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裁縫店裏,阮青捧着厚厚的一本頂級服裝設計師作品在欣賞,這是魏松齡給他的新任務,了解幾位服裝大師的生平、設計理念、設計風格,然後分析他們的作品中想要傳達的意象,展示的思想和信念。
阮青不懂究竟怎麽回事,但師傅也默許了,就坐在桌邊開始做作業,仿佛回到了大學校園,在完成老師布置的小論文。一上午,他只完成了兩三幅設計作品的分析和鑒賞,魏松齡拿走他寫的東西去給趙老太看。
“……這件衣服似乎在追求複古,用自由垂墜感強的布料勾勒出聖潔無瑕的感覺,刻意凸顯女性區別于男性的柔美,這件衣服像是要獻給女神的禮物,充滿着愛與渴望……”魏松齡對趙老太說,“這是他對藍瑟那件‘神跡降臨’的分析,女神、聖潔、愛慕,至少讀懂了八成。”
魏松齡指着另一篇分析低聲念,歪歪扭扭的狗爬字不堪入目,內容卻讓人吃驚,“……設計師似乎很矛盾,他用各種鮮豔雜亂的色塊表達內心的壓抑與不甘,在心口位置卻用抽象的線條藏了一朵山茶花,似乎想要用山茶脆弱的寧靜對抗無邊的混亂……”魏松齡抹一把額頭沁出的汗,“他從一件衣服上就能窺視到麥昆不穩定的精神狀态。”
趙老太道,“這是老天爺天生賞飯吃呀,你把那個石川設計的衣服讓他好好分析,既然你要他按助理的身份參賽,他就不該再領學徒的工資,把薪資待遇一并按高級助理來,他不懂,但你不能欺負他不懂。”
“師傅你放心,我馬上讓他們拟定一份聘用合同過來,一切都按正規流程來,這樣的人才咱們能撞上,就是天大的幸事,我不會委屈他的。不過,師傅你要不要收阮青當關門弟子呀?”魏松齡見師傅象老母雞一樣護着阮青,小算盤不由得打起來。
趙老太橫他一眼,“他成天喊我師傅,難不成我是他徒弟?”
魏松齡讪笑着說,“我聽說他沒有行過正式的拜師儀式,要不要補一個?畢竟也是您的關門大弟子呀。”
趙老太讓他氣樂了,“頭回知道還有關門大弟子這一說!你又在算計什麽?”
“師傅如果正式收了師弟,就讓我和蘇二也祭拜祖師爺,重回師門吧。那套回鸾針法,确實不是我拿的,雖然我混着R國的血,可是不告而取謂之竊,我沒有做那樣的下作事情,我相信蘇二也沒有做,請師傅原諒我們兩個不成器的徒弟吧!”魏松齡大概是說到了傷心處,聲音都有些發顫。
魏松齡在服裝設計界大小也算是個人物,趙老太看他一臉的委屈傷心,也有點覺得當年自己一怒之下,把他和蘇二都掃地出門的做法草率了些許。
“你挑個日子,把蘇二也喊來,都給祖師爺上柱香磕個頭。”魏松齡聽了興奮地滿眼放光,“哎,小師弟拜師這事兒,我一定安排妥當,我先去告訴蘇二這個好消息!”說着,他就迫不及待地去聯系蘇二了。
快到中午,阮青拎着一袋打包好的飯菜回到店裏,今天買的是廣西幹撈鹵粉,店主送了三份甜品,一份椰汁西米露,一份木薯糖水,一份綠豆沙。鹵粉特別的鮮香,甜品分外好吃,阮青吃得是冰冰涼涼,軟軟糯糯的綠豆沙,趙老太問道,“這是新開的飯店嗎?味道真不錯。”
阮青說,“今天剛開業的,開業大酬賓全場八折,店門口排了好長的隊,老板還塞給我一張貴賓卡,說以後憑卡還是八折。”
魏松齡說,“這甜品做得很正宗,老板為了招攬生意也是下大血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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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阮青又去那家聚友飯店買飯,一進門系着圍裙的老板就迎上來,“今天想吃點什麽?要不嘗嘗我們的烤魚套餐?一魚兩吃,醬香剁椒兩個味,贈送四份配菜,可随意挑選,主食免費加量不加價,套餐內還自帶冰鎮原榨西瓜汁,特別劃算,要不要來一份?”
