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裁縫店裏,陽光透過窗戶灑落在光亮的木地板上,趙老太在人臺上打版,阮青踩着縫紉機,在一塊淡藍色的布塊上,用金黃色的線勾勒貓咪撲蝶的圖案。突突一個上午,完工了!
“你縫得是什麽?袖套?”一塊長方形的布塊,接口處縫了三塊粘膠,趙老太想不出來,這究竟是個用來做什麽東西。
“我養着一只小貓,這是給它做的一件衣服。”阮青有點尴尬,畢竟除了自己,大概沒有第二個人能認出來。
“貓的衣服?貓爪子從哪裏伸出來?”
“沒有留貓爪子的地方,這個就是直接在貓身上裹一圈。”阮青說着說着,臉有點紅,旁邊挂着師傅做的衣服,常言說貨比貨得丢,和師傅的手藝相比,他手裏這個圓筒就像塊抹布。
“你在裁縫店裏做事,給貓穿這個,是想讓街坊鄰居看笑話吧?明天把你的貓帶到店裏來。”趙老太嫌棄地瞪他一眼。
“帶它來做什麽?”阮青一時間沒有跟上趙老太的思路。
“我能把它蒸了還是炖了?帶貓來量個體,沒有尺寸怎麽做衣服?”
阮青明白過來,師傅這是要親自給小花做衣服,頓時滿心歡喜。
第二天,阮青抱着小花來到店裏,他不敢撒手,生怕小花一爪子上去,霍霍了布料,線團什麽的。趙老太拿着皮尺量了胸圍,身長,頸圍,腰圍,後背的長度,脖子到後腿的長度。她在布頭堆裏翻找了好一陣,挑出幾塊稍厚一點的料子,拿着畫粉在布料上熟稔地勾勒出各部分的線條,然後就是裁剪,縫合。
在阮青的眼裏,畫粉和剪刀在師傅的手裏,好比寶劍拿在俠客的手裏,一招一式行雲流水,沒有一下多餘的動作,唰唰唰幾下,布料剪開又迅速縫合在一起,一會兒功夫,衣服完工了。
淺藍色的衣服上點綴着小碎花,領口處是一條淡黃色的緞帶收邊,貓貓的胸前點綴着兩朵緞帶堆成的小花,貓貓的後腰上還有一條淡黃色的細絲帶壓着白蕾絲花邊,一下子讓小花變成了甜美的小公主,雖然公主本貓有點醜。
最別致的地方是貓貓的後腰上垂綴着兩個用紅繩編的蝴蝶盤扣,小花一跳,蝴蝶也跟着飛起來,特別可愛。
阮青拍了一小段小花穿着新衣服的視頻,和以前的斑駁雜毛相比,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趙老太滿意地點點頭,“現在天熱,等換季了,我再給它做兩身替換着穿。”
師徒倆人正在談論衣服,門簾一掀,店裏進來一個男人,他操着不太标準的普通話說,“師傅,您現在怎麽開始給貓做衣服了?”
男人一身板正的西裝,腳上的皮鞋擦得锃亮,頭上的發油也抹了不少,嘴唇上留着一小撮胡子,和抗日劇裏的日本人能去稱兄道弟的模樣。
趙老太一聽這特殊的聲音,臉呱嗒沉下來,沒招呼男人,自顧自坐下,“哪陣風兒把你這個糟心玩意兒吹出來了,真是晦氣。”
男人似乎不在意趙老太的言語,“一別經年,甚是想念師傅,如今看到您身體康健,我的牽挂終于能放下些許。”他的語氣很誠懇,趙老太卻不買賬。
“我已經躲到這犄角旮旯地兒了,你還陰魂不散地找上門,真是病得不輕,收起你假惺惺那一套,這裏沒人看你演戲。”
男人苦笑一聲,“師傅,當年的事我試圖解釋過很多次,您都不願聽,就算真是我做了錯事,您不能給我一次改過的機會嗎?”
門外忽然有人接話,“魏松齡,你還有臉來打擾師傅的清靜?要不是你,我至于流落在外無依無靠?”一個女子怒氣沖沖地進來,先怼了姓魏的一通,接着一轉身,淚汪汪地對趙老太說,“師傅,您讓泉悅找的好苦!”
瞅着蘇泉悅,趙老太的目光添了幾分柔軟,阮青一時摸不清楚幾個人之間的糾葛,便悄悄泡了三杯茶,端給師傅和兩位不速之客,然後站在趙老太身後不遠處,倒有幾分守護師傅的意味。
魏松齡說,“師傅,您一身能耐浪費在給貓量體裁衣上,我看着都心痛,您來雅姿好不好,設計部、生産部、市場部,後勤部,部門随您挑,我給您配備十二人的輔助團隊,您有事兒只需要吩咐他們就可以。”
蘇泉悅道,“師傅,您別聽他忽悠,這幾年雅姿除了墨痕系列,就沒有能拿出手的作品,他這是吃老本吃得心慌慌了,又想用您的創意來支撐他的門面!”
