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外面雨下得很大，烏雲低壓壓地籠罩在別墅花園上空，夏季綻放的花朵都被渲染成陰郁的色調。
一窗之隔的室內卻燈火通明。
距離落地窗不遠的客廳處，一架名貴的三角鋼琴正發出生澀而又卡頓的聲音。
那是C大調音階，鋼琴入門課，菜鳥中的菜鳥才會練習這個。
林煥坐在鋼琴凳上，望着高檔烤漆琴面倒映出的自己，整個人都是懵圈的。
……什麽情況？
他記得自己已經二十三歲，兩年前從國際知名音樂學院鋼琴表演系畢業，之後便一直四處巡演。
出事的時候，他正在舞臺上演奏莫紮特的小星星變奏曲。
當他彈奏到第四段變奏時，舞臺突然因故塌陷。
他下意識地抓了一把琴鍵，随着刺耳的聲音傳出，他轟然下墜，并感覺到頭部一陣劇痛，之後便失去了意識。
而此刻，鋼琴倒映出來的他卻分明只有十歲左右的年紀，指尖彈奏的音階也與他的真實水平完全不符。
林煥冷靜地思考了兩秒，确定他不是重生。
他十歲那年已經參加過肖邦鋼琴比賽少年組，并且獲得了不錯的名次，絕對不是連音階都彈不明白的水平。而且他家裏很窮，上大學之前別說在三角鋼琴上演奏，他甚至連摸都沒摸過一下。
迷茫的空當，手指反應慢半拍，音階愈發卡頓難聽了。
林煥聽着心煩，索性停下來。
“少爺，請您再忍耐一下。”一道溫柔的女聲從身側傳來。
林煥順着聲音望去，看到一個年輕女人禮貌地對他微笑，耐心地說：“夫人承諾過，只要您今天彈完三遍C大調音階，就帶您去那家黑珍珠法式餐廳用餐。”
“……黑珍珠法式餐廳？”
“好像叫……Ferromo……什麽”
林煥下意識地說出一個他從來沒聽過的名字：“Ferromora。”
“是的。”年輕女人點了點頭，又哄道，“好了，現在我們來彈第三遍，好嗎少爺？”
林煥覺得此刻多說無益，于是緘口不言，雙手搭在黑白鍵上，面無表情地彈出C大調音階。
每一次觸鍵都精準利落，有如行雲流水。
“彈完了。”
“啊……好、好的！”年輕女人一臉訝然，語無倫次，“我這就跟夫人說，少爺今天進步真的十分……呃，十分驚人！”
別說她，就連守在門口、一向淡定的管家陳叔，此刻也露出瞠目結舌的表情！
林煥沒有理會他們的驚訝，也沒有解釋，只是轉頭問陳叔：“可以帶我回房間嗎？”
“好的，少爺。”
林煥從鋼琴凳上站起身，跟在陳叔身後，往別墅二樓走去。
沿着雕花旋轉樓梯上樓的過程中，林煥下意識地打量這間別墅。
敞闊的空間，極盡奢華的歐式裝修，純手工打造的擺件，質地極佳的地毯，每一件裝飾品都透露出價值連城的味道。在這樣的別墅裏，那架價值三百多萬的三角鋼琴也就顯得不足為奇了。
到了二樓，陳叔送他到房間，便主動離開。
林煥在屬于“自己”的屋子裏到處走了走，看到桌上有日記本，便随手翻開看了看。
日記本總共只記了兩頁，翻來覆去，寫滿了同一句話：那個叫許晏沉的雜種怎麽還不去死啊！
……許晏沉？
林煥盯着這三個字愣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自己這是穿書了！
他記得穿書之前，自己正在後臺準備演奏。
同樣在候場的小師妹跑過來，沒頭沒腦地跟他說：“師兄，我昨天看了一本耽美小說，裏面有個炮灰跟你同名同姓！”
林煥對這個不感興趣，但小師妹還是喋喋不休地繼續講述。
“書裏的林煥出生豪門，後來林氏撿到一個野孩子，名叫許宴沉。這個野孩子因為沒地方去，一直寄住在林家。
“林煥看許晏沉不順眼，從小到大都虐待他，後來還破壞了許晏沉和主角受的感情！
“許晏沉特別恨林煥，長大之後黑化成反派大佬，把林煥關進精神病院一點一點折磨到崩潰，甚至還收走了病房裏所有的尖銳物品，讓林煥求死不能，生不如死！
“師兄你猜最後那個林煥怎麽着了？”
林煥面無表情：“我不想猜，也不想知道。”
小師妹還是說了：“最後林煥只能玩命撞牆，撞得頭破血流，硬生生把自己給撞死了……特別特別慘！”
當時林煥不以為然。
誰知道後來舞臺出了事故，他竟然穿進這本小說裏，成了小師妹口中那個又壞又慘的炮灰……
林煥合上日記本，仰面倒在柔軟寬敞的大床上，望着陌生的天花板，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這都什麽爛劇情，還不如直接讓他死在舞臺上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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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煥整個下午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間裏，所以直到傍晚，他都沒有見過那個反派許晏沉。
