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車隊中無端橫生了一樁禍事, 即使不與旁人言說,一行人心中難免有些嘀咕,倒也不至于做些什麽, 卻同樣暗暗覺得此行不利。
前幾日李之同還沒死時倒不覺得什麽, 他是官, 又帶着女眷, 自家在一輛馬車上倒卻便宜, 可如今他偏死了, 于純鈞同于賀一道又成了個棘手的難題,于純鈞身上又帶着傷, 若是繼續同車隊走下去,缺衣少食雖不至于,傷勢加重惡化卻也是極大可能,趙明聞便同崔憑山談到了此事。
“此事到有一大半的責任在我。”趙明聞的話一出口, 便将這個事情下定了結論。
崔憑山怎敢附和, 便忙道:“公主何出此言呢?臣下才是司馬, 又掌諸方事物,更是諸屬官之長,便是有責, 也是我監察不利,哪裏輪得到公主。”
趙明聞笑了:“崔公,你這會又從何論來。你如今雖為司馬, 從前卻屈居李之同之下, 從來只有上官教責下臣的道理,也不曾聽得又位卑的去窺伺尊者行蹤的, 便是要攬責, 也得找個說得過去的由頭罷。”
她旋即正色道:“此事倒不是玩笑, 我并不想瞞着你,李之同的異樣我卻是早有察覺,此次帶出來,也有探問的意思,卻不想竟然叫他尋到了空當,險些傷及自身。”趙明聞說罷便不由嘆了口氣,顯見着是仍然對此事感到驚恐惶惑。
崔憑山不敢多語,只是撿着好聽話慢慢勸着,一會,趙明聞才接着道:“這事不能就此草草了之了,李之同固然陰謀不軌,可他仍然是朝廷命臣,既是死在我手上,我也得給義安公主和陛下一個交代。然而……唉。”
趙明聞輕輕嘆了口氣,口中的話停頓了一下,她方才接着說道:“通市的事情也容不得耽擱,我想,這車隊,還是得走,這諸部首領,還是得去勸。威逼也好,利誘也罷,到了時候便更要拿出東西來,這才是正理。”
她望着崔憑山,慢慢說道:“崔公,衆人之中我最信你,這件事我也求了您去辦。雖說凡事總要論個輕重緩急,可偏偏這事是最拖不得的,思來想去也只有一個法子。萬請先生助我!”言罷,趙明聞便長揖一禮,久久不曾起身。
崔憑山一邊趕忙去扶她,一面說道:“公主言重了,此事的确有異,若能留李之同半條性命親面訊問更好,可他既然死了,死無對證,總叫人心中有些揣摩。這便種下了一根刺,時間長了便紮的深了,難免。”
崔憑山的話忽然停下了,他也沒有接着說下去,接着便轉而說道:“說開了也好,咱們到底不是在大梁了,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在外頭最要緊的便是心齊,若是先自己內讧起來,只怕不差人在其中作梗生亂,倒是更是難以收拾。公主的意思我也聽明白了,這事便這麽辦吧,我也厚着這張老臉去做一回扯大旗的狐貍了。只是還有一時,須得公主應允。”
趙明聞立時應道:“崔公何必遲疑,請說了咱們才好商量。”
崔憑山道:“便請公主派一親信人随行。一則咱們是借了賜禮的名頭才往各部去的,若非如此,也失了禮數,叫人心中不快;二則隊中并沒有女眷,餘下的不過是些使婢,倘若一時有要和埃斤妻妾相交的,行事時有所顧慮,不大方便。”
趙明聞正想着,另有一道聲音插了進來:“兒雖不敏,卻也願為公主驅馳。”說話的人正是撷芳,她向兩人分別一福身。
趙明聞本來并不想将她拉到這事情裏頭來,先前更是有意避開了她,方才和崔憑山商量。然而撷芳到底知她甚深,也知道這事絕不是可以輕易勝任,所以在覺察出趙明聞目的後便匆匆趕了過來,便正好聽到了這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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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憑山起身了,向趙明聞一點頭:“那便如此定下了,今日之內,車隊便該收整待發,如果還有什麽公主要交代清楚的,還請早些準備,免得誤了時候。”
趙明聞向他一點頭:“先生慢走,我尚有事,便不送你了。”
崔憑山便朝她稍一拱手,又望了撷芳一眼,掀簾出去了。
等到崔憑山走遠,再也聽不到帳中聲響後,趙明聞便驟然轉向了撷芳,她的手被氣得發抖,卻顯然還壓抑着怒氣,先命守在一邊的玉秀:“玉秀,去守着帳門,別讓旁人進來。”
見玉秀離開了,帳內也只留下自己同撷芳,她才憤而質問道:“你怎麽能在這?!你瘋了嗎,這事情是那麽容易做成的嗎?你怎麽不為我想想。這裏不是趙家,撷芳,他們也不是阿翁阿姨,沒人能縱着咱們,倘若出了什麽事,誰能幫得了你?”
