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陳龍請風水先生在老家的山上選了一塊墓地,據說那塊寶地是個鳳凰窩,會福澤後人,他骨子裏一直有入土為安的念頭,直接在鳳凰窩裏耗時一年半,重新修建了兩座墳墓,一座安置他的父母,另一座留給他自己。

竣工後,按照陰陽先生給算的日子,陳龍請一衆高僧在墳前做了三場法事,然後開墓給父母遷墳。這麽重要的場合,陳家的嫡親子孫那必須親臨現場,甚至盟裏的一些骨幹也來錦上添花。

久未露面的陳凱昱扶着他媽任秀珠,也回來了,看到虛弱不堪的陳凱阖,他給昆叔遞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今天的天氣很好,湛藍的天空上飄着絲絲縷縷的白雲,漢白玉欄杆圍着一座氣韻雄宏的大墓,又黑又亮的墓碑甚至像一面鏡子,清晰地映照出對面的群山,陳龍率先上香叩頭,排在他身後的衆人跟着集體三鞠躬,然後一個一個走上前頂禮三拜,把手中的仙香插進大香爐裏,一時間墳前青煙袅袅,氣氛莊重嚴肅。

一番祭拜結束後,陳凱昱忽然前跨一步,撲通跪在陳龍面前,“父親,各位叔伯,都說故土難離葉落歸根,這段時日,我和母親飄零在外,孤苦伶仃舉目無親,在超市裏買盒罐頭,回家打開吃了幾口,味道奇奇怪怪,請人看過,才發現買的是給貓狗吃的寵物罐頭。祭祖之後,我們母子實在不願再背井離鄉,萬一哪天身有不測,變成飄在外頭的孤魂野鬼,也太過凄慘。以前闖的禍,我已經付出代價,受到懲罰,今天我當着老祖宗的面發誓,以後一定痛改前非,孝敬父母愛護兄長,只願父親能再給我一次機會!”說完,陳凱昱重重地叩頭,額頭撞在鋪地的青石上砰砰帶響,幾下額頭便是烏青一片。

任秀珠心疼地也陪着跪在兒子身邊,不讓他再往下磕,雙目含淚仰視陳龍,“都是我的錯,平日太過嬌養昱兒,帶壞了他的脾氣,可他根底裏不是個壞孩子,在外頭這幾個月,他日日想家郁郁寡歡,看在我們幾十年夫妻的情份上,能不能讓他回來待着?”

陳龍不語,實則有些動容,老二犯的錯,确實不能輕饒,先是私吞盟裏的貨,在風頭過後又拿出來私賣,只這一條就夠他死罪,況且還制造事故,企圖殘害老大,雖然老大平安歸來,他謀劃未遂,但這一條實在是觸了陳龍的逆鱗。以為陳凱阖死在山洞裏的那段時間,他真是痛徹心肺,所以一怒之下直接把老二攆走,剝奪一切,只留他一條性命。

可今天母子倆這一跪,哀哀切切凄凄慘慘,又讓他升起了些許憐憫,要是允了,對不起老大,要是不允,看着也實在可憐,畢竟是他的老婆兒子。

昆叔看陳龍有些動搖,時機尚可,便将背後右手的小指勾動了三下,一個盟裏有些身份的大佬開口道,“死別是天意弄人,咱沒辦法和老天爺較勁兒,可這至親之人還要隔個十萬八千裏的,何必呢?要我老頭子看,凱阖最近身子骨也不大好,凱昱回來也能幫襯一點,減輕些老大的負擔,兩全其美多好呀!”

陳龍瞅瞅一直抿着嘴不出聲的陳凱阖,确實瘦得跟紙片一樣,“你身體到底怎麽回事?”

“沒啥,就是睡覺和吃飯不行。”說着,陳凱阖打了個呵欠,眼淚也流出來,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

陳凱昱低着頭,心裏卻在惡毒地想,從早上熬到現在,你的瘾也快扛不住了吧?再過幾分鐘,所有人都能欣賞到你犯瘾嗑藥的醜态,哈哈,讓你裝!

