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林煥不可能聽他的,低着頭加快腳步,恨不得找個樹縫鑽進去,永遠把自己藏起來。

腳步聲越來越急,也越來越近。

許宴沉已經長大了,肩寬腿長,跑起來帶着風。

林煥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跑不過弟弟了。

他有些絕望,并在停下腳步的瞬間,感受到一種自暴自棄的快感。

随便吧,怎麽樣都行,世界毀滅也不是不可以。

終于,許宴沉追上了林煥。

他從身後緊緊将哥哥擁抱在懷裏,又順勢将他抵到了堅硬而粗糙的梧桐樹幹上。

“唔!”林煥肩膀硌在樹幹上,疼得悶哼一聲。

許宴沉立刻松開手臂,讓他轉過身,面對着自己,擡手給他揉揉肩膀。

林煥後背抵在梧桐樹上,垂着眼簾,不敢擡頭和許宴沉對視。

“對不起,弄疼你了。”許宴沉開口向他道歉,不等他回應,又說,“擡頭,林煥,你看我一眼。”

林煥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又或許只是受到了蠱惑,他竟然真的緩緩擡頭,對上了許宴沉那雙深黑的眼眸。

許宴沉的眼神很兇,可是他的嗓音很啞,像被時光的砂紙磋磨過,帶着隐忍的痛苦。

林煥從來沒有見過許宴沉哭。

可他莫名覺察到,這一刻,許宴沉在強忍着淚意。

為什麽想哭,是因為他嗎?

可是,為什麽?

林煥的思緒很亂,可是又覺得這些其實都不重要。

他太心疼了,只想讓沉沉不要這樣難過。

“沉沉。”林煥聲音輕輕地叫他,擡手将微涼的掌心覆在許晏沉的腰側,輕輕摩挲着,像是某種安撫。

許晏沉所有壓抑的委屈都被林煥這一個動作勾起來了。

他紅着眼眶,久違地叫了一聲:“哥。”

林煥幾乎是一瞬間就哽咽了,雙臂纏住許晏沉勁瘦的腰身,緊緊地抱住。

這是他的沉沉。

他最最喜歡的弟弟。

能像這樣抱着許晏沉,林煥已經很知足了。

可許晏沉卻覺得遠遠不夠。

他稍微松開懷抱,垂眸注視着林煥的眼睛,問他:“哥,為什麽過來?”

林煥想說:因為很想念你。

可他眼角的餘光瞥見顧澄正在朝這邊走來……

他渾身一僵,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被他囫囵地咽回去。

許晏沉霸道地捏住他的下巴,稍用力擡起,迫使林煥與他對視。

“不許走神,回答我,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林煥薄唇掀了掀,最後編出一個自己都不會相信的理由:“只是恰巧路過……”

許晏沉勾起唇角笑了一聲,只是笑意并未觸達眼底。

“恰巧路過?”他毫不留情地拆穿林煥,“所以你是從自己的音樂工作室回家的路上,恰巧路過了一百多公裏以外的A城,又恰巧路過了大學城最角落的A大?哥,說謊不能這麽不走心。”

林煥咬住嘴唇,雖然沒有否認,但也不肯說話。

這時,顧澄的聲音從許晏沉身後傳來,在叫他:“沉哥。”

許晏沉看也沒看顧澄一眼,只說:“我有事,不去了。”

顧澄一個人離開了。

林煥猶豫許久,才鼓起勇氣問許晏沉:“你……不用哄哄他麽?”

“哄誰?”許晏沉一時沒反應過來,怔了一下才意識到,“你說顧澄?”

“是啊……”林煥克制着心底的酸楚,但仍然帶着醋意說,“你和他不是……”戀人嗎。

他沒有說完,也不想繼續說出那個詞。

許晏沉目光緊盯着林煥,幾秒之後才意識到那個沒說出口的詞語究竟是什麽。

一瞬間,許晏沉敏銳地覺察到了一線生機。

“是什麽?”他單手捧住林煥的側臉,對視着問,“你以為我和顧澄,是什麽關系?”

被他這樣追問,林煥忽然有種自暴自棄的絕望。

他幹脆仰起頭,直視着許晏沉的眼睛,故意擺出哥哥的姿态說:“你們不是戀人嗎?你男朋友被你冷落,生氣了,你難道不該追過去哄一哄他嗎?”

許晏沉勾着唇角笑了一聲,“誰告訴你的?誰說我是他男朋友?”

林煥有些愣住了,“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許晏沉覺得這樣還不夠,又強調,“我從來就沒有過什麽‘男朋友’。”

這個答案實在是出乎林煥的意料。

所以……沉沉和顧澄并沒有在一起?!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是不是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出現其實并沒有打擾到什麽?

林煥還沒想出個所以然,就聽到許晏沉又問:“所以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現在,可以好好回答我了嗎?”

