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除了風俗、語言以及氣候等的不同需要趙明聞等人一一去應對克服之外,還有一個嚴峻的問題已經擺在了衆人的面前。

那就是飲食。

和大梁不同,魏人以肉食為主,喜歡用刀切割而食,一日裏往往只吃兩餐,分別對應中原民間的朝食和飱食,而貴族也許會增加餐數,供給點心,但在大部分的情況下,普通人仍然以兩餐為主。

為了适應游牧生活,魏人朝食時便多以奶制品為主,也會配上肉類,但并不占據主要的位置,往往要到飱食時才會真正成為餐桌上的主角。

魏人奶制品的來源很廣,分為馬奶、牛奶、羊奶以及駱駝奶四種。

出廬即乘馬,魏人自小便是在馬背上長大,不論男女,都有一手好騎術,騎上馬便是一條坦途。他們同樣會用牛來拉車,車上搭載着必用的家什,即停即展,格外便捷,駱駝則用來搭乘不急用的重物。

而羊是則魏人的主食,馬肉也是招待貴客的最好禮遇,精心烹制的馬腸更是難得一見的美味。

在梁魏兩國陸續恢複交往後,糧食和果蔬也逐漸被魏人接受,但因為兩邊戰事不斷,只能通過掠奪獲得,據有量并不穩定,因此并未成為主流。

撷芳和趙明聞洗漱過後,珍珠又端着幾個碗碟和盤子進來,裏面堆着些吃食和汁液。擺好東西,她行了個禮,卻被趙明聞叫住。

“你叫什麽名字?”趙明聞問道。

“我叫珍珠,是大君送來侍奉您的女奴。”珍珠微垂着眼,怯怯地答道,她說的是漢話,卻格外的流利,趙明聞不由有些驚訝。

珍珠的年紀似乎并不大,眉眼間仍然殘存着青澀,但面容卻格外成熟,甚至于滄桑,皮膚曬得黝黑,剛剛從帳外進來,被大風冷冷地吹着,兩頰便泛起了微紅。

她低眉順眼地跪坐在那裏,不敢擡頭。

“別害怕,”趙明聞笑了,喚道,“坐到這兒來,別怕。”

珍珠向前挪動了幾步,卻很快停了下來,她有些自慚形穢,不敢去觸碰那些華美的錦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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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珍珠……”趙明聞輕輕念叨這個名字。

她笑着說道:“珍珠是個好名字,我叫宛珠,我也是珍珠。”

珍珠偷偷地用眼睛去瞟她,眼睛亮亮的,烏黑的,有些潮濕,很幹淨,她突然發現趙明聞正望着她,便慌慌張張地把眼睛閉上,臉紅的發燙。

撷芳不由笑了,推一推珍珠,珍珠便用微涼的手背摸一摸臉,那抹紅便在一瞬間擴散來,她沒有說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頭。

趙明聞道:“宛珠之簪,傅玑之珥。宛珠,便是宛地的珍珠,我母親在南陽郡生下我,便把我比作宛珠。你是草原的珍珠,我是大梁的宛珠。”

珍珠聽不太明白,讷讷地點着頭,趙明聞有些好奇地看着盤中堆放的食物,于是問她道:“這是什麽?”

珍珠松了口氣,答道:“是奶茶,奶茶和乳酪。”

她替趙明聞切下一塊,送到趙明聞面前,說道:“您要嘗一嘗嗎?”

趙明聞道:“多謝了,你也靠近些坐着,那裏太冷,坐在這烤烤火吧。”

趙明聞接過珍珠手裏的食物,嘗了一口,有些微微的酸味,帶着很濃的腥膻氣味,并不好吃,她不由頓了一下,然後朝珍珠笑了笑,咽了下去。又是幾口,把盤子裏的東西都吃了幹淨。

趙明聞放下盤子,朝撷芳道:“到是別有風味,你也嘗嘗。”

她一邊說着,一邊拿過一個小碗,又往其中注入一半奶茶錢:“暖融融的,瞧着不錯,喝點東西墊一墊也好。”

撷芳接過了,抿了一口,也道:“果然,咱們在家時倒沒嘗過這樣的做法呢。”

珍珠很高興的樣子,像是徹底放松下來,她說道:“我還以為您吃不慣呢,中原來的那幾個大官都不願碰,早上送過去的東西都被扔了。”

趙明聞和撷芳對視一眼,轉而道:“他們年紀大了,不愛吃這些膩膩的東西,我吃着覺着不錯,你也要一點嗎?”

珍珠有些驚慌失措:“不、不用了,這是小王後的食物。”

趙明聞的手頓了頓,剛才的親近好像突然消失了,珍珠又把自己藏到了殼裏,她沒有說什麽,而是又給自己倒了碗奶茶。

“我有東西要送你。”趙明聞說道,從擺在一旁的妝臺上取下一枚簪子,插帶在了珍珠的發辮中。

女孩被吓得幾乎就要跳起來,手忙腳亂地伸手去摸,想要拿下來,還給趙明聞。

卻被撷芳攔住,她把珍珠輕輕推出帳門:“拿着吧,快去,你姆媽還在等你呢。”

