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吃完飯從Ferromora出來,陳叔已經等在餐廳門口。
宋雅姿将兩個孩子交給管家照看,自己便匆匆離開。
雨還在下,雖然不像下午時那麽急,但也算不上是和風細雨。
陳叔撐了把寬敞的雨傘,分別将林煥和許晏沉帶到車上。
林煥坐在後排,司機座位的後面。
許晏沉站在車門外,遲疑着不知道該坐在哪裏,想挨着林煥,又怕惹人煩。
雨從車門處飄進來,細密的潮濕落在林煥臉上。
林煥見許晏沉猶猶豫豫,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便又退讓一步,視線點一點自己右手邊的位置說:“愣着幹什麽?上車啊。”
許晏沉受寵若驚,趕忙上車,在林煥身邊坐下來。
陳叔給他們關上車門,繞到駕駛室一側,收了雨傘上車。
擰動鑰匙準備回程時,陳叔忍不住透過後視鏡看了林煥小少爺一眼。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感覺……林小少爺對這個撿來的野孩子,好像突然和善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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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的別墅坐落在市中心以南的近郊。
之前林煥沒機會打量別墅全貌,此時一看,簡直驚嘆不已!
錯落有致的園林環繞着主樓建築,雖然林煥不懂園林設計,但也能看出這些植株絕非随意生長,而是出自名家的設計與栽培。
更令人賞心悅目的是,在環繞的綠林之間,竟然還藏着一方靜谧的湖泊。
那湖泊呈現出彎月形狀,此刻被迷蒙的細雨籠罩,湖面飄起一層淺淡的水霧,仿佛是世外仙境一般。
……這得是什麽樣的家庭啊?能把私人宅邸建得像中世紀的歐式皇宮一樣!
林煥到現在仍然不敢相信自己以後的生活條件會這麽好,有種仍在做夢的感覺。
兩扇雕花鐵門相對打開,迎接着林氏的小主人。
進了大門,要沿着一條筆直的車行道,穿過花園,才能抵達主樓。
陳叔開着車,往獨棟的方向行駛。
沉默了一路的林煥在這時突然開口,望着窗外的景色說:“陳叔,停一下車,我想下去走走。”
陳叔依言減速剎車,“好的少爺,那我給您撐傘。”
林煥看向他,擺擺手道:“不用,我自己撐傘就行,你送他回屋吧。”
“這……”陳叔有些為難。
雖說在自家花園裏一般不會出什麽事,但保護少爺是管家的職責所在,萬一有什麽差池,老爺和夫人問罪起來他實在擔待不起。
林煥不了解富貴人家這些條條框框。
在他貧窮了二十多年的認知裏,一個人在花園裏散步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了,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更不值得擔驚受怕。
沒等陳叔想出對策,林煥已經自顧自地開門下了車。
這會兒外面的雨已經小了,清涼的雨絲夾雜着一絲尚未散去的暑氣與悶熱,輕飄飄地落在林煥的臉上。
他聞着周圍草木和雨水混合的清香,終于感受到幾分難得的惬意和放松。
然而,這種放松只持續了短短的幾秒鐘……
伴随着一陣“吧嗒吧嗒”的腳步聲,一道稚嫩的童音從林煥身後傳來:“少爺,等一下沉沉撐傘!”
小孩子說話半清不楚的,但話裏的意思卻那麽直白又好懂。
林煥背對着許晏沉,沉默地抿了抿唇。
随後,他轉過身,低頭看向朝自己跑過來的小團子。
“你跟過來幹什麽?”林煥明知故問。
“少爺,撐傘!”許晏沉撐開那把對他而言過于龐大的雨傘,卻沒有交到林煥手裏,而是自己搖搖晃晃、笨拙地舉起雨傘,為林煥擋住不斷飄落的雨滴。
林煥十歲了,身高将近一米五。
許晏沉只到他胸口那麽高,為了給林煥撐傘,細瘦的手臂向上伸得筆直,因為雨傘太重,小手還不住地發抖。
林煥看着這樣的許晏沉,一顆心像是突然被什麽東西抓了一下似的,泛着細細密密的疼。
明知道這人長大以後會與自己不共戴天,可在這場夏季傍晚的細雨裏,林煥很難對他的善意不聞不問。
林煥還在糾結。
這時,陳叔跟了下來。
他頂着雨,望着一高一矮的兩個人,笑着說:“許小少爺心疼您,沒等我下車,就自己抓着傘跑下來了。”
這一句話像是往林煥的心上更添一把火。
林煥認命地閉了閉眼,随後低頭對上許晏沉的視線,說道:“雨傘給我。”
許晏沉和他對視,抿着嘴不吭聲,倔強地不肯交出雨傘。
林煥從許宴沉清澈的眼睛裏讀懂了他的意思,更是忍不住心軟。
他嘆了一口氣,認輸地向小團子解釋:“不是要趕你走。你太矮了,我來撐傘會好一些。”
許晏沉怔了一瞬,随即點點頭,乖乖把雨傘交到了林煥手上。
“少爺,”陳叔開口,“那你們先散散步,我回去取把傘,再過來找你們。”
林煥看着陳叔,輕輕搖了搖頭,“不必麻煩了陳叔,我帶他在園子裏随便走走,消消食,很快就回屋了。”
“那……”陳叔尚在猶豫。
而林煥已經轉身往一旁的石板小路上走去。
一方雨傘,像是潦草地隔開了外界,短暫地給林煥和許晏沉騰出了安靜相處的空間。
林煥照顧許宴沉的小短腿,每一步都行得緩慢。
無意之間,他眼角餘光瞥見沉沉的手臂上有水珠滑落,于是下意識地,雨傘又往他那邊傾斜了幾度。
