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趙明聞本不是一個敬畏鬼神的人,然而忽然得此奇遇,難免多了些疑慮,她雖然仍然不信那些奇異之言,在此情景下也不禁脫口而出。

“是火?”

“不,不是火。”陳香雲攥住了趙明聞的手,她盯着那道影子。

“仔細看,是活物。”她道。

趙明聞聞言又向那處看去,果然發現了不同,火焰燃燒在那動物的皮毛上,熾熱的溫度滾燙地困住它的身體,不時傳來凄厲的喊聲,在這樣的夜色裏顯得格外可怖,仿若異獸。

它行進之處,挨擠到的帳子大多都被點燃。

趙明聞又細細看了幾眼:“那是牛?”

她上輩子早入宮中,先前家裏也并不曾馴養,便一直也沒能見過只牛犢,雖然也見過幾次,但到底并不熟悉,後來更是沒了機會,此時在黑暗下分辨不清,因而有這一問。

陳香雲無奈苦笑:“我只在小時候聖人春耕禮時見過,後頭陛下身體不大好了,便只囑命下臣去,因宮裏衆妃年紀都大了,也免了咱們的禮,我又哪裏能見呢。”

兩人俱是無奈苦笑,趙明聞道:“總得想個法子。”

“張融在哪?”她問道。

“只怕來不及了,”陳香雲則道,“他的營帳和咱們并不在一處,何況不僅他,楊定遠等也沒有動靜,多半是出了事,先平定事态,再去論其他。”

趙明聞低聲道:“若僅如此便好了,我是怕後頭有人搗鬼,魏國的勳貴可一直鑽洞覓縫,想要生出些事端呢。”

陳香雲有些駭然,她當機立斷道:“咱們分頭行事,我去尋迷叔咄祿。”

趙明聞點頭應了,想了想,又從腰側抽出匕首,塞到陳香雲手中:“拿着防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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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香雲雖有些遲疑,卻仍接了,沖趙明聞感激笑笑,便當即轉身離開。

趙明聞沒有多耽誤,左右無人,她索性一手攬起裙擺,大步前行。

人群中也已有人認出了那東西的真身,但大部分人仍舊陷在恐慌之中,不時有人伏地祝禱跪拜。

她跑得氣喘籲籲,趙明聞雖然有着幼年時打好的底子,但到底荒廢了好幾年,日日靜坐着,因此雖比旁的貴女康健些,卻也比不過一般百姓。

等她趕到時,那頭牛已經力竭倒地,不時抽動,它身上的火已經滅的差不多,卻也能依稀辨認出上面曾附着什麽粘稠的東西。

周圍不時有哀泣聲傳出,趙明聞看時卻是數個抱着孩子的婦女老人,跪倒在正燃的營帳前捶地呼號。

她發現這裏少有男人們的身影,本該早早趕來的士兵們也不在此處,更是無人前來撲滅大火。

仔細尋找,趙明聞才發現在營地外圍有不少人挨挨擠擠地站着,或持棍棒,或握刀弓,卻無一不面色冷凝,正對其外。

那是——那是狼群!

今年的冬天來得格外地早,最後一茬莊稼尚未成熟,寒意卻已經籠罩了大部分土地,尚且等不及人們反應,烈風和暴雪便接踵而至。田地裏的莊稼尚且來不及搶收,百姓便已被酷寒逼進屋內。