臨近晚餐時間，陳叔過來敲門，按照林煥母親宋雅姿的吩咐，送他去市中心的Ferromora餐廳用餐。
從別墅到餐廳的路上，林煥一直在胡思亂想。
可他思緒很亂，隐約覺得腦海中存儲了很多模糊的記憶，可不論他怎麽努力嘗試，都無法辨析一二。
他猜測，那是小說裏的劇情，而他因為從來沒看過這本小說，所以始終摸不着頭腦。
這就有些難辦了。
他只知道故事的大概走向，卻摸不透原本的事件細節，這麽一來，他就很難想出該如何應對、如何保住自己一條小命。
胡思亂想間，車停了下來。
林煥下車，望着眼前格調雅致的法式餐廳，默默祈禱進去之後不要見到許晏沉。
可惜，老天就是故意跟他作對。
他一進門就看到坐在窗邊、衣着雍容華貴的女人在朝他招手。
幾乎同時，坐在宋雅姿對面的小男孩兒也回頭往門口這邊看過來，朝林煥露出一個讨好而又謹慎的笑容。
林煥腳步頓在餐廳門口，對上許晏沉的視線時，心裏不知怎麽産生一種異樣的情緒。
眼前的許晏沉，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或許是因為知曉小說的結局，林煥已經先入為主，在腦海中給許晏沉貼上了“反派”的标簽，并将這個名字與自己将來的慘死聯系在一起，所以在他的想象裏，許晏沉應該是個陰翳可怕的人。
可實際上，乖乖坐在那裏望着他笑的小男孩兒，看起來不過是五、六歲的年紀，稚嫩的臉蛋像白軟軟的面團，一雙大大的眼睛如水洗過的天空般幹淨單純，扇形雙眼皮裝飾着眼尾，漂亮得惹人心疼。
就是這樣可愛的孩子……将來會黑化成殘忍的反派大佬，那麽冷酷的對待他，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煥不論如何都覺得難以置信。
“煥煥，過來坐。”宋雅姿在叫他。
林煥回過神，忽略掉心中的複雜情緒，走到餐桌旁邊。
“你坐在沉沉旁邊，好不好？”宋雅姿說的是問句，但分明是命令的态度。
林煥低頭看了許晏沉一眼。
許晏沉也仰頭看他，但只和他對視了不到半秒，就匆匆移開視線低下頭，顯然是有些怕他。
林煥抿抿嘴唇，片刻後，用清澈的少年聲音對那個低着頭的小男孩說：“你往裏邊挪一下，或者讓我進去。”
聽到他開口，許晏沉猛地擡起頭，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裏閃過不可思議的驚喜，仿佛在無聲地問：是真的嗎？少爺真的不嫌棄我，願意和我坐在一起嗎？！
這樣的反應落在林煥眼裏，使得剛才被刻意忽略的異樣感覺又湧上了心頭。
這一次，林煥清楚地感知到了，那種令人煩躁的情緒既不是厭惡。也不是懼怕，倒更像是內疚。
雖然他知道按照書中的情節，自己遲早有一天要被許晏沉折磨致死，可至少在這一刻，面對眼前這個涉世未深的小男孩，他不太忍心去刻意傷害他。
林煥心裏很亂。
他垂了垂眼，見許晏沉一直愣着，不由自主用更加溫和的語氣再次開口：“你想坐在哪邊？”
許晏沉這才反應過來，騰地站起來，聲音小小地說：“我都可以，聽少爺的安排！”
林煥于是提議：“那你坐裏面。”
許晏沉很乖地點點頭，挪着小短腿，到裏面的位置。
可他個子太矮了，沒有人抱根本沒辦法坐到椅子上去。
他試了幾次都沒成功，可是也不急不鬧，更不敢求助于林煥，只是停下來，打算稍微歇幾秒鐘，攢足力氣自己再試一次。
林煥雖然心裏仍然矛盾不定，但也實在看不下去小崽子這幅可憐巴巴的卑微模樣。
他默默嘆一口氣，俯身抱住小小的許晏沉，将他抱到了座椅上。
許晏沉瞪着大眼睛看向他，在輕音樂飄然的餐廳裏，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對林煥說：“謝謝少爺，沉沉以後會記得，把外面的座位都留給少爺。”
林煥定在那裏，看了許晏沉一會兒。
他本來沒想解釋，可最後還是忍不住說：“我坐在外面并不是因為喜歡，是因為……這邊總有人走來走去，我怕他們會碰到你。”
……其實林煥說完就後悔了。
如果是二十三歲的他，是絕對不可能跟自己未來的仇人說這種話的！
可穿進書裏之後，他畢竟也才十歲，還是個憋不住話的小屁孩。
林煥很無奈。
他意識到，自己時而能控制自己的言行與想法，時而又不能。
這種不确定性，以及對于未來的惶恐，幾乎時刻糾纏着他的思緒。
林煥很難感覺到安全和安寧。
坐在許晏沉身邊的每一秒鐘，他都保持着高度警惕，可同時又被這個小團子單純的外表所迷惑，陷于內疚的漩渦裏。
林煥覺得，如果自己再和這個小男孩兒相處下去，恐怕不用等到許晏沉長大黑化，他自己就會因為內心的矛盾拉扯而提前瘋掉。
他很想逃到一個沒有許晏沉的地方。
可是，當餐桌對面的宋雅姿問他：“煥煥，等會兒媽媽有事要忙，你可以帶沉沉回家嗎？”
林煥還是下意識地回答了：“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