許晏沉雖然是以疑問的口吻和林煥對話,可不知怎麽,林煥覺得他其實早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再瞞下去也沒什麽意義了。

林煥閉了閉眼,索性說了實話:“是來找你的。你既然都猜到了,為什麽還非要問?”

許晏沉唇邊的笑意比剛才更多了幾分,理直氣壯地說:“因為我想聽你親口跟我說。”

林煥嘆了口氣,“現在我親口跟你說了,滿意了嗎?”

“還不夠,還有個問題。”

“什麽?”

“既然是來找我的,那為什麽不提前聯系我?”

林煥咬着嘴唇猶豫片刻,才支支吾吾地說:“我以為你有……呃,有男朋友了,怕打擾到你們……”

這話聽着很合理,但其中卻又暗藏着某種暧昧的動機。

這種動機将許晏沉心裏那簇微渺的火焰徹底點燃。

他望着林煥,眸光晃動着,藏滿了未曾言說的珍重和酸楚。

“沉沉,我的意思是說——”

林煥試圖解釋,但剛說到一半,就被許晏沉的擁抱打斷了。

許晏沉一雙結實的手臂将他緊緊禁锢在懷裏,啞着聲線問他:“哥,你想我嗎?”

林煥情緒太滿,竟覺得一句“想你”根本無法表達他這些年對于許晏沉的惦念。

他沒有說話。

許晏沉等了一會兒,又再次追問:“說話啊,哥,你想我嗎?”

林煥幾經掙紮,到底想不出更好的回答,于是把頭埋進弟弟的肩窩裏,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低低地回答了:“想你。”

如此直白而又完滿的兩個字,烙在許晏沉的心底,溫暖了他獨自掙紮的那些歲月。

“我也想你,特別想,這幾年幾乎每一分鐘都在想你……”他顫抖着将人抱得更緊,嘴唇輕輕貼在林煥耳側的肌膚上,聲線裏都帶了哽咽。

雙向的思念向來最動人。

林煥只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被許晏沉溫柔地捧在了掌心裏,妥帖地溫暖着,包裹着。

可他仍然保留最後一絲理智,再次向許晏沉确認:“所以你和顧澄,真的沒有在一起?你……不喜歡他嗎?”

許晏沉嘆了口氣,稍稍分開一點距離,垂着眼簾看着懷中的人。

他索性也不再遮掩,明明白白地回答林煥:“我不喜歡他,我有喜歡的人。”

……什麽?沉沉有喜歡的人了?

林煥剛才好不容易才多雲轉晴的心情,随着這句話又忽而墜入了冰窟。

“這樣啊……”他喃喃開口,五味陳雜地說,“你有喜歡的人了,哥竟然都不知道。可以說說嗎?是個什麽樣的人,對你好不好?是大學認識的同學嗎?你們——”

他還沒有說完,就被許晏沉笑着打斷:“你這麽在意我喜歡的是誰啊?”

林煥是很在意,但又不想承認,于是保持沉默。

沉默就等同于是默認了。

許晏沉就當是自己已經得到了回答,于是又問:“為什麽這麽在意?”

林煥安靜良久,最後順口胡謅了一個理由:“哪有什麽‘為什麽’啊。我是你哥,這種事情家裏人問一問、關心一下,有什麽不對的嗎?”

“沒什麽不對,”許晏沉笑着點了點頭,“是該讓家裏人知道了。尤其,是該讓哥哥知道。”

他說完,忽然低頭靠近,溫熱的嘴唇輕輕印在了林煥的唇角。

突如其來的親密,像一道閃電撕裂原本寂靜的天空。

林煥驀地瞪大了眼睛,一瞬間只覺得像有煙火在頭腦中轟然炸開,絢爛而又紛擾。

周圍一切的嘈雜與談笑他都聽不到了。

耳邊只餘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在這初雪過後的聖誕節日裏,幾乎要将梧桐樹稍的雪花都震碎。

沉沉這是……什麽意思?

思緒混亂間,一種近乎荒謬的猜測闖進林煥的腦海中。

他不敢置信,卻又隐隐期盼着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許晏沉的輕吻并沒有停留太久,只是輕輕一觸,很快就分開。

冬日清冷的空氣拂過唇瓣表面的肌理,微涼的觸覺讓林煥愈發回味剛才那一瞬間的溫度。

他沒有眨眼睛,只是長而卷曲的睫毛輕輕顫抖了幾下。

起初,林煥并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盯着許晏沉的嘴唇看。

等他意識到時,趕忙慌亂地錯開視線,卻突然覺得好想吻回去……

一切都亂了。

林煥拼命克制住這不該有的沖動,扭頭看向別處,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然而許晏沉并不打算給他冷靜的機會,緩緩摩挲着他的臉頰,問:“哥,現在知道我喜歡誰了嗎?”

