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離開了丹鄂重節部,再走不遠,到了兩方交界之處,同為上三姓的顏佳部首領脫斡裏勒已經等候許久。

顏佳部多出美人,然而這個部族在最開始時并不以此而出名。強大的無武力往往會使人做出一些恃強淩弱的事情,即使如速沁珂索缇佳這樣從一開始便是草原之主的部族,也不得不為此屈服,被迫接受或送出女孩來保障兩方關系的維系。

顏佳部埃斤頗黎曾經便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焯夏的父親,成為了狼主的祖父,但在聯合穆察碌部收服了顏佳部後,焯夏又把自己的侄女納失遲嫁給了頗黎,這樣一來,他便成為了頗黎的伯父。

長子莫何早死,納失遲根據傳統,又嫁給頗黎的孫子脫斡裏勒,等到焯夏統一草原之後,顏佳部已經大不如前了,但因為納失遲的緣故,也在焯夏面前格外受到優厚的對待,如此才能位列上三姓之首。

但納失遲畢竟年紀大了,和丈夫相差了二十歲,自從她前年因老病去世後,脫斡裏勒已經做出了不少混賬事情來,焯夏也漸漸失去了對他的耐心。趙明聞來時曾着意探聽過焯夏的意思,語氣裏多是不以為然的煩躁。

趙明聞倚靠在窗邊,借着天光翻閱着撷芳帶來的信。

信的內容并不長,寥寥幾語就寫盡了一個人的一生,在路上時趙明聞已經反複翻閱過數遍,卻沒能找出任何疑點。

事實上她本來便未曾想過能如此輕易地探知內情,但真正拿到這幾頁紙時,趙明聞卻又忍不住地去翻找去看。李之同的履歷實在太過于幹淨了,幹淨到和他展現出的形象發生了顯而易見的割裂,趙明聞敏銳地感知到了異樣,她本想當即下手,卻又怕打草驚蛇,只得再趙安時重新去查,看一看能否得到更多的消息。

三、四天的時間到底太短,對于本身勢力僅局限于北地的趙家來說是不夠的,撷芳陪在一邊望着趙明聞,面上帶着奔波跋涉後難以掩蓋的疲憊。珍珠早被屏退出去,即使她并不認得漢字,卻也怕出了意外。也同樣出于這個原因,兩女相互間說話的聲音總都很細微,幾不可查,偶爾洩出一兩句,也讓人覺得是産生了幻覺。

撷芳接過趙明聞手裏的紙,打開手爐,讓它在視野裏燃盡了,才又合上蓋子。她低聲說道:“和鈞公幾日前也已到了,是領了陛下的旨意統管邊市事宜,我們走了不久信使才剛到,因此并不曉得。”

“另有一事,”撷芳的話頓了頓,有些遲疑,“義安公主身邊的鳳引私下裏找過我,要我近日內多加防範,許有大事發生。”

趙明聞的手指在木幾輕敲着,她似乎并不奇怪:“這事我知道,想來必是衛三郎要對昔日暗中通魏的商人們下手了。”

撷芳不由一驚:“可兩邊不是要通市了麽,怎麽這時候……”

趙明聞冷笑道:“便是要通市了,才更要收拾他們。”

她繼而道:“□□在時對狄戎可小心提防着,鎖關寸鐵不讓出塞,可魏人鐵騎更是出了名。鐵匠還好說,若是劫掠來的到能填塞過去,再不濟便是過不下去讨生活來了,誰也說不了什麽。可鐵呢?塞上可不産鐵,魏人也沒有那麽些人手,難道這鐵是憑空冒出來的?還是漫天神佛他拜得尤其殷勤,特特賜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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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明聞道:“若說這裏頭沒有那幾家的手筆,恐怕誰都不會信。就連那些處的官吏,恐怕大多都已經通敵,攪合在一塊了。”

撷芳往日是并不會知道這些消息,她雖然高興于趙明聞的信任,心裏頭卻仍然感到彷徨,好在她并沒有什麽其它的念頭,所以此時除了茫然困惑之外到也并不驚懼。

“宛珠……”她喚道,“你怎麽——”

趙明聞并沒有讓她說下去,而是說道:“先時且不說,如今你可非得知道了,不若以後嫁出去管家理事,怎不能還讓夫婿教你罷。”

“什、什麽?”撷芳不由駭然,她緊盯着趙明聞,“宛珠,你說清楚,什麽嫁出去,誰要嫁出去?”

趙明聞面不改色:“難不成你真想在這裏陪我挨日子?”

她笑道:“我早同阿翁說好了的,到時候你便改了名姓,算作我父親的養女,在底下将領中選個勤謹有才幹的小将嫁了,如今戰事頻頻,又有人看護着,不愁熬不出頭。”

撷芳不由怒道:“你說的什麽混賬話!”

發現自己的失态,她先呼吸兩口緩和了情緒,方才繼續道:“你便這麽信不過我嗎,在京中時便這麽說,到了居留還這麽說,怎麽如今到了這份上,你也要這麽說呢?”

