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夜裏,阮青靠在床頭上睡不着,陳凱阖想要他的原諒,為得是什麽呢?不可能是突然的良心發現,他那種人根本沒有心!他忽然變得那麽瘦,是遭了什麽天譴嗎?一想到要和他共處一個屋檐下,阮青就覺得壓抑,他做不到心平氣和,做不到一笑泯恩仇!
他要離開,他必須離開!去哪裏都好,當個流浪漢也比被拘束在這裏舒坦。他又想起了趙老太他們,雖然相處短暫,可他們都是很好很善良的人哪,還有聚友的老板,為什麽自己沒有先遇到他們,遇到的偏偏是黑頭、陳凱阖這些混蛋?
阮青和衣而卧,等到了淩晨三點多,悄悄爬起來,背包裏兜着小花,推開窗戶,輕手輕腳跳到院子裏。
這棟別墅的圍牆下半截是敦實的石牆,上半截是漢白玉做的欄杆,阮青朝着東北角的欄杆處悄悄摸過去。院子裏靜悄悄的,只有幾盞圓球燈照出一片環形的光暈。
他爬上石牆,把背包先從欄杆的空隙中塞出去,然後踩着漢白玉欄杆下面的造型凸起,費勁地爬上欄杆的頂部,剛轉過身,打算屁股沖外爬下去,腳踝忽然被一只手緊緊鉗制住,屁股上還不輕不重地挨了一巴掌。
“你就這麽迫不及待地走嗎?”陳凱阖把人從圍牆上扯下來,說話時頗有幾分咬牙切齒地怨憤。
阮青掙紮着要甩脫,慌亂間狠狠踩了他兩腳,“你憑什麽不讓我走?你再非法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就報警!”
陳凱阖給他氣樂了,雙臂用力把人甩到肩膀上,直接扛回別墅裏,還不忘吩咐人把小花帶回來。
一路扛回卧室,把阮青丢到兩米多的大床上,陳凱阖摸出一副手铐,咔咔兩聲,一只套在阮青的手腕上,一只套在自己手腕上,舉到眼前,滿意地晃晃,“看見沒,豹紋的,別看裹着一層絨布,裏面可是精鋼打造,你好好睡覺,不要再動什麽歪心思。”
剛才的拉扯讓阮青的肩膀有些隐隐作痛,他把臉偏到另一側,不想看陳凱阖。
陳凱阖在夜幕的遮掩下,嘆息一樣地低聲道,“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是連神仙都有犯錯的時候,你能不能安心待下來,咱們重新開始?”
阮青冷笑一聲,“重新開始?如果那時我死在荊北,你也要重新開始嗎?如今我茍延殘喘在這世上,也活不了幾年,你就當我死了行不行?”
陳凱阖捂住他的嘴,心如刀絞,“別亂說!你留下來,養好身體,然後你想去哪裏都可以,好不好?”
半晌,阮青問,“你說得是真的?”
“比真金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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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相信你?畢竟你毫無信用。”
“明天,咱倆簽訂一份協議,有法律效應的那種,如果你不放心,直接請公證員來公證。”陳凱阖的聲音裏不由地帶上幾分欣喜。
第二天上午,阮青要求黃大當見證人,在他心裏黃大幫過他,算是良心尚存,于是在黃大的見證下,一份協議出爐了。
協議內容大致如下:從即日起,直到阮青恢複健康之日止,阮青需要和陳凱阖待在一起,積極配合治療;同時,陳凱阖不得随意幹涉阮青的正常工作和生活。一旦阮青恢複健康,兩人互不幹涉各行其是,再無瓜葛!
凡阮青違反協議一次,小花與阮青分離一周,不得見面;
凡陳凱阖違反協議一次,一成君臨股份轉贈于阮青名下。
下面是三個人明晃晃的簽名。
黃大跟随陳凱阖時日已久,一眼就看穿了協議裏的貓膩,阮青視小花為家人,等閑舍不得與它分開,協議對阮青的約束是顯而易見的。反過來說,阮青一旦乖乖留下來,他的工作和生活盡收凱哥眼底,凱哥自然不用幹涉阮青這邊,他只需要把不順眼的人和事,悄沒聲息地解決了就萬事大吉。而且,什麽叫恢複健康,就阮青的身體,沒個十年八載的,哪個醫生敢說恢複了健康?