昆叔和他本以為藍海俱樂部的那場刺殺完全失敗,沒想到從那以後,陳凱阖暴瘦暴怒,成天尋醫問藥,甚至胳膊上被看到有可疑的針眼,後來昆叔又查到刺殺發生後,藍海俱樂部曾經封了一段時間,陳凱阖離開時也走得是專用通道,從房間直達地下車庫。

這一系列藏頭露尾的行徑都包裹着一個可能的事實——殺手手裏的那支藥紮給陳凱阖了!那支針管裏的藥極易成瘾,幾乎沒有戒斷的可能,陳凱阖打着治病的名頭不停地求醫,身體卻一直不見好,昆叔和他耐心地蟄伏了這麽久,終于得出可靠的判斷:陳凱阖已經廢了。

于是,他們選擇在祭祖這天,搭臺唱戲,殺個漂亮的回馬槍,等着陳凱阖當衆丢醜。

Advertisement

陳龍道,“此事回去再議。”

陳凱昱狠掐一把自己,瞬時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父親,是生是死,你給我個痛快吧,不要再讓我煎熬了,也不要再讓我媽替我傷神了,你看看,她頭發白了多少,都是這幾個月愁白了的呀。”

任秀珠低下頭,用手帕不時沾一沾臉上的眼淚,果然兩鬓處有絲絲銀發在陽光下分外刺眼。

陳龍輕咳一聲,“老大,你怎麽看?”

陳凱阖冷笑一聲,身體晃了晃,就要歪倒,黃大一個箭步蹿過來,剛好攙扶住他。

陳凱昱心裏一喜,熬不住了吧?面上卻滿是關切,也撲過來,幫忙扶住陳凱阖,貌似不經意地把陳凱阖的袖子往上一撸,青色的血管處幾個針眼非常顯眼。

他驚呼一聲,“怎麽這麽多針眼?”

剛才出來搭話的大佬往前湊了湊,也大聲道,“大侄兒,你,你莫不是在……”

在場的哪個不是人精,都懂大佬沒有說出口的話,盟裏有條紅線,那就是絕不能沾染瘾頭!誰也想不到前程大好的陳凱阖為啥要作死地去碰那鬼東西,所以他忽然身體出了問題,很少有人往那方面去想,如今看來這瘾怕是已經有些時日了,就是要戒斷,也得搭進去半條命哪。

塵埃落定的局面忽然又要風雲再起了。

陳龍過來,刷地撸起他的另一只袖子,赫然也有幾個針眼,“你瘋了?為什麽?活膩歪了嗎?”

陳凱阖臉上露出慘淡的笑意,“我說是老二害得我,你信嗎?”

陳龍脫口而出,“你不要亂講!”

“你看,你不信。”陳凱阖說完,猛地揮開陳凱昱的手,“他永遠是你的乖兒子,而我,只有死了廢了,你才會施舍幾滴鱷魚的眼淚,然後不過三五日,你就會忘記他的惡毒,只記得他是你的乖兒子。”

“幾個月前,有殺手僞裝成酒店裏的服務生,在送餐時刺殺我,算我命大,僥幸沒死在殺手的匕首下,只是被紮了一針。我順藤摸瓜查殺手的雇主,你猜是誰?”陳凱阖故意停頓了幾秒,“原來是昆叔埋下多年的一枚暗棋。”

“昆叔為什麽要甘冒大不諱,幹掉我,扶持老二上位?”陳凱阖說到這裏,捂着嘴咳嗽起來。

陳龍死死地盯着他,“你說話要有憑據,昆哥是盟裏的功臣,不要信口雌黃。”

陳凱阖咳嗽平息了些許,揚聲道,“昆叔,你為什麽死心塌地扶持阿鬥一樣的老二?”