趙明聞不再說什麽了,她深深地望了撷芳一眼,顯而易見地沒有放下想法,卻轉而又接上了之前的話題:“那幾家對魏人助益良多,焯夏多是信他們而不信我們的,他也不是會費盡心思同梁地商人打交道的,多半是選個人同他們一塊對接,也是以那幾家為主。”

“等掌了事,無論是價格是人選,難道還不是全憑他們的意思?得了權利便總有人要作怪,竟把好事全然變作壞事了。錢財倒還是次要的,若有那壞心思的人有意排擠,把旁的小商人都擠垮了,到時候邊市的買賣就是一家獨大,全然掌控在他們手裏了,便是朝廷,固然不懼,可行事前也得百般籌謀,免得壞了民生,俨然便是心腹大患了。”

撷芳道:“如此看來,便必得徹底鏟除了才好。只是,為何是衛三郎?”

趙明聞捏了捏眉心,卻沒有回答她的話,因為馬車已經漸漸停下,窗外傳來李之同的聲音:“顏佳部首領頗黎已經到了,請公主先略作妝飾,一會便有人前來迎請。”他姿态恭敬地說道。

趙明聞略一颔首,道聲“有勞”。

…………

“陣仗可真大。”前來迎接梁朝公主的人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身下的馬也前後踏着步,卻被缰繩控制在原地,其中一人望見了車隊,不由低聲說道,其餘人聞言也全都哄笑出聲,聲音傳得很遠,引得站在最前頭的幾個人都皺緊了眉。

這的确是一只規模宏大的車隊,雖然比起送嫁時已經格外儉省,卻也不能說一句輕騎簡從。連帶上焯夏送來的扈從,丹鄂重節部所出的使臣,浩浩湯湯近數百人。

其中有幾輛馬車,被所有人擁護在最中央,毫無疑問便是義成公主的車架,雖然沒有施加華麗的綢布,但從四壁雕刻精細的紋樣上仍舊能夠看出制作時的精心。

“你們該安靜一點。”一個男人說道,他在所有的前方,位置略次于脫斡裏勒,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地位尊崇的人。

比起其它人,他的長相要更柔美一些,眉眼間的轉折很平緩,像是用墨水淺淺描出,一層又一層疊加暈染過一般,雖然皮膚被北地的灼日曬得微黑,卻毫無疑問地能看出他身上梁人的血統。他的身上裹着一件綢緞縫成的錦袍,色澤豔麗,刺繡精致。

被他的眼神掃過,原本還在竊竊私語的幾人都很快住了嘴,脫斡裏勒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叫他道:“好了,保成,不要難為他們,我們該去迎接梁朝的公主了,你應該和我一起去。”

說罷,脫斡裏勒搶先策馬上前迎接,保成略後他半個身,也跟了上去,餘下的幾個人也紛紛響應着跟在他們的後面。

車隊中除了護衛的騎兵和通譯之外,還有屬于梁公主的屬臣和侍女,屬臣們也騎馬,他們隔絕在公主車架和騎兵之間,侍女們則分乘在幾輛馬車上,墜在趙明聞的身後,她們是車隊中唯一的女性。因為一種天然而來的抵觸心理,侍女們仍舊沒有改換胡服,還是穿着着從梁地帶來的衣裳,塞外的風很大,吹得她們臉色有些發白,偶爾有人掀起簾子,從縫隙中露出半張清秀芙蓉面,又很快消失了。

“脫斡裏勒!”

為首的一人認出了他,趕馬上前,緊緊抱住了脫斡裏勒,他向他們打着招呼,其餘的騎兵也大笑着回應,脫斡裏勒帶來的隊伍很快混雜在人群中,一同繼續向前,在說笑中不久之後車隊便慢慢停在了帳前。

不同于丹鄂重節部,脫斡裏勒并未特意設立迎客用的帳篷,因此此時趙明聞等人到達的便是大帳所在。

既然已經抵達了目的地,騎兵們于是紛紛下馬,分開前往各處休憩,李之同搶先一步同脫斡裏勒寒暄,他的胡語仍舊說的磕磕絆絆,因此通譯們也就簇擁在他的身邊,屬臣們則等候在他身後的不遠處。

侍女們也下了馬車,她們圍攏到一邊,撷芳先跳下了車,她掀開了簾子方便趙明聞出來,趙明聞先探出了半個身,握住了撷芳的手。

她從馬車上下來了,侍女們便跟随在她的身後,再往前幾步便是脫斡裏勒,但他對趙明聞的到來毫不理會,只是斜着眼瞟了她一眼,又緊接着跟李之同說起話來。

撷芳有些憤憤的,趙明聞卻微笑着止住了她,她不知看到了什麽,似乎覺得有趣極了,便拍一拍撷芳的手,略作安撫。

脫斡裏勒沒有搭理其它人,他率先進入了大帳,屬臣們緊随其後,唯有保成留了下來,朝趙明聞歉意地笑了笑,又為她引路。尚走不到幾步,就聽到脫斡裏勒大聲喊着他“保成!保成!”,保成無奈極了,先看了趙明聞一眼,見她示意自己先行,方才松了口氣。

“走吧。”趙明聞道,她又略停了停,這才同樣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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