林煥感覺到弟弟的指尖冰涼,又或者,是自己的臉頰很燙。

“知道了……”他回答着,聲音很輕,幾乎聽不見。

可許晏沉還是聽見了,并且順勢說:“那……我等你一個回應。”

林煥輕咬下唇,迷茫地說:“可我們是兄弟啊。”

許晏沉卻說:“我們沒有血緣關系,也不在同一個戶口本上。”

提到戶口,林煥恍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他記得從小學到初中,每次自己一提到落戶口,許晏沉都會生氣。

當時他還不懂是為什麽,只以為是自己言而無信,才惹得弟弟不開心。

現在回頭想想,原來一切早就有了苗頭……

他看着許晏沉問:“所以你一直不想跟我在同一個戶口本上,是這個原因?”

許晏沉皺了皺眉頭,“我什麽時候說過‘不想跟你在同一個戶口本上’?我只是……”

他停頓片刻,難得有點不好意思,然後才低聲補上後半句:“只是不想以‘兄弟’的名義。”

不以“兄弟”的名義,那以什麽名義?

許晏沉沒直說,可是林煥聽懂了。

他瞬間覺得臉頰更燙,心跳都變得恍惚不齊。

雖然沉沉說的沒錯,他們既不是血緣上的兄弟,也不是法律上的兄弟,可是……他們畢竟是在同一個屋檐下朝夕相處了那麽多年的家人。

和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談戀愛這種事,真的被允許嗎?

林煥怎麽也無法找到一個合适的理由來說服自己。

但他看着許晏沉淡定自若的表情,又覺得這一切是那麽的理所當然。

思緒像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

他知道許晏沉想要的回應是什麽,但在這一刻,他給不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

林煥沉默良久,最後也只是下意識地又重複一遍:“可我們仍然是兄弟啊,不管怎麽說,這個事實并沒有改變……”

許晏沉沒有再逼他,溫暖的掌心貼着林煥同樣發燙的耳朵,輕輕揉了兩下。

他開口,溫和而縱容地回應林煥的話語:“你說得沒錯,不論我們之間變成怎樣,你永遠都是我哥。所以我不逼你,也會給你時間考慮。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如果哪天你開始考慮談戀愛了,可以優先考慮考慮我。”

林煥閉了閉眼,感覺到耳尖傳來的酥麻,在愈發莽撞的心跳中,輕聲回答:“我會的。”

許晏沉說到做到。

既然說了不會逼他,就真的沒有再主動提起與戀愛有關的話題。

他在人來人往的校園裏牽起了林煥的手,打算帶哥哥去學校對面的西餐廳,吃一頓久別重逢的聖誕晚餐。

兩個英俊的年輕男人在路上手牽手走路,即便是在同性戀婚姻法案已經通過的今天,也仍然不算常見。

路上時不時有人看向他們,視線落在兩人緊緊相握的手上,意味深長。

林煥有些別扭,想要松開許晏沉的手。

許晏沉覺察到他的小動作,修長的手指愈發收緊,不肯讓他掙脫分毫。

“不要這樣……”林煥很不好意思,低聲說,“快松手,我還沒有同意和你在一起。”

許晏沉卻不以為然地挑眉:“哥哥和弟弟牽個手,有什麽問題?是你自己說的,我們是兄弟啊。”

林煥:“……”總感覺哪裏不對,但又無法反駁。

反正也只是過個馬路,很快就到了。

林煥在心裏給自己找了這樣一個借口,然後心安理得地“忍耐”下來。

這種忍耐最終演化為一種暧昧的信號,透過潮濕相貼的肌膚,傳遞到許晏沉的心裏。

許晏沉從來沒有這麽幸福過。

這一刻,他突然覺得暗戀所經歷的一切苦楚,都是值得的。

林煥今天過來A城确實是一時沖動,音樂工作室那邊還有很多事情等着他處理。

他和許晏沉剛到餐廳坐下,工作室合夥人就瘋狂打電話過來。

林煥本來想安安心心和弟弟吃頓飯,等會兒再回複工作上的事。然而他實在是耐不過電話一直響,最後到底還是不情不願地按下了“接聽”。

許晏沉坐在餐桌對面,聽不清電話裏的人在講什麽。

他只能一邊心不在焉地翻看菜單,一邊留意林煥的回答。

“喂,怎麽了?”

“我知道了,這事兒你不用管,放着等我回去處理。”

“那些人先打發走,申請退款就給他們退,系統裏做好記錄就行。”

對方又問了句什麽。

林煥安靜片刻,下意識地掀起眼簾,瞄了一眼餐桌對面的許晏沉。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對,彼此都是一愣。

許晏沉率先反應過來,揚起唇角對林煥笑了笑。

林煥卻慌亂地眨眨眼睛,迅速撇開視線,再開口時語氣也沒有方才那麽冷靜自然:“再看吧……我這邊還有些事要安排,估計還得……咳,少說一兩天。”

電話很快就挂斷了。

許晏沉饒有興致地看着耳尖泛紅的哥哥,明知故問:“安排什麽,安排我啊?”

“閉嘴,吃飯。”

“還沒點菜。”

“那你倒是點啊!!!”林煥成功地惱羞成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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