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公允

公允

“尊上啊尊上！”游傾還是照例來禀報天陲野所有的動向，但最近麽，主要的動向都集中在了輪回境一帶。

“尊上，孟大人殺瘋了！”游傾咋咋呼呼，嚷嚷道，“孟大人在南山輪回境外邊布下了殺生盤，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來誰殺誰，神來殺神鬼來殺鬼。”

正在翻閱一本折子的月餘川動了動眉頭，若有所思。

殺生盤是公認的鬼界邪法，所有上古的親歷者沒有不忌憚的，孟往竟然公然使用殺生盤。

從前，他并不知道孟往是擁有殺生盤的，是在錯覺山一戰的最後時刻，孟往被凡人的封殺大陣所逼，企圖在人間布下殺生盤。是那時他才知道孟往有着殺生盤作為籌碼，但那畢竟是一種邪惡的籌碼。

殺生盤的威力自不必說，但要煉成也要耗費大量時間和心力，孟往斷然不是臨時煉成的，恐怕在鬼界的這麽多年早就将其煉好了，以備不時之需，若有犯者，他随時都可以大開殺戒，但也絕不會輕易使用。

孟往分明是十分懼怕殺生盤的，這也是燕煌之戰留下的後遺症，可為了自保和活命，又不得不倚仗殺生盤。

考慮到輪回境如今的困境，他沉吟道：“輪回境易守難攻，是南山中的一處秘境，南山本就遍布機關陣法，非通曉道法者不可近，可縱算如此，有冥府轉輪王和阿修羅兩方勢力的強攻，要把守也還是……”

太難太難了……

所以孟往沒得選，殺生盤是最好的利器，不能将敵方完全擊垮，但至少可以拖延時間。

只是殺生盤一出，受人譴責也是必不可免。

……

他盯着那本折子一動不動，以至于像是在出神，游傾疑惑地瞥了折子一眼，大概瞥清了內容，上面是天庭衆神要對輪回境作何處理的讨論。

游傾放低聲音道：“尊上，天庭那群仙君們又彈劾您了，您對天庭宣戰輪回境一事持反對意見，也一直阻撓，故而天庭遲遲未做出最終決定。如今孟大人未死的消息已經人盡皆知，他們便覺得您徇私，紛紛彈劾您呢。”

內部消息稱，除了辦公以外，天庭衆神還有以下幾大愛好：閉關、養老和彈劾少帝。

作為天庭的代表性和統治性人物，月餘川的一言一行都格外受到關注，偏偏他又是個玩心重不拘禮法的，受到彈劾也不足為奇。時間長了，大家便也将彈劾少帝當成了一種樂趣，衆人彈劾他彈劾慣了，宮旭給他擋壓力也擋麻了，而他自己浪也浪慣了。

以至于就這樣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不過他們彈劾他們的，月餘川向來不怎麽在乎，反正又不能奈他何。但如今又有些不一樣，他阻止天庭對輪回境用兵，衆人又說他徇私，應該避嫌。

他正襟危坐：“此事應有公允。”

他說應有公允，是覺得事關輪回，便是事關天下，應該采用最妥當的處理方式。

但游傾不理解的是，在他的心目中，誰才是公允。

“尊上，冥府十殿轉輪王已經是公開的新任輪回之主了，輪回秩序有兩種，複生海與淚海也已經公開了。輪回的事屬下不懂，因此不敢妄議，但若真是孟大人錯了，真理在複生海一邊，您也會堅持這樣的公允嗎？”

聽游傾此言，月餘川卻沒多少糾結：“他執掌輪回百萬年來，死生有度，因果有序，這還不夠證明他的選擇嗎？”

“輪回宜守不宜變，他正是公允。”

知道孟往身份的人都說孟往選擇淚海孟婆湯的緣由是為了複仇，是對人族的挑釁，但他不覺得，若真要對人族不利，孟往根本就不會選擇他，不會賭下靈魂來指引自己。

從感情上，若是要他因着孟往的緣故而避嫌，對此事撒手不管，那是不可能的；而從公允上，他也會選擇孟往。

輪回的事，其實他也沒有參悟，不知道複生海和淚海之下的輪回分別有着怎樣的道理，因此他也跟游傾一樣不敢妄議。但換個角度說，時間會證明一切，既然孟往掌管的輪回這麽多年來不曾引起動亂，不也是一種證明嗎？

