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最近大概是福神附體了,阮青的好事一樁連着一樁,早上在店裏,師傅說要讓魏大、蘇二重歸門下,問他願不願意順便拜她為師?
“師傅這是同意我學徒工轉正,變成正式編制嗎?那工資會漲一點嗎?”阮青記得清清楚楚,來店裏的第一天,趙老太太說招自己來幹雜活,頂天兒讓他學點縫縫補補的粗活,還嚴厲警告他,不得偷師,這怎麽忽然西北風變東南風了呢?
趙老太沒想到他憨憨地給這麽一個回應,氣得直拍桌子,魏松齡趕緊幫他圓場子,“師傅要收你為蘇幫的第十七代弟子了,真正技藝傳承的那種。”
阮青依然很懵,蘇幫是什麽組織,魏松齡直扶額,“蘇幫的事兒,我慢慢和你講,你就說願不願意跟着師傅學做衣服吧?”
“太願意了!以前我想支個攤子,做做裁褲邊換拉鎖的小活兒,如果師傅允許我跟着學點裁剪縫紉的技術,那就還可以接些大活兒來做了。”做點睡裙,睡褲什麽的挂着賣,也挺好的呀。
拜師的事兒就此定了下來,過了幾天蘇二也趕來了,選了個黃道吉日,就在趙老太的裁縫店裏進行拜師儀式。
首先趙老太上前點燃線香,朝着祖師爺畫像恭恭敬敬地行禮參拜,然後在香案旁入座,接着三位徒弟一起向前,在紅氈上跪拜,向師傅呈拜師帖,行拜師禮、敬拜師茶。
趙老太喝過拜師茶後,向三位徒弟傳信物,她送給魏松齡一把剪刀,叮囑他裁衣做人皆要留餘地,魏大叩首,敬領師傅教導;接着送給蘇泉悅一把尺子,叮囑她打樣做事皆要遵規矩,蘇二也敬領師傅教導;最後取出一本書送給阮青,叮囑他念書行事皆要知變通,阮青聽了認真地拜謝過師傅,敬領師傅教導。
依着趙老太的意思,這次拜師就是關起門來,解決自家的家務事,魏松齡便沒有聲張,沒有邀請朋友賓客上門觀禮。
沒成想,儀式結束不久,老牌裁縫洪家的當今掌事人不請自來,還帶着一份厚重的賀禮,趙老太心裏納悶,面上也只得含笑應酬,剛閑談了幾句,北邊的津派也風塵仆仆地趕來,聲稱趙先生太過低調,如今得遇良才,怎能藏着掖着,此乃幸事,當與大家同慶!話還沒有說完,又有賓客到,魏松齡立即上前去招呼客人。
客人跟商量好了似的,一撥兒一撥兒絡繹不絕,魏松齡和蘇泉悅都是見過大世面的人,長袖善舞慣于應酬,但無奈來南寨時都沒有多帶人手,一下子來這麽多不能怠慢的客人,确實有些手忙腳亂。
阮青想幫忙,卻拙嘴笨舌,不知該怎麽招呼這些陌生的客人,幫師傅分憂,心裏正焦急上火,聚友飯店的老板進來了,把他拉到一邊,“小兄弟,你家這麽大的生意可要照顧我呀,我在市裏有一家酒店,叫金蘭酒店,包管把你家的客人招呼得殷殷勤勤,吃得好睡得香,照顧老哥一次生意怎麽樣?”
阮青想想魏師兄給自己的高薪,覺得就算今天花銷大一些,能為師傅分憂也值得,畢竟現在馬踩着車,不能怠慢了客人,讓師門出醜。他和趙老太耳語幾句,趙老太一聽是金蘭酒店,狐疑地瞅了他一眼,但也來不及多說,點頭讓他去安排。
一會兒功夫,南寨來了一溜黑色豪車組成的車隊,司機一水兒規整的黑制服白襯衫,一個胸前別着“禮賓部經理”的年輕人,帶領着一隊身着水墨旗袍的禮儀小姐,把一位位貴賓迎上專車,禮賓部經理親自攙扶着趙老太坐上最豪的一輛車,随即車隊起步,浩浩蕩蕩開出南寨。
阮青和飯店老板坐在一輛車上,他有些心虛地問,“這種規格迎賓,你家是幾星級的酒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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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笑眯眯地說,“他們禮賓部的人天天閑着也是閑着,給他們個機會出來實地演練一番,以後再有這種場合就積累點經驗了嘛。”
阮青又問,“晚上吃什麽菜?你提前聯系一下魏師兄或者蘇師姐吧,我師傅估計顧不上這些事情。”
“我店裏的飯菜那不是吹的,恁大譜的領導下來視察,吃了都念念不忘,今兒讓大廚們把壓箱底的功夫都使出來,食材上頂頂綠色新鮮的,包你家的貴客吃得心花怒放。店裏的休閑娛樂設施,什麽恒溫泳池、按摩池、桑拿房、濕蒸房、瑜伽館、健身中心、茶藝館、SPA中心統統對貴賓開放,一定讓他們每個汗毛孔都是舒坦服帖的。”老板的話痨體質又上線了,說起來滔滔不絕,阮青不禁感慨,真是人不可貌相,老板長得敦敦實實,一秒就會淹沒在人群裏的樣子,誰能想到居然能打下這麽大的家業,可是,他不會是在吹牛吧?
