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次日,林煥跟父母聊了學鋼琴的想法。

宋雅姿表示反對,說彈琴頂多只能當個愛好,最重要的事還是好好學習,以後繼承林家的産業。

然而父親林玉濤的态度卻不盡相同。

他沒有急着否定,而是問林煥:“為什麽想走鋼琴專業路線?”

問到這個問題,林煥有不下一百種方式可以回答。

但他最終也只是選擇了最誠懇的一個答案,對林玉濤說:“因為真的很喜歡,彈鋼琴的時候很快樂,也希望将來我彈的音樂能給別人帶來快樂。”

林玉濤笑着搖了搖頭,“人這一輩子,不能只關心快樂不快樂。比快樂更重要的事,太多了。”

林煥心裏一涼,以為父親也不會支持他。

然而林玉濤感慨之後,話鋒一轉,又說:“既然你想試試,我也不反對。”

林煥望着父親,眼中燃起期待的光。

林玉濤向來不是只說空話的人,他既然說了不反對,就立刻打電話給兒子聯系了一位國際知名的鋼琴演奏家,約好了等林煥手臂的傷口痊愈,就開始帶他學習。

林煥很開心,連連給父親鞠躬道謝。

後來他從父親的書房離開,因為一時疏忽,沒有将房門關嚴。

他本來是為了平複雀躍的心情,所以才在書房門口停留了一會兒。

也恰恰就是這不到半分鐘的功夫,林煥聽到了父母的對話——

“為什麽要支持兒子學鋼琴啊?”宋雅姿率先發問,語氣裏盡是不滿,“你之前不是也說過,以後要讓他學商業管理,好接手家族的事業……”

“我什麽時候說過‘支持’他學鋼琴了?我只說‘不反對’。”林玉濤擦着打火機點了根煙,“小孩子嘛,總是叛逆的,父母越反對什麽,他就越想做什麽,還不如順其自然,等他那股熱乎勁兒過去,自己就不喜歡學了。”

“……你這麽說好像也有道理。”

林玉濤笑了一聲,“我當然有我的考量。何況你仔細想想,不論是林家還是宋家,往上數三代,不是從商就是從政,哪出過一個藝術家?我們兩個的孩子,能有藝術天賦那才是出了怪事。”

宋雅姿似乎被他的話安慰到了,聲音裏也添了幾分笑意,“還是你考慮的周到。你如果不解釋這些,我差點以為你反悔了,不想讓煥煥繼承家業了呢。”

“瞧瞧你說的是什麽話?我們就這麽一個寶貝兒子,林家的産業,我不留給煥煥還能留給誰?”

“就知道我們玉濤是個好父親,最疼兒子……”

林煥只聽到這裏,就主動離開了。

雖然無意間探知了父母的真實想法,但他并不覺得這有什麽關系。

也許原書裏,林家人确實缺少藝術天分,但現在他來了,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他并不是父親所說的那個沒有長性、而且很叛逆的十歲小孩。

他是已經死過一次的林煥,是從事鋼琴表演事業長達十八年的頂級鋼琴演奏家。

他就像一顆閃爍着光芒的種子,只要一片小小的土壤和幾分漫不經心的澆灌,便可以破土發芽、向陽而生。

這一點,林煥确信無疑。

————————

傍晚,林玉濤和宋雅姿有個酒宴要出席。

陳叔把他們送到一家私密性極佳的高檔會所,之後便奉命離開,回別墅去照顧林煥和許晏沉。

用過晚餐之後,林煥讓許晏沉先回自己房間。

許晏沉沒問為什麽,只是很聽話地照辦。

林煥把其他傭人也打發了,一樓客廳裏只留下他和陳叔兩個人。

他靠坐在沙發上,陳叔站在旁邊,躬身問道:“少爺,您單獨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嗯,”林煥點了點頭,“陳叔過來坐吧,我想跟你了解一些事。”

“關于什麽方面的?”