一段推銷詞裏,阮青聽到的就是實惠兩個字,只花買魚的錢,菜也送飯也送,飲料也送,“多少錢一份套餐?夠不夠三個人的量?”
老板像個笑面佛,“原價四十五一份,兩斤多的魚,都是新鮮的活魚!”他指指後廚裏一個碩大的魚缸,裏面游着十幾條肥美的魚,“我記得你有我家的貴賓卡,還可以打八折,算下來一共三十六,三個人管飽沒問題!”
阮青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到四十塊錢的烤魚套餐?這也太實惠了吧?平時只能買三碗蓋面的價錢呀,“我要帶走,你家烤魚要收打包費嗎?”
“都是回頭客,我給你拿個大盒子打包,包管你回去還熱乎,記着多照顧小店生意就好了。”老板說着就遞過來一張菜單,招呼他坐下挑選配菜和主食。
菜單做得色彩斑瀾,很激發食欲,阮青點了一份土豆,一份青筍,一份鹌鹑蛋,一份黑豆花,主食選了五常香米。老板把單子送進後廚,又拎着一壺茶過來,陪他坐着喝茶聊天。
這貴賓級的待遇讓阮青手足無措,老板一副自來熟的模樣,“小兄弟,你長得特象我叔家的小子,昨天我一見你就覺着和你親近,以後咱們可得常來常往 喲,你不知道,我最擅長的是藥膳……”
老板的話匣子打開就收不上了,熱情得讓阮青無法拒絕,只能不斷點頭。但同時,他隐約有一種被某種危險生物盯着的感覺,環顧四周,現在還不到飯點,店裏只有稀稀拉拉幾個客人,并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他收回視線自嘲地想,自己是有被害妄想症了嗎?這裏人來人往,怎麽會産生這種錯覺。
然而,在二樓的一間屋子裏,确實蟄伏着一個暗黑生物——陳凱阖,他貪婪地盯着阮青,就像惡龍發現了心愛的閃亮寶石,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生怕錯過寶石的任何一瞬光亮。
和照片裏相比,阮青氣色好些了,額前的頭發依然很長,象一個簾子遮住了他的眼睛,陳凱阖清楚那雙象小鹿一樣的眼睛裏,曾經盛滿依賴與歡喜,如今卻只剩下警惕和不安。
他的背有些佝偻,手指習慣性地藏在衣袖裏,端起茶杯喝茶時,才露出扭曲變形的手指,陳凱阖無法想象,用這樣的一雙手,阮青是怎麽做那些精細的針線活的?
樓下,老板拎着一大袋子打包好的飯菜,遞給阮青,阮青道了聲謝離開了。
陳凱阖恨不得把阮青直接扛回來,可理智告訴他,現在還不是露面的好時機,就像草原上的獅子狩獵一樣,忍耐與潛伏才能一擊必中。
然而思念的洪水一旦開了閘,便無法遏制,陳凱阖讓人租下了阮青隔壁的屋子,簡單打掃了一下,陳凱阖便入住了。
這種老百姓的自建房,都是單磚牆,隔音很差,夜裏夫妻倆有啥動靜,左鄰右舍都聽得真真切切。陳凱阖從來沒有住過這種鴿子籠,沒有獨立衛生間,沒有陽臺,後窗不能打開通風,前窗有多半個被其他屋子的牆壁擋住,屋裏悶熱而陰暗。
黃大勸他要不換一間,陳凱阖悶聲道,“就這間,他住哪裏我住哪裏。”
“要不裝個空調?”
