”“白銀千兩!”“那我出黃金五百!”
“我出美宅五處!”“我出……”
孟往不為所動,但這京都的富貴着實令他吃了一驚,竟這般不吝惜,一擲千金啊。
衆人無法自拔,由他攪起的翻天氣氛仍在發酵,他還在等真正吸引他的東西出現,一點一點聽過去,忽然一聲——“六散珍串”。
他心下一凝,四合寶珠應該不會被直接點明,故而要包裝一番,這六散珍串跟四合寶珠的名字倒挺對應,想來是這一件。
自己想要的東西既然已經出現,他也送了一口氣,淡笑着将其餘的禮物一一聽過去,也讓他瞧瞧這些人間的貴家子弟為了博美人歡心都出得起什麽價錢。
五樓以上的客官都待在自己的雅間裏,每個雅間也都配有一名小侍專門來傳話報話,可以不必露出自己的聲音,不必暴露身份。
“合浦珍珠十八鬥。”“獨山玉如意一柄。”“蒲州桑落酒一窖。”
……
“獻詞一首,名為《一斛珠》。”
獻詞一首?!
竟然有人不送黃白之物,也不送美酒折扇等趣物,單單來獻一首詞?這是風雅還是摳搜?樓中又起了一派吵鬧熱烈之聲。
孟往心念一動,不禁擡眸向九樓望去,無奈那些輕紗将他遮掩的同時也阻礙了視線。
但他記得,月餘川今天跟他講解博君顏的時候,提到了博君顏的起源,正是某位拔得頭籌的女子挑選禮物,選擇的禮物正是一斛南珠。
一斛珠。
雅間外傳音的小侍高聲念起來,将聲音傳得老遠,傳到醉夢樓的每一個角落:
“紅藥春深。銀漢滿天星長問,竹客當歸水雲身。君影垂憐,合歡欲斷魂。風留舊絮應逃卻,玉蕊成陣飄香雪,椒月見天思故人。一枕槐夢,相思意已深。”
他細細聽,慢慢品,忍不住翹了翹唇角,莞爾一笑。真好個相思之詞,柔情蜜意,竟在這樣談得上盛大的時候,以這種形式徐徐道出,作為博君顏的禮物,博君一笑。
大膽又直白,但偏偏,無人能奈他何。現在,此刻,醉夢樓中除了他們之外的每一個人都成了他們感情的見證者,不知不覺。不解也好,懵懂也罷,每一個人不明就裏,而他站在華堂之上欣然接受了有情人的饋贈。
念詞的小侍聲音洪亮但普通,不及月餘川的音色那般低醇好聽,但不管怎樣,這詞啊,這韻啊,都入了心。如泉流一般漫延、湧動、汩汩不竭。
月餘川倒是,極有心的,從來都是。一如既往的浪漫雅致,不曾改變的溫柔,坦坦蕩蕩的愛,簡直讓人難以拒絕,他對人的專注是一種迷人的欣喜。
有誰會拒絕動情的神呢,地獄的花也不能。
一枕槐夢,相思意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