“關于沉沉。”

提到許晏沉,陳叔遲疑了幾秒。

林煥見狀,主動給雙方遞了個臺階:“沒關系的陳叔,如果不方便聊這個,我就不問了。”

“少爺誤會了,不是不方便,只是……”陳叔自嘲的笑了笑,“只是我知道的也不會比你多多少。不過少爺想知道什麽就問吧,能回答的我都盡力回答。”

林煥抓住這個機會,順勢請陳叔挨着自己坐下來,然後說道:“其實也不是要問什麽很細節的事情,只是想知道他被我們家收養之前,過得大概是什麽樣的日子。”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不過福利院的孩子麽,其實都不容易。雖然吃穿不用愁,但也就僅限于此了。”

“我聽沉沉說,老師教過他……不要翻垃圾桶。”

“哎……”陳叔嘆了口氣,有些感慨地說,“也正常,畢竟許小少爺是在路邊翻垃圾桶的時候被別人撿到的,後來被送去福利院,這才能躲過風吹雨淋,安安穩穩地混一口飯吃。”

林煥不忍心再問別的了,沉默許久,最後低聲說:“經歷過這樣的童年,還能活得那麽單純,這才是他很厲害的地方。”

聽到他這麽說,陳叔似乎是有些驚訝。

“少爺覺得……許小少爺是很單純的人?”

林煥看向陳叔,不解地反問:“陳叔覺得不是嗎?”

陳叔搖搖頭,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語重心長地說:

“少爺,雖然這話不應該由我這個沒文化的老管家來說,但我看着你從小長大,不希望少爺被欺騙。

“作為林家唯一的繼承人,少爺将來會遇到各色各樣的人——好的,壞的,表面很壞其實很好,或者表面善良其實惡毒的……遲早都會遇到。

“看一個人不能只看表面,更不能只看他在你面前的樣子,因為那很可能不是真實的。

“如果少爺真的很想了解許小少爺,改天我幫您安排,我們去他當時所在的福利院走一走,聽聽大家都怎麽說。”

陳叔說完站起身,找個合情合理的借口,适時地終止了這個話題。

雖然林煥沒有給出任何的回應,但他承認,陳叔這一番話,确實給他帶來了潛移默化的影響。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每當他再看到許晏沉那雙清澈而又單純的眼眸,林煥心裏都會産生一個質疑的念頭。

他反反複複地問自己:

這個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孩兒,這個始終坦誠、始終純粹的許晏沉,是真實的嗎?

微妙的是,從那次聊天之後,陳叔沒有再提過走訪福利院的事,仿佛那是一個沉于潭底的潘多拉魔盒,不應該輕易浮出水面。

林煥手臂上的傷好了以後,從早到晚忙于練琴,于是也有意識地将其他一切紛擾雜亂的念頭壓制下去,以免浪費不必要的時間。

舊事短暫地翻篇,只留下安靜的折痕,等待未來的某一天供人再次翻閱。

不知不覺間,林煥與許晏沉的相處已經步入了正軌。

林煥在威爾森國際學校讀小學。

他的學校距離許晏沉所在的幼兒園不遠,只隔了半個街道。

每天早上,陳叔送他們兩個一起上學。

晚上的時候,林煥放學了會先去幼兒園接弟弟,然後兩個人到幼兒園對面的甜品店裏吃點東西,等着陳叔開車來接。

許晏沉喜歡吃甜食,尤其喜歡提拉米蘇。

這是林煥和他相處了整整三個月以後才逐漸确定的。

起初,不論林煥給他買什麽,許晏沉都點頭,很開心地說好吃。

後來林煥發現,這個小團子只有吃提拉米蘇的時候,才會捧在手心裏,悶着頭一口氣吃完。而其他甜品,他吃到一半都會問問:哥哥要不要也嘗嘗我這個?

