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趙明聞一行拔營後繼續向前進發,又再走了一日,便到了兩部的交界,丹鄂重節氏的人早得了消息,在大帳前的不遠處設下了帳篷,于此迎候衆人的到來。
大概是因為劫掠游牧的主要生活方式,魏人對戰士十分推崇,崇尚勇猛而矯健的身手,強大而無畏的姿态,而婦女們受到天生身體條件的制約,多在後方提供着食物等的保障,也出于這個原因,在魏人內部多年來仍是男人們占據了主要的統治地位。
然而有趣的是,丹鄂重節氏卻同其餘諸部不大相同,埃斤雖仍然是男人,但理事的只有女人。
原來丹鄂重節氏雖也是魏人上三姓之一,歷代的首領卻多不堪重用,耽于酒色,懦弱無能。由于天生的血統和身份定論,即使其下也有人想要有所改變,卻始終無濟于事,部族內的勢力也被逐漸瓦解瓜分。
到了這個時候,便要有精明能幹的女人出來主事。
最開始時只是作為首領配偶的女人們作為中間的過渡轉接,承續丈夫和子嗣之間的權利,等到子嗣成人,便把這個位子轉交給他。
顯而易見地,被女人們這樣無微不至地照看着,這些孩子也大多失去了野心,不得不将權利仍舊交付給旁人,索性仍然是自己的血脈親人,也不用擔心大權旁落為外人操控,也就越發地肆無忌憚。
而嘗到了權利美妙滋味的女人們,幾乎是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她們在循循善誘中将這些男人培養的胸無大志,以便自己繼續掌控下去。從颉于伽思(胡語,國家的智囊或參謀)到折潰真(胡語,行政官),數十年時間裏始終不曾改變。
到了上一任埃斤在位時,丹鄂重節氏的領地已經膨脹到足以和王姓比肩了,但是他太過于貪婪,卻沒有足夠匹配的才能,最終被焯夏打敗,砍下了首級傳閱各部以作威懾。他的妻子闊闊發動了政變,在正式成為丹鄂重節部的首領之後,她選擇向焯夏稱臣,并将自己的幼女敬獻給魏王,便是丹鄂重節大妃——詫額雲珠。
有幾匹馬載着人過來了,踏着細碎的步子正向趙明聞等人靠近。為首的女人身材魁梧,皮膚微黑,透着微紅。
然而她的眼睛卻很亮,呈現出一種特殊的灰藍色,陽光下看便像一泓泉水,或是陽光朗照數日後冬天裏不曾被污染過的無雲天際,慢慢潤澤着,眼神很定,就顯得剛毅而果斷。
她的身後跟着幾個年紀不大的少女,都穿着紅衣,看上去很活潑,隊尾則綴着一個男人,半佝偻着脊背,眼底青黑,神情萎靡,神态裏帶着一種令人厭惡的油膩和陰骘。
珍珠從簾子的縫隙裏打量着闊闊,小聲說道:“她好像一個男人。”
撷芳也望着闊闊,眼裏帶着一點欣賞和渴望,她說道:“可她是個女人,而她更像是她自己。”
闊闊趕到了趙明聞的車架前,大聲呼喚着她:“梁朝來的小公主,梁朝來的小公主,請在這裏暫時住下,我已為你安排好了美食和美酒,到這裏來同我們一起用上一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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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駛入了營地,等到将這一衆人都安排好了,趙明聞重新換了衣裳,整理好身上的首飾,便下了車。珍珠依舊跟在她的身邊,撷芳則同闊闊一行搶先到了帳內。