昆叔背後的手有些發顫,臉上卻平靜無波,“我和凱昱投緣,覺得他是可造之材,不是什麽阿鬥,阖少雖然也聰慧,但能否擔負起盟裏掌舵的重任,我并不看好,至于你剛才說得什麽殺手,空口無憑,就當你沒說吧,畢竟阖少的身體看起來情況不妙,現在還是先放一放這些雜事的好。”

陳凱阖從衣袋裏掏出兩張紙,遞給陳龍,“你看看吧,這就是你的賢妻愛子。”陳龍捏着兩張親子鑒定報告,嘴角不可遏制地在抽動,第一張明明白白寫着:“……不支持陳龍是陳凱昱的生物學父親。”而第二張上赫然寫着:“……支持林昆和任秀珠是陳凱昱的生物學父親和生物學母親。”

這簡直是個晴天霹靂砸在陳龍的頭上,他不可置信地指向跪着的任秀珠,又指向陳凱昱,還有看起來道貌岸然的昆叔,“你,你們……”

陳凱昱離得最近,“這是誣陷!這種破紙想怎麽寫就怎麽寫,給我時間,我能拿來一百張不帶重樣的!”他幾乎要跳起來了,看向陳凱阖的眼神充滿惡毒,“他自己廢了,就想拉一個墊背的,把我也要毀了!”

全場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敢在此時出聲,陳龍頭頂上綠帽三尺高,一直寵愛的老婆竟然出軌,一直捧着的兒子居然是別人的種,這簡直是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忍受的奇恥大辱。

陳龍沒理陳凱昱,一腳踹向任秀珠的心窩,“賤人!”

昆叔還想張口辯解,沖上來數名壯漢,把他和陳凱昱反綁着拖走了,一并拖走的還有剛才替陳凱昱說情的那個大佬,一時間凡是和陳凱昱昆叔曾經走得近的人,心裏都瑟瑟發抖,生怕下一個倒黴的就是自己。

陳龍一時間滿心蒼涼,他一生自恃算是個人物,誰曾想臨了臨了,栽了真麽大的一個跟頭,他滿眼歉疚地對陳凱阖說,“這些年,委屈你了。”想起陳凱阖經歷的那些,被誣陷入獄半年,出來後差點被活埋在山洞裏,如今又被折磨得成了個虛弱不堪的病秧子,一次次跌倒了自己爬,一次次險境中死裏逃生,他真是個糊塗的父親,放着親生的兒子不管不顧,卻偏疼偏愛那個野種,甚至想過扶持那個野種上位!

然而,陳龍的心底裏卻還有一個聲音在堅持,有沒有那麽一種可能,陳凱昱是他的兒子,雖然任秀珠那個賤人和林昆私通。

祭祖結束,陳龍派他的鐵杆心腹韓訊,開始徹查陳凱昱的親緣關系,徹查任秀珠和昆叔瞞天過海的奸情。

原來任秀珠看着是朵小白花,實則是棵黑心蓮,她愛慕陳龍的地位與勢力,寧願知三做三,卻又在林昆面前裝得郁郁寡歡,擺出一副迫于強權不得不從的委屈模樣,溫水煮青蛙地喚起林昆對她的憐惜,漸漸對她情根深種。

林昆曾經想和陳龍攤牌,和她要麽一起生,要麽一起死,卻被她哭哭啼啼地講,是自己拖累了林昆,讓林昆忘記她,找一個純潔的好姑娘共度餘生。

後來林昆憤而隐退,不問世事多年。

就在林昆離開後不久,任秀珠發現自己懷孕了,她拿不準到底孩子是誰的,每天在惶恐不安裏拜佛,但願能如她所求。

十月懷胎,呱呱墜地,萬幸孩子長得和她八分象,她長出一口氣,一年年熬着熬着,熬進了瀾桂坊。

等陳凱阖和陳凱昱針尖對麥芒地争鬥起來時,她覺得需要給處于下風的兒子找個強有力的外援,除了林昆她又能找誰?

林昆在收到一紙鑒定書的同時,接到了任秀珠的電話。任秀珠輕聲細語訴說了她這些年的不易,尤其孩子的困難境地,現在幾乎被陳凱阖逼到絕境,她很擔心如果陳凱阖上位,她們娘倆,尤其是兒子會不會死無葬身之地。

于是,林昆被她暗暗請了回來,輔佐陳凱昱登頂掌舵人的位子。

陳凱阖的難纏是昆叔他們所料未及的,于是他們想到了一招:釜底抽薪。只要除掉陳凱阖,陳凱昱就高枕無憂了。

韓訊呈上任秀珠等人的口供,陳龍鐵青着臉看完,胸口的怒火難以壓抑,生生撚斷了手裏珠串的線繩,圓滾滾的珠子叮叮當當掉了一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