陳凱阖恨鐵不成鋼地說,“你要不要再敲鑼打鼓,昭告天下——這兒有個大傻子搬進來了?”
黃大摸摸鼻子,“要不搬個冷氣扇?”
陳凱阖在屋子裏守着個呼呼吹氣的冷氣扇,等着阮青下班回來,等得心焦氣躁,兩個耳朵都快趕上警犬了。
傍晚,先上樓的卻是于惠敏和甜甜,阮青拎着點豆角跟在後面。
于惠敏手裏端着一盆金邊吊蘭,進了屋,“師專裏的學生連盆帶花丢在垃圾桶旁邊,我撿回家養了一段時間,你看現在長得多好,擺在家裏增加點綠色,心情也好,擺在桌子上,還是這邊的櫃子上?”
阮青接過花,在巴掌大的屋子裏轉了兩圈,決定把花擺在衣櫃頂上,“聽說長得好的吊蘭,抽穗抽得多,會象瀑布一樣垂下來,擱這兒高點,以後長得旺了肯定好看。”
于惠敏把豆角倒在盆裏,開始擇菜,“豆角做焖面還是要炒菜?”
“我買了點圓拉面,家裏還有土豆,擱進去沙沙的,估計甜甜也喜歡吃。”阮青一邊上籠蒸面條,一邊說,“中午的時候,飯店送了一杯西瓜汁,挺好喝的,甜甜,你去架子上的那個布包裏去拿,先喝點西瓜汁!”
“謝謝叔叔!”甜甜脆生生地答應一聲,蹬蹬蹬地跑過去了。
他們在牆這邊其樂融融,那邊聽牆角的陳凱阖鼻子差點氣歪了,這個女人怎麽這麽恬不知恥,拿一盆撿來的破花送人情,拖家帶口地來蹭飯,明目張膽地登堂入室,一會兒是不是還要找借口留下來,和阮青同床共枕?就,就阮青那身子骨,弱不禁風的,能經受得住她如狼似虎的搓磨嗎?
他壓低聲音給黃大打電話,“給我把那個該死的女人弄走,盡快摸清她的底細。”
陳凱阖抓心撓肝地聽着牆那邊傳來的各種動靜,起鍋了,燒油了,豆角進鍋了,焖面好了……椅子挪動的聲音,碗筷碰撞的聲音,女人給阮青碗裏倒了些醋,小女孩說西瓜汁特別好喝,阮青答應她,說以後飯店贈送的話一定給她留下來……
忽然窗外傳來喵喵的貓叫聲,怎麽聽着那麽耳熟,陳凱阖一個魚躍從床上跳下地,打開紗窗,把小花抱進屋裏來,小花親昵地來回蹭他的下巴,尾巴在他的胳膊上掃來掃去,“小花陳,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真是一只乖貓咪!等回去了,我給你買一屋子的小魚幹。”
陳凱阖把臉埋在小花的毛毛裏,狠狠地吸了兩口,又捏捏小花尖尖的耳朵,”很快,咱們就能團聚了,你好好陪着他。”小花又喵了一聲,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弱弱地給出一聲回應。
阮青吃完飯,擔心小花跑遠了,找不到回家的路,趕緊出來找貓咪,喊了一圈也沒見到貓的影子,回來了發現小花在隔壁的窗臺上懶懶地做着拉伸。
他抱起小花,雖然擔驚受怕了半天,也只舍得數落幾句,外加從耳朵尖尖撸到尾巴尖尖,“你跑哪裏去了?千萬不要走得太遠,要記得回家的路喲,一會兒我給你擦擦小爪墊,不許喵喵喵,不擦爪墊,髒兮兮的怎麽上床睡覺……”
陳凱阖躲在窗簾後面,心裏五味雜陳,怎樣才能讓阮青抛開過往的傷害,重新接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