撷芳卻很沉靜,她輕輕拍了拍趙明聞的肩膀,把她擁到自己懷裏,低聲道:“可你又能用誰呢,玉秀還是小蟬?聞娘,宛珠,你不是解憂,我卻可以是馮嫽。你信不過旁人,我便替你做這些事情。”
她望着趙明聞,直視着趙明聞的眼睛:“你瞞不了我,聞娘,我知道你要做什麽,從見到闊闊那天起我便明白了。大梁氣數已盡,那些個皇子王孫哪一個成得了氣候,旁人能得到的,咱們也能抓在自己手上,那些他們曾經欠下的血債,總有一天我要讓他們百倍償還。”
“但你護不了我多久了,皇帝、魏王都已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亂世将啓,自顧不暇啊。宛珠,你得讓我去做,如果只是袖手一旁,我們終究會被他們隔開,像一尊神像那樣被供奉着,不哭不笑,無喜無悲,一座華美的裝飾。我不敢想,我也不願去想。”撷芳說道。
趙明聞忽然站了起來,她望着撷芳:“你知道的,我已經給你備好了一條路,一條足夠讓你平安順遂度過一生的路,或許不會富貴,卻也足夠了,至少不會為生計憂慮,也不會被旁人牽連。但你并沒有答應,那麽到了今天,你還是沒有改變任何心意嗎?”
撷芳笑着,沒有回答,她的眼中含淚,那種堅定和決絕不需要任何言語便已經顯示出來。
趙明聞點了點頭,輕輕把撷芳眼底将落的淚抹去了,又拉着她在一旁坐下,倒了一點熱水讓撷芳擦了擦臉,又轉身去取了一個小匣子,打開望了一眼又關上了,放到撷芳手裏,往下壓了一壓。
“裏頭是先時阿兄送我的匕首,你拿着防身。”趙明聞細細囑托道,“餘下的女孩裏你挑兩個帶着走,把珍珠也帶上,有什麽事也好問問她。餘下的侍衛我帶一半去,明彰也跟着我,旁的都分去車隊裏,你們走的路遠,備用的馬也多讓你們一些。”
撷芳也恢複了常态,她問道:“那于家母女處又該如何向旁人交代,對上口風,旁人問起時我也好斟酌。”
趙明聞便道:“先含糊應着,也不要細說。于賀是劫掠來的梁人,從前的賬沒法清算了,便說遇到了來尋的父兄,做主回大梁去了,至于去了哪裏,什麽時候去的,便一概推說不知罷。這幾日到且不忙,商隊已經再等了,左不過再兩個月,她們也該到了。”
撷芳忽然問道:“害死侯爺和幾位郎君的是誰?”
趙明聞一怔,略一沉默,方道:“周王。”
“李之同後面的人?”撷芳再問。
“也是他。”趙明聞答道。
撷芳點了點頭,又問道:“你打算怎麽辦。殺了他?”
趙明聞笑了:“一刀可解不了這血海深仇,千刀萬剮吧。”
撷芳道:“好。”
趙明聞将視線投向了帳外,已經近黃昏了,太陽開始漸漸西沉,草原被鍍上了一層餘光。望不見數不清的刀光劍影籠罩在這片天地,原來已經是夏天了,她聽到自己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