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加迪爾這天早上醒來時莫名感覺身上的皮膚很不舒服,但是他皺着眉頭站在鏡子前檢查了很久也沒發現任何問題,最多只是微微有點泛紅。
可能是衣服或者被子沒有徹底消毒,他在巴西金色的陽光裏倦怠地打了個哈欠,又打了一個,淺藍色的眼睛裏彌漫了一點霧氣。睫毛在陽光下變成了半透明的金色小扇子,光裸的雪白肌膚泛着類似瓷器的釉質光澤。有一縷金發不懂事地翹了起來,加迪爾把它繞到手指上轉了一圈試圖按下去,但是失敗了。漂亮的頭發像條得意的小絲帶似的挂了下來,擋在他淡紅色的嘴唇前。
這是世界杯小組賽第一輪剛剛結束的第二天,他們昨天在薩爾瓦多新水源競技場大勝葡萄牙,狂掃四個進球——克洛澤昨天沒上場,盡管這兩年主要在俱樂部裏踢中後場的位置,加迪爾被主帥勒夫又調換回了前鋒位上,像把尖刀一樣把葡萄牙給撕了個稀巴爛,獨造三球梅開二度。這才小組賽第一輪,C羅還不至于心态爆炸,但他也氣得甚至都不想和加迪爾說話了,板着一張痛苦的臉拒絕了所有互動和采訪。
賽後又坐車又坐船地回到梅賽德斯奔馳和dfb共同出資建造的、位于小島上的球隊基地度假村,還開party到半夜。雖然在生物鐘的召喚下按時醒來了,可加迪爾還是感覺很糟糕,頭少有的疼得一塌糊塗,顯然是沒有休息好。幸好他沒有喝酒的習慣,昨天只喝了一杯穆勒端給他的橙汁飲料,否則現在可能得趴在馬桶上吐了。
克服着不舒服的感覺,他熟悉梳洗完畢準備下去,疑惑地在門前發現了穆勒銀色的卡地亞手镯,順手先撿了起來——昨天他什麽時候來過嗎?加迪爾不記得了,可能是回來的時候曾在門口說過兩句話吧。這次世界杯的住宿比較獨特,足協一共安排了4間別墅,每5-6個球員一起住在一個大別墅裏,每個人有一間獨立衛浴的套房,而客廳和廚房則是共同使用。以前住在酒店裏大家都需要約定時間地點集合,現在則是像住在家裏一樣可以直接在客廳見面了,還能站在陽臺上和“鄰居”們熱情揮手。每棟樓裏選了個舍長出來負責管事,分別是施魏因斯泰格、克洛澤、默特薩克和拉姆。來自多特、拜仁和沙爾克三個俱樂部的球員被刻意打散分配,防止球員們劃分小團體搞內讧,甚至連年齡都有劃分,勒夫故意讓老的和少的錯開來待在一起。格策天天哭天喊地舍長克洛澤是個不會打電動的老頭他想離家出走來和加迪爾擠擠,搞得他被暴揍。
加迪爾被分配給了拉姆管轄。大概是因為他太好相處了,留給拉姆的剩餘分子全是刺頭:胡梅爾斯、諾伊爾和穆勒三個人往屋裏一湊,那鬧騰勁簡直堪比賽馬場。要在一間屋子裏協調來自多特、拜仁、沙爾克的四個球員,第四個還是另外三個明争暗鬥的搶奪對象。拉姆每天光是看住了不要讓他們打起來都累得要頭禿。
這周他們第一次評選最佳宿舍時落在了第四名,氣得很有榮譽心的拉姆在客廳裏召開了批評大會來抨擊穆勒在陽臺上用牙線釣小鳥和諾伊爾往旁邊施魏因施泰格那樓的窗戶練着扔手抛球的惡劣行為,可會還沒開完就被胡梅爾斯的尖叫打斷了——多特後衛在大部分時候絕對都稱得上鋼筋鐵骨像個英雄好漢,但遇到蟑螂時……
加迪爾淡定地一把徒手抓起了蟲子拿去外面放飛了,回來時會議已然徹底開不下去,大家正在轟轟烈烈地掀沙發找蟑螂,穆勒沖過來握着他的手說要帶他去洗手。
雖然拉姆很頭疼,但加迪爾感覺他們宿舍關系還挺好的。揉着疼痛的腦袋,他做完了晨禱,還給正在瑞士養病的羅伊斯發了條短信祝他今天快樂,才慢吞吞下了樓。全世界都不知道他和羅伊斯在暗地戀愛,對方因為大傷而錯過人生第一次世界杯實在是過于精神崩潰,在這種情況下加迪爾不得已答應了這份宛如安慰性質一般的交往請求。說是談戀愛,可實際上也就是每天漫長地打電話和發消息,加迪爾知道羅伊斯更想要的是親自來到巴西,而不是只能通過他的手機了解一切,可他只能做到這麽多,這讓他的心裏總是籠罩着一絲沉甸甸的負罪感。拉姆已經起床了,正在煮咖啡等他。加迪爾有點□□不耐受,所以只能聞聞香氣。個子不高的德拜雙料隊長端着杯子沖着他走來,還帶着餘溫和咖啡豆氣息的手探了探他的額頭:
“你臉色不太好,加迪爾。”