陳叔望着兩個孩子慢慢走遠的背影,又看看那把越歪越明顯的雨傘,不禁笑着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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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許晏沉跟在身邊,林煥總是下意識地騰出精力照顧這個小不點,沒辦法很冷靜地去思考自己接下來究竟應該何去何從。
反正人生還長,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的功夫。
林煥很輕易地說服了自己,只關注當下,關注身邊這個非親非故的小家夥。
花園裏空氣很好,但地面被雨水覆蓋了一層薄膜,某些較為光滑的石板相較于周圍略顯濕滑。
林煥畢竟比許晏沉大幾歲,走路穩很多,即便腳下打滑也不至于摔倒。
但許晏沉明顯比他吃力,每往前走幾塊石板就會不小心趔趄一下。
到園子深處時,前方出現一個轉角,轉過彎再往前走不遠,應該就能回到那條通往別墅主樓的寬敞柏油路了。
就在這時,林煥腦海中突然清晰地閃過一個情節——
按照原書裏的劇情,許晏沉會在那個轉角摔倒。
他的眼角會被小路旁邊低矮的灌木枝丫紮傷,這道傷口很深,因為沒有及時得到妥善的處理,将會在未來的許多年裏給許晏沉留下一道明顯而又猙獰的疤痕。
他的傷口很疼,猩紅的血順着眼角留下來,像一道委屈的血淚。
可他忍着痛楚和委屈,愣是不敢哭出來,生怕惹得林煥讨厭。
然而,這樣的忍耐并沒能換來林煥一絲半毫的心疼。
書中的林煥在面對這個跌坐在泥土裏、被疼痛與鮮血折磨的可憐男孩時,只是冷漠地嗤笑,居高臨下地說了一聲:“廢物。”
在腦海裏過完這段情節的林煥:“……”
他不理解。
這原作者是不是有點為虐而虐了啊?
真的有人能面對一個無辜的小團子,冷酷絕情到這種地步嗎?
反正他不能。
林煥在距離拐角一米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低頭看向身邊的許晏沉。
許晏沉見他停下,自己也停下來,仰起小臉看着林煥,目光裏透出詢問的意思。
林煥對上許宴沉筆直清澈的視線,攥着雨傘的手指緊了又緊。
他很清楚自己此刻想怎麽做,也很清楚自己是打心底裏想要保護這個小朋友。
可他真的不确定,自己如果做出這種嚴重違反原文的行為,究竟會給許晏沉帶來什麽樣的影響,又會将他們二人之間的結局,引導向一個怎樣的方向……
沒有人能夠給他一個明确的答案,這一切的抉擇似乎都要靠他自己去猜、去賭。
林煥很糾結也很茫然。
他站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只覺得左右為難。
小團子和林煥對視着,似乎有什麽心事。
“怎麽了?”林煥主動詢問。
許宴沉猶豫了好久,最後才聲音軟軟地開口,小心翼翼、支支吾吾地問:“少爺,那個……他們都說,唔,都說我比你年紀小。那我以後可不可以叫你……我可以叫你‘哥哥’嗎?”
這回輪到林煥陷入猶豫了。
說起來,其實他們兩個人非親非故,沒有任何血緣關系。林家甚至也沒打算收養許宴沉,只不過是看他可憐,給他個地方住。
照道理來講,許宴沉沒有資格管他叫“哥哥”。
可是說不清為什麽,這一刻,林煥看着許宴沉那張稚嫩的臉龐,拒絕的話卻忽然說不出口。
“想叫就叫吧,”林煥硬邦邦地回答,說完又不好意思的找補了一句,“反正我們班裏的人也認我當大哥,也管我叫哥,沒什麽不行的。”
許宴沉似乎很開心聽到這樣的回答,仰着小臉叫了一聲:“哥哥!”
就是這兩個字,給林煥的心尖蒙上了一層厚重的責任感。
當哥哥的,怎麽可以眼睜睜地看着弟弟出事?
那麽違背良心的事情,林煥真的做不到!
他咬咬牙,終于下定決心,對許晏沉說道:“前面轉角的地方路面很滑,你拽緊我,別摔倒了。”
說完,他換一只手撐傘,把靠近許晏沉的那只手遞到了他面前。
許晏沉擡起小手,試探地觸碰了一下林煥的掌心,但很快又縮回去。
“好的哥哥。”許晏沉這樣回答。
話音落下,他垂下小手,緊緊揪住了林煥的衣角。
林煥:“……”
竟有點沒面子。
但他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麽,只能任由許晏沉抓着自己的衣服,繼續向前走去。
到了拐角處,林煥整個人都保持高度警惕,目光不着痕跡地落在許晏沉身上,幾乎時刻關注着這個小團子的狀态。
随着他們往前走,腳底下的青石板明顯越來越光滑了。
這些石板在細雨的浸潤之下,默默化身成了危險的來源。
林煥真的已經很謹慎了。
可就算他那麽小心謹慎,就算許晏沉已經用盡全力抓緊林煥的衣角,書裏寫到的情節到底還是發生了——
只見許晏沉腳底一滑,瘦瘦小小的身體失去重心,整個兒朝着灌木叢那邊栽過去!
林煥一瞬間心髒揪緊,大聲喊着:“小心!!!”
與此同時,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扔掉雨傘,沖過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樹枝,拼命保護許晏沉!
林煥掌心護着許晏沉的腦袋,把小團子緊緊抱在懷裏,可他自己卻順着那道失衡的力度,失控地朝灌木叢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