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海市,清風雅居。
陳凱阖最近常常在這套小房子裏歇着,廚房的筷筒裏還插着一對貓貓頭的小勺,那是超市買東西時送的贈品,阮青很喜歡,一直堂而皇之地用着。小小的衛生間裏牙杯也還是一對,只是不再有自動擠好的牙膏。
他歪靠在床頭,望着窗外的朝陽,一點睡意也沒有,是的,陳凱阖添了個古怪的毛病:失眠。以前挨着枕頭三五秒就能入睡,如今在黑暗裏睜着眼兩三個鐘頭還沒有多少睡意。
黑炎盟裏的奪權之争已經落下帷幕,陳凱昱帶着他媽一起滾到了一個以戀愛聞名的國度,陳凱阖如今是鐵板釘釘的繼任者,按理說勝利者的意氣奮發只會讓他更加精神抖擻,結果他被失眠折磨地兩眼烏青,脾氣跟夏天一樣,上一秒豔陽高照,下一秒就電閃雷鳴。
陳龍對他卻很滿意,覺得變幻莫測的性子才會讓對手捉摸不清,更加有掌權者的風範,反而放心地把大部分事務丢給了陳凱阖,自己成天溜溜噠噠,象一個普通平常的釣魚老頭。
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陳凱阖上位,自然不會虧待追随他的屬下,一批原來潛伏在各處的釘子也以各種名頭由暗轉明,論功行賞。
一天,陳凱阖去藍海俱樂部的馬場跑馬,馴馬師牽來一匹在陽光下皮毛閃閃發光的純種馬,白金色的馬站在綠草如茵的馬場上真是賞心悅目。
旁邊的馴馬師高挑瘦削,偏偏生了一雙小鹿一樣純良的眼,黑黑的眸子裏盛滿善良和單純,陳凱阖用馬鞭點點他的下巴,他被迫仰起頭來任人打量,強壓着的驚惶讓人更想欺負。
晚上,陳凱阖從酒吧回到房間,不出所料馴馬師已經乖順地等在裏面。
有幾分醉意的陳凱阖把外衣丢在一邊,咬着一支煙卻沒有點上,“叫什麽?”
“馬齊涯,大夥兒都喊我小馬。”
“多大了?”陳凱阖一開一阖着手裏的打火機,噠噠直響。
“再過兩個月就整二十了。”
“以前跟過人?”
“沒有,沒有的。”小馬羞得臉發紅,他看起來也是顆青澀的小紅果,可陳凱阖總覺得哪裏不對勁,身上的味道不對,臉上的神情不對,耳垂的顏色也不對……
他強忍着不對勁,把人攬過來坐在腿上,順勢從衣服的後擺裏摸了進去,指腹觸到一片明顯的凹凸,粗糙的手感讓他直接把人推開。看着他陰沉的臉色,小馬半坐半跪在地上,不敢亂動,生怕觸怒了這位兇神。
“轉過去,把衣服掀起來!”
小馬抖着手撩起衣服,一條全彩的青龍紋身盤踞在腰間,青背黃腹白色的祥雲,龍身上還纏繞着幾朵粉紅桃花。只是青龍的身體有些肥碩,象胖蛇一條在爬,也不知是哪家紋身師傅的手筆。
陳凱阖瞬間全無興致,他把手背蓋在眼上,浮現出記憶中的一片白色美景,偶爾印着紅色的指痕,哪裏是這團花花綠綠的糟心玩意兒!
他摸出幾張大鈔,把人攆走了,端着杯烈性洋酒灌下肚,醉意有了,睡意卻還不降臨,半醉半醒間,有節奏的敲門聲響起,“先生,送餐服務。”
一個服務生推着餐車進入房間,把宵夜擺放好,“先生,需要扶您到餐桌這邊用餐嗎?”
他非常禮貌地詢問着客人,一邊說一邊走近陳凱阖,擡臂來扶,卻在一瞬間出手如風,舉着一支針管狠狠紮向陳凱阖的動脈!
陳凱阖如打盹剛醒來的猛獸,一個旋身,擡腳踢飛針管,由于力度太猛,僞裝服務生的殺手,手腕不自然地扭曲着,八成是折斷了。
這個殺手也是個狠人,不顧錐心的疼痛,用另一只手抽出一把匕首紮向陳凱阖,陳凱阖側身用胳膊格擋,被劃出一道血痕。
傷口的刺激讓陳凱阖清醒了幾分,把一晚上肚子裏憋的火都撒在殺手的身上,咣當一聲,殺手被踹上牆,匕首甩出老遠,嘭嘭幾聲,重拳砸在腹部,血沫從殺手嘴邊湧出……
把殺手揍了個七彩斑斓之後,陳凱阖搖搖晃晃起身,撿起針管,紮在他的脖頸處,“誰派你來的?”
殺手不說話,剛要咬破毒藥的外殼,陳凱阖直接卸掉他的下颌,然後針尖戳進皮膚,殺手的眼球開始劇烈的收縮,“再給你一次機會,不抓住的話,相信我,過一會兒,你會磕頭求我給你個痛快。”
殺手發出嗯嗯啊啊的聲音,陳凱阖笑了,“看來,你是要堅持到底了,那就成全你。”
一管藥劑推進了血管,殺手恨不得捶死陳凱阖,尼瑪卸掉老子的下巴,還要我說話,還讓我選,你糊弄鬼了吧?
永遠來晚一步的黃大垂頭喪氣地向陳凱阖負荊請罪,“凱哥,都怨我,沒有篩幹淨,讓他們混進來,差點釀成大禍!你罰我吧,往重裏罰,要不我真是愧疚難當呀!”