珍珠掀開簾子讓趙明聞進去,趙明聞站定,先打量了一下四周,比起王帳中的布置和氣味,這裏可要潔淨不少,肉眼可見的事物多都布置地十分協調。
随行的屬官已經陸續坐下了,為首的李之同見到趙明聞進來玩,趕忙起了身,餘下的衆人也紛紛起立,闊闊也迎了過來,握住她的手,把她往座上帶。
趙明聞便喚她:“你好啊,尊敬的埃斤,感謝您今天的招待。”
闊闊大笑着讓她坐下,笑聲很爽朗而且毫無顧忌,李之同望着她們不由地皺起了眉。
“叫我闊闊就好,我的孩子們都是這麽叫我的。”
尚不等趙明聞完全坐下來,闊闊便率先向她敬酒,趙明聞也傾了半杯,學她的樣子一口抿了,辛辣灼燒,順着喉嚨一路下去,到了胃裏便熱熱地發脹,她立時便紅了臉,眼下也有些微燙。
趙明聞舔了舔嘴,說道:“這酒好烈啊,我到喝不了這個。”
闊闊喜歡她的豪爽,聞言也不惱,指了指坐在闊闊身邊的小女孩道:“那麽你只能同我的孫女一樣,喝不會醉人的馬奶酒了。”說罷便叫人拿酒囊上來。
她的身材豐腴健碩,鼓囊着肌肉,線條卻很緩和,如山川大地一般厚重,有着一種澎湃而堅韌的生命力,是包容的,更是磅礴的美。
闊闊的身上很暖和,趙明聞貼着她坐着,便不斷有熱量從闊闊身上傳來,帳子裏又點着爐子,不一會兩頰上便全紅了,熏得發燙。趙明聞的手仍有些涼,便不由地把手捂在臉上好減些熱度。
下手的衆人也紛紛敬起酒來,一時觥籌交錯,趙明聞半偏着頭跟闊闊幾人說話,一面冷眼打量着幾人。
旁的到沒什麽,唯有李之同的舉動格外突兀,竟是兀自去敬闊闊的兒子阿勒巴兒,便是先時綴在後頭那個中年男人。
她不由皺眉,卻也沒有說什麽,而是笑指着趙明彰向闊闊道:“那一個,便是我弟弟。”
闊闊“唔”了一聲,卻不作評價,而是轉而指了指另一旁的一個男人,學着趙明聞道:“這一個,這是我丈夫。”
她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麽,又緊接着改口道:“其中一個丈夫。”
趙明聞到沒覺得什麽,宮城裏的肮髒事也不少,她也算是見慣了的。撷芳到有些驚詫,卻沒表現出來,垂着頭坐在後頭,沒有說話。
趙明聞又仔細看了看那個男人,道:“他不好看,胡子也亂蓬蓬的。”
闊闊又指了一個,問道:“這個呢?”
趙明聞搖了搖頭:“胖胖的,看上去年紀也大了。”
闊闊笑了,把趙明聞一下摟到自己懷裏,她的手很有勁,勒得趙明聞胸口發疼。她朝趙明聞輕輕眨眼:“所以才只是丈夫啊。”
她拍了拍趙明聞的手,神情裏帶着一點調皮:“噓,不用再說了,我知道你要做什麽。”
趙明聞也就不再說什麽,捧了杯子裏的酒小口抿着,宴散之前便借着酒力不勝離開了。撷芳先打發了珍珠去要些水來,一面扶着趙明聞坐在塌上,尚不等她直起身,趙明聞便拽住了她的手。
撷芳不由一愣,再看時趙明聞哪裏還有先前的迷蒙,卻一副清明的樣子。
趙明聞低聲道:“叫人去查李之同,他那肯定出了問題。我知道白崇明還在,叫他去給阿翁報信,這事要往死裏去查,要是李之同身上找不到,那就去往他身邊人上使勁,往他在京中的親眷上問,無論如何,總要給我個交代。”
撷芳有些遲疑:“那義安公主那裏?”
趙明聞搖搖頭:“先不要跟她說。”
她頓了頓,又道:“旁的人也別讓知道,這事你親自去辦,別假手旁人,以免再生出事情來。”
撷芳應了,也不拖沓,當即便出去了,只留下趙明聞獨自一人坐在帳中。她有些疲倦地捂住了眼睛,靠在床柱上,慢慢繼續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