貧窮限制了阮青的想象,他從來不曉得,有這樣雅致的用餐場所,白牆黛瓦、镂空雕花、水墨牆畫、小橋流水、竹林鳥鳴……連菜品都仿佛籠罩着江南極致的氛圍感,更有評彈聲聲袅袅而來,吳侬軟語輕清柔緩,婉轉清幽,別有一番風味。
然而席間阮青一直神思恍惚,吃不到心上,他再不懂行情,也曉得這頓飯的花銷,他付不起。自己付不起,卻總得有人來買單,不論師傅還是師兄師姐扛下所有,說來說去都是自己拎不清,捅出來的窟窿,說不得就得跟女娲補天一樣慢慢補這個窟窿。他一邊犯愁,一邊偷眼瞧魏大蘇二,倆人卻和客人們談笑風生泰然自若。
晚上十點多,曲終人散去,客人們舟車勞頓紛紛回房休息,趙老太住不慣酒店,便由徒弟們陪着回南寨,剛出酒店門,一輛加長型的黑車緩緩停在門前,司機彬彬有禮地打開車門,微微彎腰請他們上車。
上了車,魏大若有所思地說,“我上次來,住得也是金蘭酒店,怎麽感覺今天的服務裏帶着一股子谄媚的味道?阮師弟,你認識這家酒店的經理?”
阮青不安地捏着手指,“賣烤魚的飯店老板,說金蘭酒店也是他家的店,今天的飯菜和住宿都是他一手安排的,我沒想到他今天什麽都往貴裏整,狠狠地坑咱們,都怨我!”
蘇二樂了,“你垂頭喪氣個啥?這多給咱師傅長臉,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家專程趕來給師傅捧場子,要是咱們怠慢了貴客,日後還不得給唾沫星子淹死呀!”
趙老太說,“蘇派已經銷聲匿跡很久了,這些老夥計們竟然還惦記着咱們,這份情咱得領。阿青今天安排的不錯,飯店老板是個值得結交的人物,結賬時記得跟人家好好道聲謝,過幾天蘇二給他量個體,咱們沒有啥能拿出手的,送他一套成衣吧。”
到了家,已接近淩晨,街巷上的路燈睜着瞌睡的眼,房東大概已經躺下了,大鐵門鎖着。阮青拍拍門,裏面沒有動靜,再拍門,還是沒有人出來開門。他想了想,好像院子的東邊有一堵正砌着的矮牆,踩着應該勉強能爬上房東家的院牆。
那堵矮牆大概有一米多高,他搬來幾塊磚墊在腳下,雙手一撐,一條腿跪在牆上,爬了上去。搖搖晃晃站起來,手扒在房東家的院牆上,他縮着腳繼續往上爬,爬上去才發現,院牆的頂部竟然不是平的,中間高兩邊低,妥妥的人字型。
他蹲在上面,想找一處能安全跳下去的地方,瞅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合适的地方,便打算從院牆上直接跳到院子裏。他用手掌緊緊扒住院牆頂部,腳蹭着院牆慢慢往下溜。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臂力,腳還沒有蹭到底,手已經撐不住了,整個人貼着牆開始往下滑,這時腳底離地還有一米多高,他無奈地閉上眼,準備摔個結結實實的屁股墩兒。
人确實是摔下來了,但沒有摔到硬梆梆的地上,直接摔進一個人硬梆梆的懷裏。那人也不出聲,象電影裏的動作慢放一樣把他放到地上,含含糊糊說了一句什麽,就轉身邁大步走了,黑暗裏他只看到一個瘦削高大的背影。
掌心和膝蓋都被磨破了皮,火辣辣的疼,阮青也追不上那人,只好紮撒着兩只手,挪動着回屋躺下休息了。
第二天早上,阮青推開門,門把手上挂着個塑料袋,裏面裝着兩只藥膏,阮青想來想去,只有昨天的那個好心人知道自己擦傷了,院子裏竟然還住着這麽善良的一位鄰居。
阮青想和這位好心人當面道謝,卻無從下手,院子裏住着幾十戶租客,總不能一家家敲門去問呀。他把這件事情跟桑哲講了,桑哲說,”要不你做點好吃的東西,左鄰右舍的端着去送,也許就能撞上了。”
桑哲的腦子就是靈光,阮青去肉攤子上稱了點肉餡,用調料水和雞蛋調好味道,又借來桑哲家裏,一直放着落灰的平底鍋,然後把案板和準備好的幾十個面劑子都搬到屋外面,起鍋燒油,開始做鮮肉鍋魁。
平底鍋裏,被豆油煎得金黃的鍋魁裏散發着誘人的焦香,辛苦一天下班回來的打工人,一進院子就聞見了這勾人的味道。
看到湊過來瞧熱鬧的鄰居,阮青就拿起不鏽鋼盆裏做好的鍋魁,送給人家一個。
從天擦黑到院牆外面的街燈亮起,幾十個鍋魁送得只剩下五六個,他還是沒找到那位好心人。桑哲大口大口地啃着外酥裏嫩,鹹鮮焦香的鍋魁,抽空撂一句,“也許那位大哥今兒沒回來,要不,你明天再做點鍋魁?”
阮青一眼便看穿他的小心思,輕踹他一腳,“滾,你比小花還饞!”
正在埋頭苦吃的小花擡頭喵了一聲,似乎很贊同主人的說法,阮青的尋人大計最終以失敗告終,那晚最後只剩下一個鍋魁,他郁悶地拿塑料袋子裝了,留着當明天的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