居留城的冬天來的格外的早,但比居留城更早的是處于更北方的草原。

百十年難遇的嚴重雪災催使黃羊群在草原腹地無法生存,掘出最後的草根後便陸續南下,向着更溫暖的南方遷徙,向着尚且可能存在的水草遷徙。

狼群失去了食物來源,也就不得不同樣南下,他們靠着因勞累而倒在路途上的動物、在風雪中迷失道路的牧民、失去主人的牛羊勉強存活,一路穿破風雪,最終來到了這裏。

饑餓和跋涉使得狼群瘦骨嶙峋,兇猛而無所畏懼。

然而龐大的黃羊群卻并未逃脫冰雪的侵襲,很大一部分的黃羊在突然降低的溫度中喪命,被缺少食物的邊地百姓發現,在大規模的屠殺中淪為他們果腹的數量。

狼群本該就此離開,要麽死亡,要麽去尋找新的捕殺對象,但就在這個時候,梁魏之戰,開始了。

他們停下了腳步,靠着那些被遺留下的斷肢殘臂。

但狼們往日并不會有意來攻擊如此龐大的隊伍,但是不知出于什麽原因,他們還是盯上了車隊。

趙明聞敏銳地覺察到了異樣,但是來不及深入去想了,因為火勢已經開始蔓延。

“把周圍的帳子都挪開!”趙明聞朝尚且癱坐着的人們喝道。

“貴……貴人。”一個老人聲音顫抖,下意識地想要向她行禮,被趙明聞一把扶住。

“別愣着,快去。”她厲聲道。

衆人被她的威勢所震動,下意識地按照她的命令動作起來,周圍的帳子被陸續挪開。

“我的東西!先救我的東西!”

其中一個軟倒的女人似乎被衆人的行動驚醒,越發凄厲地喊叫起來,她猛地撲向趙明聞,死死拽住她的衣擺,這樣哀求道。

趙明聞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卻沒有改變心意,而是拽出衣裳,大步離開,一邊又命令道:“先搬東西。”

車隊裏蓄的水都有定量,雖然也會多備,以防不時之需,但是對此時狀況而言無疑是杯水車薪。而此處離河流湖泊尚且還很遠,即使有水,也一時撲滅不了這大火。

草原的風很大,卻吹得火勢更加旺盛,如果不有意隔斷,很快便會燎到別處,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在暗處影子下躺着幾個受了傷的人,其中一人傷的尤其嚴重,被破開了胸膛,此時俨然已是進氣少出氣多,歲只今朝了。

他的身下壓着一副弓箭,趙明聞把那把弓抽出,握在手上,掂了掂,又背上箭筒,朝外圍人群走去。

那裏不乏手握武器的婦女,因此趙明聞的到來并沒有引起緊張的人們注意,她穿過擁擠的人群一直向前走,直到走到最外圍。

兩方正在對峙,眼前的狼多到不可思議,隐隐分出不同的群落。

很顯然,這并不是一個自然出現的景況。

為首的狼正在左右逡巡着,視線卻一直沒有離開人們,它的臉上尚且還殘留着血跡,在狼群間的空隙中,依稀還能看見被啃食幹淨的人骨。

它快要失去耐心了。

幾乎就在它躍起的同一刻,一枚箭矢已先一步射入頭狼的眼中——是個年輕的士兵,鋒利的箭簇穿透頭狼的右眼釘入腦袋,勢大力沉,箭杆沒入一半,尤剩尾端在外顫動。

頭狼不由地發出一陣哀嚎,踉跄幾步,另一枚箭已悄然到達,卻是趙明聞引弓而發,正正射中暴露出胸口,然而她到底臂力不足,雖然射的很準,卻沒法一擊致命。

狼血湧出染透了草地,餘下的狼群被血腥氣激起了兇性,呲出獠牙,猛撲向人群。

“不要慌亂,以三人為一伍,合力攻擊它們的腿和腰。”趙明聞道。

此次送行的軍士,連帶上随嫁的兵丁,加起來足有三千之衆,只是大多不曾經歷過戰鬥,不過是為了口飯吃而匆匆入伍,又有輔兵在內充數,沒有什麽經驗,平日裏偏聽慣了指揮,離了指揮便不會動作,如今上官不在,自然慌亂。

有了拿主意的人,衆人也不再手足無措,便一心一意地對付起眼前的困境來。

趙明聞夾在人群當中,不時幹擾着狼群,她心裏有些着急,陳香雲始終不至,連帶着魏國衆人也沒有蹤影,便越發心煩。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幾十騎闖入,正是默啜等人,陳香雲也在其中,雖然有些狼狽,沾了些血跡,好在并未受傷。

士氣更是大振,魏國諸人平日裏是見慣此事的,又是熟手,很快狼群便一潰而去。陳香雲面色發白,她不擅武藝,因為怕給衆人添亂,早已躲開了,翹首望着,有些焦急地捏着手。

趙明聞終于能放下弓,她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正在不住顫抖,酸痛和沉重的無力感受幾乎将她淹沒,她從人潮裏擠了出去,方走了幾步,便軟軟地就要倒下了,被陳香雲一把扶住。

“可算結束了。”她疲倦地朝陳香雲笑笑,徹底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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