十一月份,許晏沉過生日。

林煥悄悄給他準備了一個很大的生日蛋糕,是提拉米蘇口味的。

那是許晏沉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給人給他過生日,而且還特意買了他最喜歡的蛋糕。

林煥永遠不會忘記,當時許晏沉小心翼翼地吹熄蠟燭,切開蛋糕一角時,連眼眶都是紅的。

他看着心酸,暗自發誓要一輩子對弟弟好,比現在更好,比任何人都更好。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林煥幾乎忘記了陳叔的提醒,同時也極少再用冷靜自持的靈魂去審視,自己認識的許晏沉到底是不是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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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許晏沉七歲之前,林煥的腦海中都沒有再出現過原書的情節。

有時候他會自嘲,心說“林煥”這個角色在書裏還真是沒什麽存在感……

但更多時候,林煥記不起這件事,只是沉浸在眼下的生活當中,努力地過好每一天。

兩年後,許晏沉到了上學的年紀。

雖然他是領養回來的孩子,但林家不差那點學費,自然也沒必要在教育方面厚此薄彼。

許晏沉也被安排到威爾森國際學校讀書。

他讀一年級,林煥讀六年級,這是他們學生時代為數不多的交集。

正式開學前一天,林煥正在給許晏沉裝書包。

當他把橡皮擦和直尺裝進筆袋裏時,突然久違地感知到了原書的劇情——

許晏沉會在開學第一天跟班上的同學打架,因為同學都笑話他眼角的疤痕難看,說他是醜八怪,是童話書裏一出場就被打倒的惡心吧啦的□□精!

小孩子雖然力氣小,但下狠手時沒輕沒重。

許晏沉把同桌的男生打到頭破血流,自己也滿臉青紫傷痕,慘不忍睹。

老師叫家長來學校,林玉濤和宋雅姿都在外國,沒辦法第一時間趕過來,于是授意陳叔和林煥過去。

林煥當着許晏沉和所有人的面兒,對老師及挨打的同學家長說:

“很抱歉給大家造成了不好的影響,由此産生的醫藥費以及精神損失費,請大家報給陳叔,我們林家會雙倍賠償。

“但我必須借這個場合,正式聲明一點——許晏沉是我父母撿回來的野孩子,林家不會給他辦理入戶手續,所以他不是林家人。

“今天出了這樣的事,雖然林家管教不當也有一定責任,但本質上來說,還是因為許晏沉本人從小就缺乏教養。

“希望大家不要将許晏沉的事和林家扯上什麽關系,更不要散布不必要的謠言,以免因為影響林家聲譽而遭受法律責任的追究!”

林家少爺說出這樣的話,無異于将“雜種”兩個大字狠狠地烙在許晏沉的額頭上,讓許晏沉在這所學校裏再也擡不起頭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林家的正牌少爺明顯和許晏沉有仇。

那麽,究竟是和林家少爺站在一邊,還是和那個沒人關心、沒人教養的野雜種站在一邊,答案不言自明。

也就是從這件事開始,許晏沉成了威爾森國際學校裏最沒有尊嚴的人。

青少年的惡意從來都不比成年人少。

許晏沉在學校裏遭受多少冷落、孤立和欺辱,他的內心裏,就埋下了多少暴戾、殘忍、殺戮的種子。

那些種子會在漫長的歲月中野蠻生長,最終結出惡果,全部報應到林煥的命運裏。

這是一種平等的循環。

“哥哥?”許晏沉的聲音将林煥從書中情節拉回到現實。

林煥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怎麽了?”

“你怎麽突然走神了,是發現我們少買什麽東西了嗎?”

“啊,沒有……”林煥收回飄遠的思緒,轉頭看向許晏沉,“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什麽事?”

“……”林煥抿抿唇,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許晏沉想了想,又換一種方式發問:“和我上學有關系嗎?”

這回林煥點了點頭。

雖然弟弟一副乖巧的好孩子模樣,可林煥還是不放心。

他忍不住叮囑:“沉沉,明天到了學校以後要和同學好好相處,不要跟別人打架,知道嗎?”

說完,林煥又覺得似乎多此一舉,于是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怎麽可能還會打架呢?

許晏沉的眼角,已經沒有傷疤了啊。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第二天下午,自習課快要結束的時候,班主任突然把林煥叫到了走廊上。

林煥看到陳叔也在,頓時感覺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就聽到班主任一臉嚴肅地說:“林煥,你弟弟許晏沉跟同學打架了。你父母目前都在國外,短時間內趕不回來,所以授意由你代表林家處理這件事。你跟我去趟教務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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