“我好像睡得太遲了。”漂亮的金發美人任由他的手指不小心輕輕劃過自己的臉側,一個有點突破社交距離的觸碰。他的視線放空在拉姆身後的茶幾上,上面躺着一張胡梅爾斯留下的小紙條,顯然是喝醉時胡亂寫的,字體扭得像蟲子:“我愛你”。其實哪怕拉姆就算像摸小狗一樣揉亂他的頭發估計都無所謂,這讓他看起來有種和高冷外表反差的乖巧。但拉姆知道加迪爾只是單純不在意這些“小事”,寬容在有些時刻不意味着親昵和愛,反而代表一種禮貌的冷漠。拉姆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加迪爾裸/露在外的肌膚,看起來還好,加迪爾顯然也并沒有發現什麽不對頭的地方。
穆勒昨晚幹得太過火,拉姆發現時很惱怒,可這不代表他要在加迪爾面前說些什麽不該說的——拉姆從來都不是正義的夥伴,他是謹慎而野心勃勃的政治家。在晃動的天平裏,他總是需要穩定而小心地站立更久,來衡量何時入場。
還不是現在。
“我幫你去洗衣房拿了外套。”他溫柔地把手裏的白底紅黑黃邊條的衣服遞給加迪爾:“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主帥勒夫是早起黨的一員,拉姆和加迪爾端着盤子在微風中坐下時,已經只能看到主教練去海邊遛彎的背影了。加迪爾吃東西時不太愛說話,這是他從小在戒尺下被規訓出的習慣。拉姆平靜而愉快地坐在他的對面,凝視這張過于美麗的臉龐的細節,凝視像鑽石一樣散落着碎光的臉側、寶石似的眼珠、每一根流暢的眉毛線條和花瓣般的嘴唇。一般人都受不了這種過于直白赤/裸的視線,但加迪爾不會。他吃得很認真,很慢,很放空,很沒有靈魂,根本沒有注意到拉姆在看自己。這也是童年時在修道院養成的習慣,仿佛一生的食欲都已經在那裏被斬斷,他會在用餐前感恩食物出現在自己的餐桌上,卻不會去渴求、追逐和迷戀它們。在認識加迪爾的整整四年時間裏,拉姆還從沒見過他哪怕一次嚷嚷過餓死了或喜歡吃什麽。
帶着一種說不清的愉悅和趣味,他微微打斷了一點加迪爾的離魂式吃飯:“要酸奶嗎?”
于是對方散亂的視線對上了焦,無暇的寶石眼睛裏就出現了他。
“啊?好的,謝謝你,菲利普。”加迪爾點點頭,像是為自己的走神而感到一絲抱歉。
拉姆微微笑了起來,趁機擡起手非常自然地幫他換了下盤子,把空的放到一邊。加迪爾一開始是絕對不會麻煩他做這些“照顧”的,但現在已經不再抗拒。拉姆做事可不是穆勒那種瘋批派,他總有自己的辦法。
賽後的第一天沒有訓練,只在上午安排了理療,下午一節恢複課,剩下的時間都是自由活動。盡管昨天是絕對巨星級的表現,加迪爾今天也沒有顯出任何興奮和不同來。他和拉姆吃完早飯回到用餐區時大部分人已經都起來了,正三三兩兩地穿着寬松T恤大短褲和拖鞋晃蕩,見到他後像大狗狗一樣動着耳朵眼睛亮亮地貼過來,但大部分都不太好意思動手動腳,只敢裝作酷man和加迪爾拍個手問早,殷勤地想把自己手裏的飲料分他一半。克洛澤坐在那裏用嘲笑的眼神看着年輕的隊友們,盡管加迪爾在隊裏是老幺,可顯然舔狗會讓他的年上哥哥們變傻杯。年齡和他最近的格策格策個賴床精還沒起,他的宿舍長施魏因施泰格嚷嚷着留點松餅給他;奇怪的是穆勒今天竟然也遲了,真不知道昨晚他到底和人鬧到多晚;而克羅斯卻在躲着他走,把頭扭到反方向吃東西,假裝自己在看海景。
加迪爾不知道該怎麽和克羅斯和好,盡管昨天在場上對方還給他送了個助攻,很不自在地匆匆擁抱一秒作為慶祝,但在場下他們的關系已經緊張整整兩個月了——從他和羅伊斯交往開始。
他是唯一一個知道他們關系的人。克羅斯為他們保密,但一碼歸一碼,他也沒法遮擋自己的痛苦和不快,畢竟他的人生好像永遠在錯位,他沒法和格策一樣與加迪爾從小竹馬竹馬一起長大,也沒有辦法像羅伊斯一樣做他最親密的隊友。他試圖否認在這段關系裏感受到的那種永遠無法成為唯一、永遠無法拉近距離、永遠無法被偏愛的劇烈痛楚,但是他做不到。他人的迷戀對加迪爾來說是值得感激的麻煩,不拒絕就是他最大的溫柔,克羅斯知道。他原以為自己可以永無止境、永遠沉默而虔誠地和加迪爾就這麽相處下去,直到發現對方原來也可以因為愛去答應和誰确立戀愛關系。原來一直以來的笑話都只有他自己。
他就坐在這裏,嘴裏嚼着豆子和香腸,在他的幾米外站着加迪爾,金發在他的餘光裏像綢緞一樣微微晃動。認真傾聽別人說話的加迪爾,總是那麽可靠而無私地關愛着他人的加迪爾,可其實又從來都不染塵埃到近乎目中無人的加迪爾。
刺耳的嘎吱聲像拉快斷的琴弦般吱吱呀呀響起,他手裏的刀子在陶瓷盤上劃出一道蒼白的痕。