這紙協議妥妥就是一招拖延計,先穩住阮青這只純良的小白兔,再水滴石穿地把人哄得回心轉意,凱哥的算盤真是打得啪啪響。
協議一式三份,阮青把自己的那一份疊得整整齊齊,裝在背包裏,那是他自由的希望。揣着協議,阮青有了幾分底氣,對陳凱阖說,“在南寨這邊,我跟着師傅學裁縫已經好幾個月,我要繼續呆在這裏。”言外之意,我不會去海市。
陳凱阖發現,自打重逢以來,阮青惹他生氣的能耐,無師自通突飛猛進,簡直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态勢,“行,但是你要住在這裏,不要再去租房子。”
“這裏太遠,坐公交也不方便,南寨裏住了那麽久,沒有什麽不好的。”
黃大趕緊打圓場,“也不算太遠,再說還有司機随叫随到,主要是這裏樹多草多空氣好,有大廚打理三餐,住得比較舒服。不瞞你說,凱哥身體也出了點狀況,晚上一宿一宿地睡不着,吃飯也扒拉不進去兩口,人都瘦脫相了,還是住在這邊對你們倆都好。”
阮青沉默半晌,很想說幹嘛非要湊在一起,但想到協議裏白紙黑字的條款,只好退讓一步,不再堅持回南寨租房子。
簽協議什麽的一耽擱,阮青已經來不及按時去店裏上班了,歉意地和師傅請假,趙老太告訴他,定制的那套西服的雛形已經完工,需要進行第一次試穿,讓他和客人約定□□的時間。
阮青聯系了聚友飯店的老板,老板說上次量體,他哥哥很滿意阮青的服務,以後他們可以直接聯系,同時發過來一個手機號。
第二次上門,還是熟悉的配方,偌大的別墅裏一片寂靜,阮青帶來一套用手工針線臨時縫合在一起的西裝,裝在專用的防塵袋裏,全程懸挂,雖然還不是成品,但妥善的搬運使西服沒有一絲褶皺。
依然漆黑一團的屋子裏,阮青摸索着幫原先生進行試穿,微光中,他只瞅見一個高大模糊的輪廓,一股冬日雪松的味道淡淡地飄過來。以前跟着陳凱阖,他也長了些見識,知道大概是男士香水的味道。
這種低調的香讓他立刻聯想到冬日裏點綴着皚皚白雪的青松,套句文藝些的詞,他對這種味道真得是一見鐘情,只覺得若有若無地飄過來,讓他忍不住想深呼吸。“原先生,您用的香水是什麽味道?”
頂着原先生殼子的陳凱阖心神一震,壞了,難道被他看出什麽破綻了嗎?為了不掉馬,今天他是專門挑了一瓶小衆的古龍水,“喜歡?送你一瓶。”
他語氣裏帶着上位者慣常的篤定和不容反駁,阮青只能接受,“謝謝!您覺得衣服哪裏需要修改?”
“肩膀窄,褲子的腰圍緊。”
阮青有些奇怪,那天他量得很仔細,怎麽會在這麽關鍵的地方出錯呢?“我能不能近距離查看您穿着的情況?好确定一下需要放多少量。”
得到默許,阮青用手一寸寸去摸客人的肩膀,在心裏記下需要修正的尺碼,又彎腰湊近去查看腰圍,果然連一根手指的餘地都沒有。阮青很懊惱,都怨自己不細心,回去還得麻煩師傅重新打樣,修改尺寸。
他哪裏曉得,他上次量得尺寸完全是準确的,但架不住穿衣服的人心寬體胖啊,自從趕來南寨,陳凱阖睡覺吃飯都比以前好多了,蹭蹭蹭地向着以前的身形發展。
“我習慣穿寬松一些,你斟酌着多放些量出來。”
從黑屋子裏出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招呼他在客廳裏喝杯茶,休息片刻再走。落地窗前的小桌幾上擺着兩小碟甜點和一杯碧色的清茶,和煦的陽光暖洋洋地照着,給桌幾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窗外的大樹上有一個鳥窩,兩只灰色羽毛的鳥兒一會兒飛進,一會兒飛出。
阮青被這份歲月靜好的景象蠱惑了,把衣服挂在鎏金的衣帽架上,坐在桌旁小口小口地喝着茶。在這方小天地裏,他無意識地抛開了那些身外的紛紛擾擾,整個人都是放松的,柔軟的,臉上甚至露出一絲孩子氣的笑意,用略略出汗的手指在桌子上,一下一下的按指印玩,
二樓一個隐秘的角落,陳凱阖驚訝于這樣的阮青了,不帶一絲惆悵半縷愁怨,釋放出了片刻的活潑和稚氣,畢竟他也還是個大孩子呀,應該象個小馬駒一樣在球場上揮灑青春與汗水,而不是滿身傷痛滿目瘡痍。
一杯清茶喝完,阮青告辭,管家送出來時,拿着一個包裝很精致的小盒子,阮青心裏一暖,原先生還記得這件小事。
回家後,阮青打開包裝盒,裏面躺着一瓶外形質樸的男士香水,他在手腕上噴了噴,陶醉地沉浸在松針的氣息裏,漸漸又仿佛站在開闊的院落裏,被日光一整個環住的暖,忽而之間,又有雪松平緩深沉的氣味傳來,克制的木香,是燃燒後升起的一縷沉靜,包含着讓人依戀的溫柔。
阮青眯着眼睛想,也許原先生和冬日雪松有着同樣的溫度。
就在同一時刻,陳凱阖在桌幾上一下一下地按着指印,似乎在偷嘗阮青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