“蘇二,你一直抹黑我,不就是想把我趕走,然後霸占師傅!可惜你的如意算盤也錯打了,看見沒,師傅又收了一位師弟,這位師弟還頗得師傅喜愛。”
阮青忽然被點名,他剛想澄清自己只是個打雜的學徒工,卻見趙老太遞過來一個制止的眼神,只得默認了魏松齡給他戴的帽子。
蘇泉悅上上下下打量阮青一頓,“師傅,這位小師弟能常伴您左右,我都嫉妒他了,這些年我在外面謹記您的話,從來不敢說是您的徒弟,可我無時無刻不懷念在您身邊的日子。這麽多年過去了,相信那時的是非曲直,您一定已經理清楚了,我真的完全是被魏大的無恥殃及的,您允我回來吧…… ”
趙老太也有些動容,“魏大,你要是還念着我的一分好,就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咱們這世的師徒緣分已經耗盡了。蘇二,這些年你也辛苦了,但沒有師傅在身邊,你也走得穩穩當當,我很放心你,以後有空了,隔半年六個月的,來看看我老婆子就好。”
蘇泉悅知道師傅性子倔犟,今年回歸師門的事情又無望,她嘆口氣,“師傅,這次我帶來幾塊今年的新料子,您看看有沒有喜歡的,要是有能入眼的,我再送點過來。”
蘇泉悅說得輕描淡寫,其實讓人擡進來一大箱布料,阮青猜趙老太樓上小屋裏那些布料估計有不少是蘇二的手筆。
那天魏大和蘇二都失望而去,趙老太也沒什麽心緒,早早關了店,阮青抱着小花往家走,想着師傅似乎也不是個平常普通的老太太。
最近阮青的頭發有些長了,遮着額頭和眉毛,人又瘦削單薄,穿着地攤上買來的均碼T恤和運動褲,走在街上有幾分落拓的樣子,偏他抱着的小花穿着一身漂亮的衣裙,這種反差萌怪吸引人眼球的。有個好事兒的年輕人偷拍下幾張他抱着貓的照片,把阮青的臉打碼後上傳到網上,贏得了一部分愛貓人士的評價,根據幾張圖片,腦補出了各種劇情,有個評論比較火,“人是流浪漢,貓是幸運兒。”
幾天後,阮青被魏松齡客客氣氣地請進一家西餐廳,是一家隔壁挨着自助小火鍋的西餐廳,舒緩的音樂裏飄着淡淡的麻辣味。
魏松齡先和阮青客套了一番,然後說明來意,“麻煩把這份東西轉交給師傅,請一定讓她看一遍裏面的內容,這也是我這次來的唯一目的。”
那東西是一封紅色燙金的請柬,阮青問,“那天你為什麽不直接交給師傅?”
“那天她剛見到我,怒氣值比較高,再加上蘇二還在一旁煽風點火,我擔心她直接拒絕。可是,這件事完全不是個人的得失恩怨,我希望師傅以大局為重,能能夠挺身而出,力挽狂瀾。”
魏松齡摸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這個是我給師傅準備的一點心意,麻煩你一并轉交吧。”
阮青收起請柬,沒有碰小盒子,“請柬我會轉交,師傅看不看,就不好說了。既然是心意,你還是自己送吧。”
果然趙老太拆都沒拆請柬,直接丢進垃圾桶了。阮青丢垃圾時,本不想理會,可魏松齡的那句“大局為重”讓他撿回請柬,又擱到師傅的工作臺上。
當着趙老太的面,阮青拆開請柬,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讀出裏面的內容,原來這是一封變相的戰書,一個叫石川的R國服裝設計師,打着切磋交流的名義,參加國內的霓裳杯賽,居然連奪周賽、月賽、季度賽三個級別的第一,石川在即将開始的年度總決賽采訪中說了一句話——霓裳羽衣,昔日黃花。
這句挑釁意味濃厚的話激怒了很多有熱血設計師,雖然義憤填膺,但在魏松齡看來,進入年度總決賽的十二名選手,石川的實力确實非同一般。
請柬中夾着幾張石川的設計作品,有着強烈的個人風格,第一眼看上去很妖異,但卻是一種妖異到極致的美,能牢牢吸引住評委的眼睛。
魏松齡也是十二名選手之一,他想請趙老太以助手的身份,和他一起去參加年度總決賽,共同滅掉石川。
阮青念完長長的請柬,趙老太揮起手裏抓着的竹尺輕輕磕了他的肩膀一下,“你盡給我找麻煩!你以為姓魏的是什麽好人,他和那個石川是同一個祖宗,打壓石川誰知道他圖的是啥,你呀你,就不長點腦子,成天給人當槍使!”
一句“成天給人當槍使”勾起了阮青埋在犄角旮旯裏的微妙情緒,他一陣心酸,耷拉下腦袋,“對不起,我太傻了,以後盡量不給師傅您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