……

三天的時間轉瞬即過。

趙明聞穿着着從大梁帶來的嫁衣,安靜地坐在妝臺前,對着鏡子,被一群女人包圍,她們是魏王焯夏的姊妹,是心腹的妻妾。

女人們大多已經不年輕了,皮膚也被曬得黝黑,但眉眼卻很深刻,身材豐滿,豐腴而健碩,渾身散發着一種蓬勃到旺盛的生命力,像層起而厚重的山巒。

這是和梁朝女子截然不同的美,梁朝的婦人往往要比她們更加消瘦而纖薄,即使妝容精致,裝飾華麗,疲倦和衰敗也會不知不覺地從眉梢眼角中漏出來。

她們更像是被曬幹的花,尚未開放便已經衰敗,從生到死都透着沉沉的暮氣,固死在厚重的軀殼中。

女人們的空中吟唱着晦澀難懂的歌謠,這是在用胡語唱述着過去,為趙明聞唱述着魏人的歷史,這是儀式的一部分,趙明聞聽卻得并不分明,但她仍安靜地聽着。

長長的一段唱完了,其中一個女人解開了趙明聞的發髻,她是焯夏的妻妾之一,魏王子克保的母親,丹鄂重節部的公主,詫額雲珠。

草原的風霜饒不過人,尤其摧殘女子的年華,詫額雲珠要比焯夏更小上二十餘歲,但此時見時,已經俨然是個老婦人了。

她愛憐地撫過趙明聞的頭發,替她梳理起來。

她望着這個比自己孩子還要小的女孩,心裏柔軟,便輕輕地勸慰起來:“好孩子,不要害怕,你給我們帶來了食物與和平,人們會歡迎你的到來。”

趙明聞先前已經沐浴過了,身上蒸騰的熱氣直熏紅了臉,她回答着詫額雲珠的話:“我不會害怕,我的姐姐和侍女同我在一塊,我的侍衛帶着武器在外面守衛我,使臣帶着皇帝的祝願在注視着我,百姓在遠方給我他們的期盼,我不會害怕。”

詫額雲珠欣慰地笑了。

其實今天本不該由她進行這項儀式的,但焯夏妻妾中地位最高的顏佳大妃,她的兩個兒子克俨和克倬都是死在趙從峥的手上,沒有了兒子,焯夏幾乎已經全然将她忘了。

倘若不是和議,她的名字已經全然被抹去了。

詫額雲珠為她換上胡服,頭發則總編成幾條小辮,最終彙到一條大辮中。

魏人不論男女,皆喜蓄長發,這是為了禦寒的需要,但出于騎馬射獵的方便,便常常将頭發編成辮子墜在腦後,不像梁人一般挽成複雜的發髻,都是出于便利的考慮。

詫額雲珠和默啜扶着趙明聞走出帳門,在魏王大帳中,焯夏已經在此等候。趙明聞向西而拜,再向焯夏俯身敬拜後又退回帳中。

詫額雲珠為她脫下先前所穿的胡服,換上王後袍服,通體茜紅,刺繡華麗,飾以鳥獸蟲紋,花卉草木。

默啜捧過一個盤子,裏面盛放着一頂金冠。镂飾如意雲紋,兩頭翹起,前高後低,如角前指。詫額雲珠将金冠壓放到趙明聞的頭上,又在發髻和兩鬓上插滿發簪、步搖。頭發後部則插有鳳凰雲紋的金片,用大紅的結绶連接其上,垂墜下來。

撷芳則捧過一個盒子,打開後裏面盛滿了珠寶,串聯在一塊,形成華美的項鏈,在兩人的幫助下一串串戴上趙明聞的脖頸。

趙明聞被壓的幾乎不能動彈,臃腫的衣服讓她每行一步都要格外小心。

默啜卻贊嘆道:“好看,這樣才還好看。”

詫額雲珠也道:“之前太瘦了,胖點才好看。”

昌儀等人在側,卻哭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兩人又再次攙扶着趙明聞走到魏王的大帳中,向着焯夏行再拜之禮,焯夏頭戴三叉冠,後垂紅绶,着胡服,端坐帳中,他點頭受禮後趙明聞退了出去。

帳前以備有兩頂大輿,陳香雲已經先一步再此等候。

趙明聞往日早知陳香雲容貌之盛,只是她素來喜着素衣,又着淡妝,因此并不顯露出來,如今着了王後袍服,便俨然若新,朱唇皓齒鮮妍至極。

她微微露着一截手腕,便如同霜雪皓月凝成,隐隐能看到其下顏色藍黑的血管,讓人想要觸碰,又怕撫之即化。

陳香雲朝趙明聞微微一笑,于是先行上了輿車。

擡輿的人是魏國九姓的貴族子弟,前方則有王、後二姓四人。魏國統一的日子并不長,二十年前才由焯夏鎮平諸部,平定後焯夏按功分賞,分諸部為十二姓。

焯夏以速沁珂索缇佳為王姓,穆察祿為後姓,王後皆出其中,又以顏佳氏、裏慶彌夏音察珂裏特、丹鄂重節為上三姓,突速葛、烏律林答、勒晉裏迷失為平三姓,白佳雲溫、徒單氏、突利氏為下三姓,唯有南音叱吉在不久後便因叛亂被誅滅,并不記入其中。

趙明聞二人端坐輿中,分由九人擡起,兩人在前導引,圍繞魏王大帳環行九次,衆人都簇擁在一旁,争相搶望王後真容。

輿車再次在大帳前停下,趙、陳二人在侍女的攙扶下進入帳內,東向而坐,分坐在焯夏兩側的小座上。在巫觋祭拜過魏人信奉的祖神--冬神和夏神後,衆人在兩相的帶領下拜見趙明聞等人。

至此,所有的儀式都已經完成了。

焯夏又治宴席,貴族和使團衆人歡飲整夜,火堆的光幾乎要将整片天空照亮,第二日,魏王賜下豐厚的饋贈,張融等人就此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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