陳凱阖揉着太陽穴,此時的他頭疼得厲害,象有錘子在一下下砸他的腦仁兒,“推薦個人過來接手這一攤子,你出去尋訪擅長治療失眠和頭疼的大夫,治不好你就一直去找。”
黃大明白他的意思,“我一定遍訪名醫,争取找到靠譜的大夫,早日藥到病除!”
第二天接替黃大的人來報到,陳凱阖一看,是個熟人,在荊北的山洞裏充當雙面釘子的那一位。
“凱哥,已經招了,是昆叔早先埋下的暗線,一直處于靜默中,最近才收到啓用信號。”
“看起來挺有骨頭的,才熬了一個晚上就招了?”陳凱阖有點意興闌珊,“他是不是被你的大名給吓破膽了?”掉進人堆裏找不到的釘子有個花名:洛八皮。
意思是他的臉上好像有八張皮,随時能自如切換,在出任務時,可以僞裝成完全不一樣的另一個人,狠辣乖張的,憨厚老實的,暴躁無腦的,猥瑣怕事的……很少給人發現異常。
陳凱阖約莫着,昨晚上洛八皮又拿他的看家本領去折磨那個倒黴蛋殺手,一晚上就挖出了口供。
洛八有點遺憾地說,“那支針裏的東西藥性太強,後半夜,他滿地打滾渾身抽搐,為了求着再給他紮一針,問什麽說什麽,沒問的也往外吐嚕着說,這是他交代的一些東西,請凱哥過目。”他拿出幾張供詞記錄。
“有幹貨嗎?”
“他是顆閑置多年的棋子,接觸不到太多的核心信息,不過,他提到一件事情,說昆哥前段時間處理了一個嚼舌根的手下,讓他有點害怕也有些心寒。”
“哦?嚼什麽舌根能搭上自家一條命?”
“就嘟囔了一句老話,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陳凱阖思索着,這麽平常一句話,究竟是哪個詞觸了昆叔的逆鱗?為了除掉自己,昆叔不惜抛出潛伏多年的暗棋,如此嘔心瀝血,就像諸葛亮扶持劉阿鬥一樣,他圖啥?
他是不是認為老鼠的兒子是在諷刺嘲笑白秀珠生下的陳凱昱?忽然,陳凱阖腦子轉了個彎,如果陳凱昱是昆叔的兒子呢?如果這是真的,那麽陳凱昱像屎殼郎一樣被攆出國,這句話就成了在罵他昆叔是老鼠,他兒子也是只不成器的耗子!
陳凱阖頓時有種撥雲見日的頓悟,他吩咐道,“立即封鎖藍海俱樂部,一只蒼蠅也別讓飛進來,然後……”
洛八随即領命,匆匆離開。稍過片刻,藍海俱樂部迅速清場,地庫裏一輛黑車被放行進入,下來五六個拎着箱子的男人,大步流星進了電梯,直達頂層的總統套房。
到了夜裏十二點後,藍海才解封,恢複了正常的喧嚣。
當海市道旁樹的葉子熱得打起卷的時候,盟裏上上下下都發現陳凱阖瘦了,雖然淩厲的氣勢不減,衣着主打一個寬松舒服,但臉是逃不過別人眼睛的,而且氣色也不好,眼睛周圍一圈烏青。
也有親近一些的問起究竟,他恹恹地說,天熱沒有胃口,再加上也有些失眠,等入秋後,應該就能有些食欲。陳龍聽過後,指了個廚子過去,專門給他調理飲食,也不見起色。
黃大給陳凱阖請來一個治失眠的醫生,頭銜不少,頂着一大堆光環,仔細問診後給出診斷:心因性睡眠障礙。陳凱阖聽了所謂的治療措施,黑着臉揚長而去,名醫嘴裏吐出的話,和江湖算命的胡謅如出一轍,治不好病也治不死人。
後來又去拜訪一位老中醫,老頭七十多歲了,紅光滿面鶴發童顏,慢悠悠取出迎枕,雙目微阖,一頓把脈後,“小夥子,你休息不好,已經讓身體疲憊不堪,幹嘛還要雪上加霜,嫌自己命太長嗎?”
遇上了行家裏手,陳凱阖也不隐瞞,“有些事情也是身不由己,只是睡不着覺實在難熬,煩請幫忙緩解些許。”
老頭開出一張方子,“先服幾副藥試試,心病還需心藥治,你回去想想大概從何時起睡眠出現問題,盡量恢複以前的睡眠環境,再配合藥物,隔段時間再來複診,看看效果如何。”
陳凱阖拎着高高一摞草藥回去,死馬當活馬醫,每天早晚一碗黑乎乎的藥汁下肚,似乎也沒有什麽改觀,漆黑一片中身體困乏得要命,心卻像是蚌殼張開着怎麽也合不上,沒有絲毫睡意。
黃大頂着他冒着嗖嗖飛刀的目光,硬着頭皮端過藥碗,“凱哥,中藥見效慢,你再堅持喝兩天試試。”
陳凱阖一飲而盡,把碗掼在桌上,“繼續找醫生,什麽苗醫、蒙醫都去翻翻,我就不信,還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黃大苦着臉領命而去,出來時迎面遇上洛八,拉着洛八蹲在亭子邊開始倒苦水,“你說凱哥好好的,怎麽就忽然睡不着覺了,一支蠟燭兩頭點,這怎麽吃得消?人瘦得竹竿似的,我看着都心疼。你門路廣,有沒有見過這種情況?”
洛八心想,睡不着是真的,瘦卻是故意的,硬生生吃貓一樣少的食物給餓瘦的,只是這話還沒辦法和黃大交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