至于複生海，可永保記憶，也可保靈魂不滅，聽起來還不錯，但他總覺得哪裏有些奇怪。

但不管怎樣，曾經為人的時候，他用一生的時間來參透了晤虞，證明了晤虞的正确。而現在他也同樣會想辦法來參透孟往。

去參透那些從未宣之于口的話，這好像已經成了一種本能，他從骨子裏銘記晤虞的感召，因此也認為孟往是懷着無與倫比的遠見，來做了那個有關輪回的選擇。

身為大祭司時孟往提出了三族分界，衆人卻要三族混戰；化鬼之後他又構建了淚海之下的輪回理論和秩序，衆人卻要選擇複生海。

敢為天下先，卻與天下相悖，這仿佛也成了一個輪回，再一次詛咒在了孟往身上。

“你到底是什麽大思想家啊……”他回想所知的一切，忍不住呢喃。

從前他們二人是陰陽兩隔，隔着生與死的距離，因此他只能從晤虞被批駁千年的思想中一點一點地自己參悟。如今倒是好了，還是該找個機會直接去問孟往的。

但孟往想不想見他，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

孟往被人族火祭之後，又很快地墜入地獄了，從地獄中走出後便踏上了收歸輪回道的路。輪回道剛收下來，坐上了輪回司主事的位置，冥府中各個元鬼大族又掀起了反對他的大亂，落河之亂。

他也曾機緣巧合之下入過冥府，那段時間也聽了些事，據說落河之亂後孟往才算徹底穩坐高臺，手握大權，人人畏懼。但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孟往都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殺伐狠辣，有瘋魔之表。

時間太長了，百萬年冰冷的時光，漸漸也令人冷靜了，将一身的瘋氣慢慢褪去，才将這個絕望的人削成了衆人所知的這樣，無情、刻薄、狠厲……

而他觸碰到的那個既邪氣又可愛的、那個漫不經心地深情着的人，在再一次的毀滅之下也被殺死了，也再一次回到了曾經的瘋狂狀态。

漫天降着濛濛的霧，從窗外望遠，白茫茫一片……

“尊上。”游傾的聲音将他從沉湎的思緒中喚醒，“孟大人從離開城主府到現在，都半個月了，都沒問候您一句，或許是太忙了來不及。但天庭猶豫未決，未來完全有可能向輪回境宣戰，孟大人處境堪憂，還不知道能堅持到什麽時候，大人他為什麽不來……請您幫個忙？”

這應該是一個很好的問題，月餘川合上手中的折子，不回答，反問道：“你覺得，我有十足的把握能夠對抗天庭嗎？”

游傾搖頭：“您畢竟是天庭中人，再怎麽位高權重，也不能不顧念天庭的立場。”

“那便對了，他是不會來請一個敵人幫忙的。”

孟往本就多疑，如今更是疑心病重，簡直到了一種刻板的地步，就算他們之間各念舊情，但立場擺在那裏，就憑他天庭中人的身份，難免涉及到不一致的利益，孟往不可能完全信任他。

牽涉得太多，他們之間，已經不比從前了。

青檐下綴着搖搖的小風鈴，在蒼茫大霧中叮鈴清響，清脆而缥缈，跟那道寂寥的聲音一樣，無依無靠。

“他不會相信任何人了，自然……也包括我。”

“……”

游傾抿了抿唇，覺得不該跟他談這個傷人的話題，可轉念剛想轉移話題，又發現沒有其他話題好談，仿佛孟往的存在成了一種逃不開的劫，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

他只好繼續：“尊上，阿修羅那邊這次來的是右護法。”

月餘川一怔：“嗯？她來了？”

阿修羅掌權者有三位，分別稱上護法、左護法及右護法，可實際上，大小事宜都主要由上護法莫司和右護法操持。

傳聞左護法常年沉睡不醒，也無人知曉他沉睡的緣由，亦無人知曉他的身份和過往，神秘到了極點。

甚至有傳言說他曾經是孤魂野鬼，後來不知怎地得了仙緣，從鬼入了半神；也有人說他本來是正仙，不知怎地觸了天威，便被降了仙資，罰作了半神，并且魂魄受困沉睡不醒……

反正衆說紛纭，也沒個确切的。

……

一瞬怔愣之後月餘川又重新恢複了平靜，若有所思：“輪回境周邊遍布機關陣法，如今又出了殺生盤，非精通道法之人不可攻。她來，倒也合理。”

但，月餘川知道她有多麽精曉道法，也知道她有多麽擅長對付殺生盤。

這對孟往來說絕不是什麽好事，孟往選擇殺生盤來自保本就是末路之舉，沒有更多的籌碼，若是殺生盤被對付了過去，再要攻下輪回境可謂輕而易舉。

他将折子随手扔在桌面，道：“去給右護法遞個信，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